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仙缘老太(22)
“既如此, 那就请洪主事赶紧将唐老夫人请回来吧?咱家就在这儿等着。”
刘太监眼角一横, 怀抱着圣旨, 半点也没有要给面子的意思。
对于点头哈腰的洪藻, 更是眼角都没多斜一下, 只对着洪麟说话。
他们这些京城内务府里出来的都是人精,最是势利不过, 又会揣磨上意, 哪里看得上什么都不是的洪藻?落魄伯府里的当家人?还是个婢生的, 名不正言不顺, 文不成武不就的, 这辈子怕都是条咸鱼了。
也就是洪麟, 好歹是礼部的小官,将来说不准还要见面,而且一路上这年轻小子倒也上道, 打点安排也算有心, 因此刘太监才给他几分好脸。
洪藻一听又是一头的汗,他还没开口,刘氏却傻不愣登地开了口。
“这位公公, 老夫人还在山里,这一来一回,怕怎么也得一两天的工夫啊, 您老人家要不还是早些宣旨吧?”
刘太监两眉一竖, 厉声叱责。
“大胆, 这是哪来的妇人, 竟敢冒犯天威?”
刘太监身边两位带刀侍卫噌地上前一步,一只手就按在了腰间……那可是明晃晃,杀气腾恶毒的宝刀啊!
刘氏吓得腿一软就跪坐在地。
洪麟赶紧挡在了刘氏前头,长揖陪罪,“刘公公恕罪,我母亲刘氏小门小户出身,不通礼仪,还望刘公公宽宏大量……”
洪藻不停地抹着头上的汗,瞧着刘氏简直恨到极点,这蠢妇!又捅漏子!这是不把他害死不算完啊!
刘太监高傲地哼了声,“行吧,既然是洪主事的生母,咱家就不计较了!只是这唐老夫人不在,圣旨可不能宣……”
洪麟忙打圆场,“那就辛苦刘公公在寒舍暂住,我等即刻命人去请祖母归家……”
刘太监目光一闪,皮笑肉不笑,“咱家千里迢迢,就是为着唐老夫人宣旨来的,既然老太太不在伯爵府里住,那咱家就带着人走一趟罢。”
刘氏吃了一吓,腿软得站不稳,一直被婆子丫头们扶着,这会听着刘太监的话,心里的愤恨嫉妒油然而生。
哦,合着这圣旨是为老太太下的,没别人什么事?
这不可能啊!
明明这个有出息的儿子是她十月怀胎生下来!凭什么她这个生母沾不光,反而被个抢功劳的老太婆给占了去,越想越恨,简直恨不得抓着那刘太监问到脸上去!
洪麟一直都在京城,对于这大半年来家中发生的事都还两眼一抹黑,听着他爹说祖母居然不在府里,却是在山里道观清修……又听他母亲说一来一回要一天多,简直惊骇莫名,难不成是祖母和父母亲两方矛盾重重,所以父母将祖母送到了道观里清修?
这不能怪他脑补,实在是在金城求学之时,也听说过了不少内宅风云的故事。
可他父亲虽糊涂,胆子却也不大,他敢做出将嫡母送去道观的事吗?
而若是老太太自己去了道观吧,又有些不对了。
记得从前老太太虽说不爱交际,深居简出吧,可也是个爱享受,日子过得精致的老夫人,真去了那来回都要一天多的道观里,她怎么能适应得了?而且老夫人有眼光有手段,一直压制着他亲娘刘氏,在他的教养、身边仆役和未来婚事上都是针锋相对,强势插手的……这突然去了道观,难道是对这洪府已经完全失望?
洪麟这么想着,也出了一头的冷汗。
平日里自家闹出内宅不宁来也就算了,如今可是当着天家来使的啊!
而且这位刘公公,原本在路上时倒也还算和气,却在进了自家府中之后,一听到祖母不在便态度大变……他虽不知圣旨内容,刘公公在路上虽守口如瓶,却也表示是喜事不用怕……现在要说是给祖母的……细思恐极啊!
“山中荒凉,山路偏僻难行,不如刘公公先在鄙府小住,待下官亲去接回祖母如何?”
