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陛见
果然,不出薛文遇所料,薛文遇走后没多久宫里就来人传李晟基进宫。 李晟基穿上二品节度使的官服,有些忐忑不安地跟着三个太监出了立德坊,并没有直接穿过立德坊正西的宣仁门,而是从宫城与立德坊之间的甬道径直向南,李晟基也不敢问为什么,只是悄悄瞧了一下宣仁门,一个年纪大一些的太监瞧见了笑着说:“蔚公,这宣仁门可是通往东城,大臣们办公事的地方” 李晟基一听额头上不禁冒出了细密的汗珠,在这皇城,自己可得小心一点,搞不准就会闹出大笑话。 从甬道向南走到尽头便是洛水了,沿着洛水边的街道再向西,一座巨大的石桥边出现在眼前——天津桥,桥的两端都有不少士兵守卫。 在石桥的北面尽头有一扇较小的宫门,“这是左掖门”,老太监说。 一个小太监在前面提着灯笼,老太监在中间领路,李晟基紧紧跟着,他后面还有一个小太监也提着灯笼跟着。 走了不到一刻的时间,面前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广场,两侧还有密密麻麻的营房,中间是一条宽阔的甬道,甬道两侧站着上千身着明晃晃盔甲的高大士兵,士兵都手持长枪大戟,身形挺拔、肃穆地在两侧排着,一眼望去,就像两排人型雕像,蔚为壮观。 老太监带着李晟基穿过甬道,李晟基不禁暗想,为何如此?下马威?不至于啊,他也不敢问老太监,只得跟着他穿过长枪大戟丛林,走了约莫半刻时间才到丛林尽头。 “这些都是殿前司的兵马”,老太监一边走一边介绍着,还暗暗观察李晟基的神色。 李晟基倒没有惧怕或者震撼,以前参加国庆阅兵时那些方阵才叫震撼,与那些相比,眼前这两排只能算小儿科,他根本没理他们,而是在暗自琢磨李从珂的用意。 这处广场应该是殿前司的校场,周边的房舍便是他们的住处了,这种在夜晚还排成两排“迎接大臣”的架势明显不是常规安排。 很快有一座更加威武壮观的城墙出现在李晟基面前——宫城到了。 “蔚公,前面有四座城门可入内宫”,老太监又开口了。 “共有四门,曰重光门,曰明德门,曰应天门,曰长乐门,蔚公想从何处入宫?” 李晟基心想你们早就安排好了,没得来消遣我,口里却说:“全凭公公做主” 老太监笑了一下道:“皇上安排蔚公从明德门陛见,蔚公可要记好喽” “明德门?这是什么意思”,李晟基不明所以,心中一万匹草泥马奔腾而过,妈的,进个宫还搞这么复杂,这李从珂以前也是军人出身啊,他到底要弄那般? 一行从明德门进了皇宫,又七穿八折之后来到了一座广场,广场的规制比刚才殿前司的校场小一些,也没有安排军卒站立。 不过广场前面却赫然出现了一大片建筑群,中间一座大殿极为壮观,两边的略矮一些,夜色中建筑群依然藏不住巍峨、庞大和威严,这时远处恰好传来了“咚咚咚”厚重的鼓声——晨钟暮鼓! 李晟基看着眼前这片匪夷所思的建筑群、厚重的鼓声恍如隔世,呆呆地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最后还是在那老太监的提醒下才迈开脚步继续向前走。 来到前面那座最高大的宫殿前,只见殿门口上方挂着两个巨大的灯笼,“含元殿”三个大字龙飞凤舞,好像在向李晟基示威一般。 “含元殿可是洛阳宫最大的宫殿”,老太监又开始炫耀了,李晟基听了也没说什么,只是频频点头而已。 含元殿门口有两个身材高大雄壮的军卒手握横刀、两脚叉开站着,“这是陛下的从军直”。 进到大殿,只见殿里面灯火辉煌,不过在大殿尽头的灯光却暗淡了许多。 五十步开外的尽头,有一张高高的金色座椅,一个人坐在上面,不过太远了看不太清楚模样。 李晟基在殿中略走了几步就跪下了,“臣,佑国军节度使李晟基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万岁”,三叩九拜之后就将头伏在地上一动也不动。 “向前些,让朕瞧瞧”,一个苍老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李晟基心中的草泥马又如约出现了,真是的,你也不喊“平身”,难道让老子一路跪过去? 骂归骂,他动作倒快,跪着向前走了几十步,也不敢抬头,正要继续向前走,“行了!”,那声音又传来了,不过这次却清晰了许多。 “抬起头来”,李晟基赶紧抬起头。 只见十几米远的高台上,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高高坐在上面,一身金色衮龙袍,金色唐巾,身材雄壮,面色却有些憔悴,两个眼圈黑黑的,一看就是缺乏睡眠操心过度所致。 高台周围没有灯火,那人隐藏在暗处,不过李晟基视力绝佳,借着他处的灯光还是瞧了个清清楚楚。 他心里还在纳闷,就接见我一个人,怎么选了一个这么大的宫殿,这宫殿不说早朝议事,接待外宾也够了,装几百人都绰绰有余。 那人盯了李晟基足足有半刻钟,看得李晟基心里发毛。 “取水来,让李将军洗洗,去去汗”,李晟基一听大惊,这下糟了,这一洗之下不就露馅了? 赶紧说道:“微臣不热,谢陛下” 没想到那人哈哈大笑,“朕让你洗你就洗,啰嗦什么” 李晟基无奈,只好用双手捧着水洗起来,洗着洗着便明白了那人的用心,肯定是一早就知道了自己这两日的动向,连姨母为自己化妆也打听得清清楚楚,不亏是一国之君,看来玄天观、薛文遇那里都有他的人,想轻易瞒过他简直是自讨没趣。 想到这里索性细细地洗起来,刚才走了一路,又跪了一路,这脸上、脖子上、手心全是汗水,干脆一洗了之。 洗完了,又接过一边伺候的太监递过来的毛巾擦干净了,便直着上身盯着那人细瞧。 “大胆!”,一边的太监厉声喝道,不过那人挥手让他们出去了。 “起来吧,赐座”,那人又盯着李晟基看了半响之后才长叹一声让李晟基坐下。 李晟基心里发毛,不过事已至此也由不得他了,干脆将椅子转了一个角度,直接面对着那人坐下了。 那人见了不禁没有暴跳如雷,反而开心得哈哈大笑起来。 “哈哈哈,不亏是亚子的种,这胆气就是比一般人大” 李晟基这时也放开了,大着胆子说:“皇上您都知道了?” 又是一阵哈哈大笑,“浑话!朕乃一国之君,何事不知,何事不晓?你等也太过小心了,把朕当成什么人了?” 一听此话,李晟基的胆子更加大了,正想和李从珂拉拉家常,没想到他面色一变,又变成严肃冷酷的模样。 “竟成,这宝座本来就是你家的,我坐上去也是迫不得已,不如还是由你来坐好了”,声音冷酷中带着戏谑,“朕”字也没用了,直接说成了‘我’字。 李晟基听了惊出一身冷汗,赶紧离开椅子又跪下了,“陛下千万莫要说笑,如此,臣唯有一死!” “再说了,都是李家的,何分你我?陛下成为一国之君,自是顺天应命,微臣作为陛下的臣子,为陛下、这大唐江山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李晟基心念一动,硬着头皮又多说了几句。 “这是你的心里话?”,李从珂却不为所动。 “千真万确,若有半句虚言,不得好死!”,李晟基也急了,重誓脱口而出。 “哦?”,李从珂面色有些缓和,半响又长叹了一声。 “坐吧”,这次李晟基没敢造次了,将椅子向右边挪了挪,将半边屁股坐了上去。 “汝有何志?” “愿为陛下固守边境,有生之年不让胡人一匹马踏入大唐国土” “这话说大了,胡骑打草谷几乎每天都有,国境线如此漫长,你有多少兵马敢说不让胡人一骑踏入国境?” “这……” “说当前的吧” “臣愿为陛下收回妫州!” “哦,需要多长时间” “三年” “算你老实” 接下来李从珂细细询问了李晟基的兵马数量及配置情况,又让他将河北两场战役细细讲述了一遍,到最后李晟基都有些口干舌燥了,但又不敢讨水喝。 又过了半响,只见李从珂拍拍手,大殿进来四个太监,每两人抬着一张高几,每张高几上都放着一盆烤好的羊肉、一壶酒。 一张高几放在李从珂面前,一张放在李晟基面前。 李晟基见状也不客气,因为要陛见,在薛文遇那里也没多吃,他现在是又渴又饿,拎起酒壶就直接往嘴里灌,接着准备拿小刀割肉,一看没有小刀,连筷子也没有,便用手撕着羊肉,边吃边喝,半响功夫,一只羊腿,一壶酒被他一扫而光! 在他大吃的时候,李从珂也在偷偷地观察他,见他这副做派,心里暗暗有了底,又想起了自己以前在军中跟着李嗣源等人大块吃肉、大碗喝酒的情形,正跟眼前的李晟基一模一样,不禁悠然神往。 不过一边伺候的太监却有些不合时宜,“皇上,您身子弱,不可多吃肉、多饮酒”,听了这话李从珂也没怪罪他,不过狂吃滥饮的兴趣却半点也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