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霍老师
市局, 法医科,解剖室。
水龙头“哗哗”流着, 霍舟面无表情地反复搓着手指。
“猴哥。”实习生夏诗桃慢慢退到法医李候面前, 压低声道, “你有没有发现, 咱们霍老师今天很不对劲?”
李候抬头看了眼霍舟, 发现后者只是在洗手,又继续低头整理手上的资料:“没有啊?霍老师不是一向洗手洗很久?”
“足足三分钟了。”夏诗桃看了眼墙上的挂钟,“我敢打赌,霍老师今天有心事。他在酒吧的时候就……”
夏诗桃话还没说完,霍舟忽然转过头来,看了眼旁边的仪器。
“结果出来了吗?”
夏诗桃一个激灵, 猛地抬头, 撞到李候硬邦邦的胸口,眼泪都快出来了。
她摇摇头, 哽咽道:“没,没有。”
“不用这么悲天悯人吧?”霍舟擦干手,左右转转,似乎想找点事做,却又不知道干什么, 碰碰这里, 摸摸那里, “当法医这么久了, 见着死人还哭鼻子?”
夏诗桃抹去眼角的泪花, 坚强地递给李候一个八卦的眼神。
霍老师今天的状态真的有问题,以前遇到有人哭,他只会轻飘飘地说一句“眼泪又破不了案”。
李候:“……”
“你们先盯着,结果出来了叫我。”霍舟终于下定决心,转身朝门外走去,“我去找许副队问问案情。”
霍舟下楼,看到走廊里人来人往。
他在楼梯前面犹豫不决,就这么过去,会不会太明显了?
要不,还是等结果出来?
等结果出来,骆清淮只怕已经问完话要走了吧?
“霍老师。”一个满头卷发的男人拿着一份文件路过,看到霍舟打了个招呼,“你要去找许副队吗?正好我也要去找他,一起?”
霍舟正愁找不到借口,立刻点头:“好啊。”
他看了眼卷发男人手里的文件:“飞腾的案子还没结?”
“快了快了。”卷发男人有点惊讶他今天的主动,热情地寒暄,“我听许副队说,这飞腾的老总跟你们是发小?”
霍舟正想回答,许曜办公室的门打开,骆清淮走了出来,他一下子就忘记了自己要说什么。
骆清淮看到他,也停住了脚步。
“怎么不走?还真想在这里免费住一晚?”许曜在背后推了骆清淮一把,才看到霍舟他们,顿了顿道,“罢了。钱队,您找我啊?”
钱队揉揉脑袋上的卷发,本着先人后己的态度道:“霍老师也是来找你的。”
“我觉得不是。”许曜嘀咕一声,又扬声问道,“霍老师,结果出来了吗?”
霍舟下意识回答:“没有。”
“我就知道。”许曜把钱队拉进办公室,“咱们里面说话。”
他一把将骆清淮推开,关上了门。
骆清淮眼睛一直盯着霍舟,这时候忍不住嘴角一翘,两个酒窝若隐若现。
霍舟忽然一阵手痒,忙将两只手都插进兜里,轻咳一声:“做完笔录了?”
“嗯。”骆清淮点点头,眼睛里像盛了一汪清泉,眨一下就泛起点点涟漪,“霍老师是专门来找我的吗?”
霍舟忽然脸一红,觉得特别不好意思。
他刚来法医科工作的时候,大家都叫他“小霍”。到底为什么后来会被人叫成“霍老师”,他自己都不记得了。大概可能是因为他行事总一板一眼?
平时听别人叫习惯了,他还不觉得有什么。现在听骆清淮一叫,不知道为什么就从头皮开始泛起羞耻感,直达脚底板。
骆清淮知道他从小就是学渣,还给他讲过好多题,忽然从他口里叫出“霍老师”真的会让人觉得是一种调侃。
但骆清淮的神态语气并不像是调侃,更像是……调情。
霍舟掐着掌心,说:“你不许这样叫。”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该是气势汹汹的一句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却变得绵软无力,倒像是撒娇。
霍舟懊恼地闭了闭眼,还想说点什么补救一下,却听到身后“砰”一声响。
与此同时,骆清淮眉峰微挑,眼底笑意泛滥。
霍舟狼狈地转身,夏诗桃正尴尬地蹲在地上捡手机。
看到霍舟转过来的鞋尖,她眼皮都不敢抬一下,蹲在地上小碎步转了个圈,把背影留给霍舟:“我什么都没听到,什么都没看到。”
霍舟:“……”
夏诗桃没听到霍舟的声音,猛地冲起来就往楼上跑,同时大喊:“霍老师,我就是来告诉你一声,结果出来了!”
