第80章 精彩!说的真是精彩!
法华寺。
法华寺位于幽州城外西南。出皇城,穿京城,过宣武门,右前行三四里,有矮山一座,双峰低耸,林壑优美,望之蔚然而深秀。林中晦暗分明,禅寺佛庙隐于其内,绰绰有出尘之意。
法华寺之名源于佛经名典,取其妙法莲华之意,是为法华。相传乃五百多年前一高僧修行讲经之所在,高僧坐化后,留下舍利子一枚,有成人男子巴掌大小,状若莲花,晶莹剔透而光明照人,加之此高僧平日最擅讲《妙法莲华经》,后人便将此庙称为法华寺,自此香火旺盛,至今延绵不绝。
山门三间,大式硬山筒瓦箍头脊,高大而厚重雄伟。穿过一条宽大的甬道,就是大雄宝殿。五间庑殿顶,正脊上有砖质透雕凤凰和莲花,五彩重昂斗拱,殿前一副对联,上联是芳蔼氤氲尽是旃檀之气,下联是莲花涌现无非宝洛之光,读来甚有佛光普照之意。
天王殿、娘娘殿和药王殿位列三边,其他大小殿阁上百间,以拱卫之势辐辏四周。
日落时分,魏冲进入法华寺,先在大雄宝殿上香磕头,接着又去了周围几个偏殿,最后在方丈的引领下进入藏经阁,开始安静地看书。
很快到了夜半时分,魏冲仍然坐在那里静静地看书。他一点都不着急,因为他坚信赵轩一定会来,毕竟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错过去或许以后就不会有了。也正因为这份自信,所以他才周全安排,以身做饵。
不远处传来一阵喧闹声,隐隐有个人在大声呵斥着什么,魏冲皱了皱眉头,觉得有些出乎自己意料。难道是对方为了打草惊蛇?他思索着,轻轻放下手中的书。
声音渐渐近靠近,很快来到藏经阁门前,他听清楚了声音的主人,不由摇头叹息。伴随着他的叹息声,藏经阁的门被一脚踹开,哗啦啦的响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分外清晰。
“魏冲,你们缇骑的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一个华服公子铁青着脸,怒气冲冲地冲进来,咆哮着呵斥。
“臣魏冲,参见太子殿下。”魏冲面色平静,淡定如水,躬身一施礼,使了个眼色让缇骑的人退下去。
“哟!”李承乾嘲讽地道,“孤可当不起魏大人如此大礼!你魏冲是什么人,缇骑的总领哪,谁人不怕?你连当朝太子都敢抓,孤哪承受的起?”
魏冲嘴角一动,恭敬却平静地道:“太子殿下言重了。缇骑只是皇上的奴才,又岂敢对太子殿下无礼,这其中恐怕有什么误会。”
“误会?”李承乾见他那副轻描淡写的样子,气极反笑,“法华寺方圆两三里全部被你们控制得死死的,连个苍蝇都飞不进来,这法华寺什么时候成了你缇骑的了?还是成为你魏冲的私人产业了,你来得,别人来不得?难道孤到法华寺上上香,闲逛一番,还需要提前向你缇骑报备不成?”
“不敢。”魏冲仍然淡淡地道,“请殿下摒退左右,容臣慢慢禀告。”
李承乾微微思索了一下,然后快速地挥了挥手。
藏经阁内只剩下他们两人。魏冲一边请李承乾坐下,一边毫不客气地自顾坐在椅子上,看着他语气淡漠地道:
“太子殿下深夜至此,恐怕不仅仅是闲逛这么简单吧?陛下刚刚下旨让刑部调查缇骑,殿下就以千金之躯而亲履险地……殿下想从臣这里得到什么?”
李承乾没曾想到魏冲说得这么直接,他愣了愣道:“险地?你什么意思?难道缇骑今晚要在这佛门清净之地杀人?”
“不管做什么,都是缇骑内务,殿下还是避讳一点的好。”魏冲冷冷地道:“我曾经对太子说过一句话,想来太子已经忘了——缇骑只为皇上办事,只对皇上负责,没有向其他任何人解释的义务!”
他不说这么还好,李承乾一听,顿时新仇旧恨都给勾了起来,说话也不再收敛:“皇上!皇上!你开口闭口地皇上,孤身为储君,就是将来的皇上!这大燕天下将来是孤的!即便你只听命于父皇,孤适当掺和一点事怎么了?我看分明是你独断专行、恋栈权柄!”
魏冲淡淡地道:“殿下小声些,这些话被外人听去了,未免对殿下不利。”
“哼!用不着你假惺惺扮好心!”李承乾冷笑道,“你若不是因为恋栈权柄,难不成是在指望着李承安那个废柴莽夫吗?哼,就凭他,也配得上九五之位?”