洪麟决定待见了祖母,就先向她老人家请罪求情,无论如何都得求得老太太在天使跟前不要表露出洪府内宅不宁来……不管祖母提出什么样的要求来,他都答应。
就算是娶表妹,洪麟也觉得很乐意了。
经历了京城被逼婚一事,回头来看表妹,只觉得知根知底,再合适不过了。
若是表妹还没在金城定亲,他定然再向祖母表明心迹。
至于说祖母担心的母亲刘氏会苛待儿媳,其实也好办得很,成亲之后他同表妹长居京城,离刘氏几千里地,不住在一处,自然也就无碍了。
刘公公心里盘算一番,便点了头,“如此,就有劳洪主事了。”
洪麟这才松了口气,赶紧命人为贵客准备院落茶点酒宴,父子俩恭敬地将刘公公迎到客院中,眼看着刘公公去梳洗稍歇,父子二人才有工夫把各自所知互通有无。
“麟儿竟点了京官?”
洪藻两眼放光,兴奋地直搓手。
这可是京官啊!他年轻的时候考中了秀才末尾,也不是没做梦中举又中进士的,只可惜能耐实在有限……没想到他儿子倒是真有出息!
“只是十王爷看在当初有一面之缘,才出了力的。”
洪麟想起被逼婚的那会儿,还是心有余悸。
“什么一面之缘,分明是救命之恩!”
洪藻激动地面泛红光,“那可是十王爷!若不是你拦下他,只怕他就要送命!”
说到这儿,他就觉得这十王只出手帮儿子摆脱逼婚,又只给打点了个礼部主事的职位,这回报未免有些薄了。
“那也是祖母起意的功劳!”
洪麟回想起当时情形,只怕当时祖母是看出了十王身份不凡,所以才刻章让自己去结交一番的,只是没想到无心救了对方一命,就算有功劳也该是祖母的,他都算是沾了光。
“甭管是不是你祖母起意,你是你祖母的孙子,你好了,她自然也是高兴的……”
洪藻这会儿也不由酸溜溜地承认,老太太就是有运道,有本事……不然为什么老太太管着家的时候,一切都井井有条,老太太一走,这府里就乱七八糟,鸡飞狗跳了?
“……”
洪麟觉得跟他父亲也辨不明白,干脆就放弃。
“祖母为何不在府里,反而去了道观修行?”
这说出去,谁不会误会啊?
更不用说,祖母是嫡祖母,自家父亲还是庶出?
难道在他在京城的这段时日,又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
洪藻顿时愤愤,“你去了京城之后,你祖母在金城,可是闹出了老大的动静!”
救了数百小儿的命也就算了,好歹没铺张浪费银子,修海堤什么的,就实在是不知所谓了。
“……你母亲那人本就是个爱财如命的,一听说你祖母在金城出手散漫,把银子往海里填,可不就疯了!”
那会儿刘氏天天在他跟前叨叨老太太不为儿孙考虑,果然不是亲的就没有慈爱之心的话,他听得烦就干脆不上刘氏院子里,谁知道刘氏一疯起来,竟然想抄老太太的家底!
“母亲,她,她做了什么?”
“她把你祖母的私库大门给砸开了!”
洪藻这心头的大烦恼,可算是找着了人来诉,“结果可好,你祖母私库里,什么都没有!”
这就是没偷着肉还沾一身腥!
就问你这妇人蠢不蠢?蠢不蠢?
“什么!”
洪麟是再怎么敢想,也想不到发生的居然是这种事!
不由眼前一黑,身子晃了晃。
“麟儿你可别急啊!咱们家可就全靠你了!”
洪藻本来还奢望着,刘公公宣旨说不定有他一份袭爵的美事呢,现下看刘公公的态度也知道估计是没他什么事了……
说不定还就是十王爷感激老太太救了他一命,让皇上下的旨呢!
“祖母的私库不是都有锁和封条?怎么会什么都没有的?”
洪麟深吸一口气,缓了缓,这才问出来。
这事可就大了啊!
若是祖母不依不饶,捅了出来,他亲娘刘氏固然是要被唾骂休弃,就是他父亲,连带着他,都要吃挂落!
“那谁能知道是怎么回事的?反正里头空空如也,比贼来过还干净!”
他的确是怀疑过是老夫人自己花干净了,可再花干净,也不能一件器物都不剩下吧?再说刘氏自己手贱,把大门给砸开了,就算里头是空的,老太太拿出帐册来,就说是刘氏盗的,刘氏就是浑身长嘴也说不清啊!