她这一声后,把走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引到了霍舟身上。还有几间办公室伸出几个脑袋,奇怪地看了过来。
霍舟恨不得有个地缝钻进去。
他转过身,想要找骆清淮这个罪魁祸首算账。
骆清淮却忽然道:“哥哥。”
霍舟腿一软,差点站不稳。
他朝墙靠了点,心也跟着软了。
刚才的一点尴尬瞬间就变得不重要了。
是啊,丢个人有什么大不了呢?
骆清淮回来了啊。
要是他能早点回来,霍舟觉得自己每天丢一次人都无所谓。
霍舟抬头看了看楼板,眨着眼睛说:“你回来了?”
骆清淮看到他眼中泛起的湿意,闭上眼睛将霍舟拉进怀里:“我回来了。”
路过的人奇怪地看过来,霍舟已经顾不上了。
骆清淮在酒吧工作,身上混杂了许多味道,但霍舟还是闻到了熟悉的淡雅茉莉香。
只这一个瞬间,霍舟就确定了。骆清淮还是他的淮宝,无论外形怎么变,他骨子里的东西一点没变。
“你怎么还没走啊?”许曜送钱队出来,非常不识相地打断了霍舟的多愁善感。
骆清淮松开霍舟,顺手替他整理了一下被自己抱皱的衣服。
霍舟忽然发现,骆清淮竟然比他高了!
他记忆中,骆清淮只到他鼻尖,现在换成他到骆清淮鼻尖了。
霍舟震惊不已:“你是怎么长的?”
骆清淮嘴角就放不下来:“厚积薄发。”
不满被忽视的许曜走过来,强行插入两人中间:“明明是三个人的友情,我就不配有姓名是吧?来来来,骆清淮同学,抱一个。”
骆清淮一言难尽地看着他,拒绝的意思不要太明显。
“你嫌弃我?我还嫌弃你呢。行了,不抱就赶紧滚。”许曜推了他一把,“不准在这里对我们的警察同志使用糖衣炮弹……莫非你真是凶手?在这里拖延时间,就是为了打扰我们破案?”
骆清淮忍无可忍,终于道:“我记得,你小时候还是有点脑子的。”
许曜一愣。
骆清淮已经对霍舟道:“我先走了,再联系。”
看着骆清淮离开的背影,许曜慢半拍地反应过来:“那臭小子刚才是骂我蠢对吧?”
霍舟低头一笑:“走吧。”
他知道自己今天有点失态了,骆清淮现在的身份毕竟有点敏感。
这样大庭广众的,影响不大好。
许曜插诨打科,不过是为他们解围。
两人一起上楼,夏诗桃警惕地看着霍舟,走路就跟得了小儿麻痹症似的。
霍舟忍不住反思了一下,自己平时有那么可怕吗?
“还真跟你猜的一样。”许曜拿过新出来的报告,对霍舟道,“致死原因是突发性心脏病,体内残留的‘紫曼三号’应该是诱因。”
霍舟也摒弃一切杂念,认真看过报告,摇摇头:“不,我认为这不是‘紫曼三号’。”
“什么意思?”许曜不解,“明明成分几乎一样不是吗?”
霍舟语气表情都很凝重:“死者心脏没有任何病变,‘三号’很稳定,死者服用的剂量不大,应该不至于造成这种情况。所以,我想,可能是‘四号’。”
许曜眉头深锁:“你的意思是,他们在研制新的毒品型号?”
“只是我的一个猜想。”霍舟说,“还不能确定。”
许曜左右看看,说:“陪我去抽支烟?”