“殿下句句诛心,臣就当没听见。”魏冲淡淡地说完,顿了一会儿,又微微摇头叹息道,“刚才臣把之前的话又说了一遍,可惜殿下还是没能了解臣的苦心哪。”
李承乾怔了怔,嗤笑道:“这么说,你一直远离孤,不跟孤有任何来往,不让孤掺和缇骑的任何事务,倒是为了孤好?这么说,鉴于你对孤的一片拳拳赤诚之心,孤还要大大地赞扬你一番?呵呵,好啊,要想孤信你也不难,拿出证据来吧。”
魏冲毫不犹豫地点点头,说道:“自然,但臣不敢妄求殿下夸赞。今日早朝之后陛下找臣叙事,特意提及近日京城商人哄抬物价之事,陛下问臣,太子在其中有没有扮演不光彩的角色……殿下知道当时臣是怎么回答的吗?”
李承乾听了,一腔怒火顷刻间化作乌有,冷汗涔涔而出,瞬间冷湿了全身,手禁不住死死抓住椅子紧张万分地盯着魏冲。
魏冲继续平淡地道:“臣当时以身家性命担保,这期间太子一直府内修身读书,并没有参与一丝一毫。”
李承乾一脸尴尬。
“啪”地一声,魏冲将一本不算厚的材料扔到桌上;“这是缇骑对赵轩一案的调查结果。”
李承乾望了他一眼,拿起来打开一看,顿时一阵心惊胆寒,接着脸上迅速泛起一丝喜色。
魏冲看着他,摇摇头:“殿下千万不要有此念头。”
李承乾不解地道:“既然此案证据确凿,只要将此如实禀告父皇,那孤就可高枕无忧,何乐而不为?”
“唉——”魏冲一声长叹,“太子啊,你怎么还是不明白呢?即便证据确凿,即便上达天听,可你知道陛下看到后的第一反应是什么吗?是太子和缇骑沆瀣一气,离间陛下父子之情!如果你我之间一直关系密切的话,那陛下就可以完全确认缇骑不遵皇命,怂恿太子夺嫡杀弟,离间父子兄弟感情,届时对你我都是塌天大祸呀……”
李承乾又泄气又心惊。
魏冲接着道:“到时候陛下龙颜震怒,势必雷霆万钧,臣固然是顷刻灰飞烟灭,而太子殿下您呢?离间陛下父子之情,是为对君不忠,罔顾兄弟情谊,是为对兄弟不义,殿下就成了德行有亏、不忠不义之徒。殿下觉得,陛下还会让这样一个人继续高居太子之位吗?”
李承乾脸色苍白,心中一阵虚脱之感。
“殿下现在明白,臣为什么要百般掩饰赵轩遇刺一案的真相了吧?首要的就是这其中有此等利害哪,更何况掩盖此案真相,还可避免天下士子争议,避免与邻为壑,从而保住大燕国体啊……”
“……既然如此,魏大人为何不早早告知孤实情?”
“事成于密而败于泄。缇骑做事向来讲求密不外泄,如果臣提早告知了殿下,那殿下在朝堂内外势必难以自然应对,届时一旦被陛下察觉,还是坐实了你我勾结的罪名,那样岂不是鸡飞蛋打所有辛苦都付之东流?何况万一殿下据此做一些事情,陛下察觉后必然震怒,那岂不是更没有了转圜的余地?”
李承乾一阵沉默。半晌后,他站起身来,对着魏冲深深一鞠躬。
“多谢先生金玉良言,孤今日始明白,往日种种原来皆是出于先生的一片赤诚回护之心,孤感激不尽。若非今日得先生之言,孤险些铸成大错……日后若能得先生筹谋协助,孤心甚安!”
魏冲忙起身还礼道:“不敢当太子如此大礼。臣今日所言,句句发自肺腑,殿下以储君之尊而能从善如流,实乃社稷之福。然今日臣之所言实有欺君之嫌,以后断然不会再说一句,请殿下体谅臣之苦心,何况话中亦有过犹不及之处,烦请殿下不要放在心上。”
“先生放心,孤自然省的。孤清楚先生对大燕忠心耿耿,这就够了。”李承乾觉得今天真没白来法华寺,虽然原先的目的没有达到,但显然最后收获更多。
“既然先生在此还有要事,孤就不多打扰了。”
“恭送太子殿下。”魏冲施礼道,“调查缇骑一事,殿下就让下面的人去做吧,缇骑最近正好想找几个冒头的,替陛下敲打一番。”
李承乾点点头,听出了他话语中的杀伐之音,血腥之气。
“精彩!说得真是精彩!”随着几声击掌,从墙边的黑影里,慢慢地走出一个黑色的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