“这事一出,我就赶紧让人去金城接你祖母,谁知那小子嘴不紧,被老夫人给套出了话,老夫人心中有气,就在山里的道观住下,不回来了!儿啊,你回来的正好,你这回去接你祖母,千万要多向你祖母美言几句,让她消消气啊!刘氏这个不贤妇,我这就写一封休……”
“父亲!”
洪麟听得也是头晕脑涨,只觉麻烦重重,如陷泥沼。
“你若是休了母亲,让我们兄弟姊妹们如何自处?”
“母亲想必也是体虚生了心疾,既如此就让母亲长年在内院里安静休养就是……还有母亲身边那些刁仆,这些大逆改常的事,估计都是她们怂恿的,就该都打出去送到庄子上种地!”
洪藻一听,这倒是个办法。
之前他是没想起来,只是见了刘氏就想指着她破口大骂,竟是全没想起来,那些刁仆刁妇们也是祸头子。
没有他们帮手,刘氏难道还能自己拿斧头劈开铜锁不成?
等刘公公梳洗小歇出来时,洪府里已经开始了一轮整治。
刘氏的心腹们都被堵了嘴,扒掉身上值钱的衣饰,五花大绑地往大车上一撂,直接就赶着去了乡下庄子……
自然也有嗓门大,力气壮的逃了几步,嚎了几声,闹出些动静的……
坐在酒宴上首的刘公公眉稍一扬,“贵府里这是什么声音啊?怎么鬼哭狼嚎的?”
洪麟忙答,“想必是仆人们在教训新来的……”
刘公公目光一闪,也就略过了这事,待酒足饭饱,睡醒一夜之后,这才跟洪麟两个人带着仆从侍卫们上了路。
洪麟听他爹说,祖母住的道观,就是当初他们躲雨时的那个破道观。
他在道观里还住了三天呢,大致的路还是记得的,更何况从桐港去金城,他也算是轻车熟路了。
这次来时,还带上了洪忠旺,溪山观修好后,他也是住过几日的。
洪麟满以为就算是山里的路有些难寻,但有他和洪忠旺在,应该还是容易的,哪里想得到……
“洪主事?这天都黑了,哪里有什么道观的影子?”
眼瞅着一天过去,压根没见着什么道观的影子,刘公公的脸也黑了。
他虽是坐在马车里,然而山路颠簸,他的屁股都快被颠成了八瓣了!
而且到了后头,他们走的路都是绕着几座山头在打转转!
洪麟也是满头大汗,英俊的面容上很是狼狈。
“刘公公恕罪,大概是好久没来过,有些迷路,不如今夜就先寻个地方露宿,待天明,再让人去探路……”
刘公公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行吧!没想到啊,堂堂承安伯爵府,居然把自家的老夫人送到了这荒山野岭的小道观里……唉,这位老夫人还是朝廷册封的诰命夫人呢!”
然而等到第二日,又是徒劳无功到天黑时,洪麟提议让刘公公先回桐港,自己带着人寻到了道观再请老夫人回府,刘公公面有菜色地点了点头。
头一天住的是山洞,还有带的吃食,今天吃的不多了,而且还碰到了好几次山中的野兽,那带着獠牙的野猪成群结队的,发起怒来还伤着了人!
烤野猪肉也不好吃,又干又柴……他这吃的是什么苦头哟!
而且他都有些怀疑,这洪府是不是因为老夫人把私房银子捐了那么多,就起了龃龉,说不定把老夫人给暗算了什么的呢,不然,只不过是个道观而已,怎么就找不着了?
唐佳坐在梳妆镜前,无语地看着镜子里自己头上那一道烟。
像冒了个烟囱!又像开了辆拖拉机!
她这是有死劫啊!
从头一天她冒起了黑烟起,她就警觉地吩咐观里的人全都不要外出。
毕竟,这溪山观周边都有障眼阵法,只要里面的人不出来,外来人是极难发现道观的位置的,除非是有风水道术方面的高人。
所以说便宜大孙子带着刘公公在附近一圈一圈地转着,是怎么都寻不到当日的那座小道观!
一直到第十天上,唐佳再去梳头,看到自己头上的烟变得正常了,而且她身边的那些人,也都很正常,这才吩咐,大家伙该做什么做什么,采买打猎采药都可以了。
快要变成山中野人的洪麟都快要绝望了,突然也不知道怎么地,正爬着坡就听到了人声,一抬头,就看见山林中一角飞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