两人去了吸烟区,这里有个小阳台,许曜拿着烟灰缸去了阳台。
阳台空旷,而且能看到外面有没有人进来,说话不用担心被人偷听。
霍舟接过许曜点好的烟,抬手的时候感觉胳膊上有若隐若现的茉莉香,又转头将烟摁灭在烟灰缸里。
许曜:“???”
霍舟假装没看到他满脑袋问号:“你想说什么,直说吧。”
许曜盯着他:“你猜不到我想说什么?”
霍舟反问:“骆清淮?”
“对。”许曜点点头,“我们查了‘紫曼’这么久,我觉得魅色嫌疑非常大。我相信你也有同感,不然你不会一有时间就去魅色喝酒,对吧?”
霍舟没回应,再次反问:“就因为骆清淮在魅色上班,你就觉得他也有问题?”
许曜没说话,但意思已经很明显。
骆清淮这个时候出现,他不能不怀疑。
霍舟想了想,说:“骆清淮绝对不会沾染毒品,不会吸不会卖更不会制。”
“大家分开得有……快九年时间了吧?”许曜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你就这么自信,骆清淮还是原来的骆清淮?”
“没错,人都会变,骆清淮也会变,但他不会碰毒品。”霍舟依然坚持,顿了顿又解释说,“我是不是没告诉过你,当年导致骆清淮父亲悲剧的毒品,就是最初的‘紫曼’。”
许曜大惊:“难怪你对‘紫曼’如此上心,为了查这个案子不惜……”
“所以,骆清淮绝对不会碰,你明白吗?”霍舟打断他。
骆清淮童年的悲剧,以及后来很多变故,追根究底,都是因为毒品。骆清淮恨死毒品了,他但凡稍微有点理智,就不可能去沾染毒品。
许曜沉默了一会儿,说:“如果这样说来,他反而更可疑了。我记得当年那个案子的突破口,就是骆清淮找到的方程式对吧?那就说明,他对‘紫曼’非常熟悉,极有可能知道制造办法。而且,你想想,骆清淮当年成绩多好啊,他想考什么大学考不上?怎么会沦落到去一个小酒吧当经理?”
霍舟纠正他:“魅色是本市最大营业额最高的酒吧。”
许曜:“……再高也只是一个酒吧,以骆清淮的本事,不至于。”
霍舟看了他一眼:“你成绩也不比骆清淮差多少,能选择的学校也很多,为什么最后选了别人都觉得又苦又累的警校?”
许曜说:“还不是因为你当初想考警校结果体能测试没过回来哭鼻子……”
霍舟踹了他一脚:“我没哭鼻子。”
许曜笑着躲了一下,忽然脸色一变:“小米粥,你记得吗?上次开会,林局暗示过,那边有警方的卧底!会不会……”
霍舟摇摇头:“我什么都没说。”
许曜在原地踱步,半晌抬头道:“不管真相如何,骆清淮现在都是个危险品。你少跟他接触,这样对你好,对他也好。像今天那样,当众寒暄,难免让人多想。”
霍舟不赞同:“你不觉得,如果不是当众寒暄,别人会想得更多?”
这倒也是,一般情况下,当众寒暄说明心里没鬼。
明明有旧交情反而偷偷摸摸联系,才更让人怀疑。
许曜抓抓满头乱发,烦躁地跺了跺脚:“我就知道,那家伙一出现,绝对是个麻烦精。”
霍舟挑了挑眉:“你刚才不是审过了?他怎么说?”
“能怎么说?那小子从小就厉害,现在是更上一层楼。”许曜愤愤道,“审了半天,总结起来就四个字:他不知道。他只是酒吧一个小小的经理,今天刚上任,昨天刚回来,所以什么都不知道。既然什么都不知道,他非要跟着来警局干什么啊?说什么配合,这是配合的态度吗?根本就是捣乱!”
霍舟有点想笑,又不好意思笑出来。
许曜郁闷道:“我刚才就不该轻易放他走,应该再多审审,非叫他吐两句实话出来不可。”
霍舟忽然笑了:“我去审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