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二十八章
如果可以, 林父也不希望看到两个女儿闹到老死不相往来的地步, 但林卫红实在是太倔了,无论他怎么打, 咬死了不开口说一个字。
最后鸡毛掸子都给打断了,林卫红也没开口, 林父也十分无力,无力的同时,他也看得出来, 大女儿对二女儿的心结, 非常深。
鸡毛掸子打断后,林父就一直在反思, 究竟是他们当父母的哪里做得不好,才会让林卫红对妹妹产生那么多的怨恨, 竟到了背地里耍手段害人的地步。
可无论林父怎么想, 也想不到,家里一直没有大的矛盾, 虽然并不多么富裕,但日子还算过得去, 他和孩子妈也一直努力持家,供着孩子们吃穿上学。
就连下乡,也不应该成了她们姐妹俩之间的矛盾才是, 卫红不想下乡, 自己装了病, 爱青二话没说, 就自己去知青点报名了。
那矛盾肯定发生在下乡之间,但先前卫红送了爱青一支钢笔,送完后卫红还向他邀功来着。
想不通,林卫红又不肯说,林父丝毫没有办法。
难道这才是大女儿原本的样子吗?林父打心底里不愿意相信,却又不得不信。
两个都是他的女儿,是他的责任,林卫红做错了事,他们当父母的管教不到位,只能受着,也没法放弃孩子,但万万没有让林爱青受委屈的道理。
林爱青没有想到林父会这样说,就连向来疼爱她的林母,也只是拉着她,让她不要记恨林卫红,说兄弟姐妹打断骨头连着筋,不要有隔夜仇,等到以后他们两老百岁以后,还是要她们兄妹三个互相扶持。
看着面色憔悴的林父,林爱青心里怪不是滋味的,“爸。”
“快吃饭吧,晚上跟爸去上班。”林父冲林爱青安抚地笑笑,他已经没有心力再说下去了。
晚饭过后,林爱青就跟林父上班去了,没有跟林卫红打照面。
坏在路上的车没修好,被拉回厂里来了,因为要赶运输任务,机修组的几个老师傅晚上都在加班抢修,林爱青混在几个学徒里头,跟着打下手。
一直忙活到半夜三点多,看着机器修好,能正常发动起来,司机开着上夜班去了,机修组才算是下班。
回到家里时,林母还等着她们,林卫红则是早就睡了,林爱青被林母塞了几口面,匆匆洗漱了一下,倒头就睡了。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林父就喊她起床。
一般像昨天修车到半夜的情况下,林父第二天是可以休息的,他毕竟也上了年纪,不能再像年轻的时候那样熬。
但林父睡不着,惦记着林爱青的事儿,这没两天林爱青就要回公社去了,他得抓紧时间给林爱青提提机修技术,下午还得去机械厂拿零件,事情多着。
看着他们父女有说有笑地走远,站在窗边的林卫红眼里满是冷漠。
她以为自己重生回来,就能轻而易举地改变所有事情,但现在事实告诉她,她错了,错得离谱。
现在除了林爱青下乡,自己留城这一件事符合她的预期,其余通通都往她不可控制的方面发展而去,辟如徐向阳下乡的事,考试取消的事,本来一切都在可控范围之内,但顾美芝突如其来的举动……
错漏最多的是人心,被顾美芝狠坑了一把,林卫红觉得自己还有得学,她虽然多活了一辈子,但手段还差得远着。
而且,经过这次的事,林卫红也认识到了,她对林爱青的态度越是恶劣,越是将父母推向了林爱青那边。
昨天晚上从她进屋起,林母就一直在她耳边哭着念叨林爱青怎么怎么好,以前怎么怎么对她这个姐姐好,说她是姐姐,要让着妹妹。
但是凭什么!
林卫红真的特别烦林母这样,总是在她们姐妹之间粉饰太平,锄强扶弱,上辈子也是这样,总是让她在林爱青面前多示一些弱,就因为林爱青嫁得好,有钱有闲,林母就让她去巴结着林爱青,让林爱青施舍她!
看着林爱青跟林父说说笑笑地走远,林卫红的目光才从林爱青身上收回来,当上的拖拉机手又怎么样,上辈子知青里干到公社去当干部的也有,但在时代的浪潮里,最后还不是销声匿迹。
哪怕后来回城,多不过是在底层里挣扎而已。
这辈子,林爱青的人生她要,父母她也要!
父母既然希望她跟林爱青之间假太平表面和睦,她来当个好姐姐就是,上辈子林爱青不一直是孝顺女儿,好妹妹么,那就比比看,这辈子谁演技更好。
甚至,只要林爱青往后不跟她争,她也完全可以跟林爱青井水不犯河水。
一直等到林父和林爱青完全消失在树冠间,林卫红才收回目光,她低头看向镜子,里头的那个林卫红,明明是一张没有吃过生活苦难的脸,眉眼间却满是沧桑和戾气,,和上辈子那个孤老太太一模一样。
林卫红叹了口气,慢慢把那些过往掩藏起来,努力让自己过分锐利的表情柔和下来,直到……镜子里那张带着浅淡笑容的脸,眉眼和煦阳光,是十八岁时她应有的样子。
在林父林母的刻意隔开下,接下来的几天姐妹俩个都没有打到照面,赶在林爱青走的那天,林母才收到林爱青汇过来的那五块钱。
“你这孩子,自己收着,家里用不上你补贴。”林母把钱取出来,硬是塞回了林爱青手里。
不仅没要这五块钱,林母还额外数了钱票要给林爱青,家里现在不收林卫红的伙食费,那该补贴林爱青的也不能少。
林母拍着林爱青的手,“你过日子有算计,有钱自己存着,妈放心。”
三个孩子,林大哥手里留不了钱,有多少花多少,好在现在结婚了,有媳妇管着钱,不用她们当父母的操心,林卫红现在林母也管不到,那孩子太有主意了,至于林爱青,打小就心里有成算,从来不会乱花钱。
林爱青怎么会要,她现在能自己挣工资了,给家里交钱是应该的。
“在外头手上不能没有钱,你妈给你你就拿着。”林爱青越是懂事,林父林母就越觉得心疼,是他们无能,让孩子受委屈。
走之前,林爱青把钱偷偷塞到了林母的枕头里,结果等她回到知青点,一整理带回来的东西,那卷用手帕包好的钱和票就落了出来,林母把它夹到了那套给她新做的衣服里头。
知道父母铁定不要她的钱,林爱青叹了口气,把钱自己收好了。
这卷钱里头,还有她逼着林卫红拿出来的钱和票,林爱青看着它们沉默了好一阵子,才单独拿了个信封把它们装了起来。
林爱青想,她大概永远不会用到这十二块钱。
回知青点前,林爱青在公社停了一下,除子零配件,还有从厂里捎来的厚厚一沓信件,有新知青的,也有早几年到这边来下乡的老知青的。
在家的时候,林爱青就按着不同的大队地址,把信件分好捆好,摞得整整齐齐,公社只需要让各大队队长直接领走就行。
“到底是女同志,做事就是细心。”许干事收了那沓信,仔细一看,还真是干净利落。
当天傍晚,各大队广播很是热闹了一阵,此起彼伏,全是通知某某知青去大队部拿信的广播。
下午的时候,徐向阳就从魏延安那里知道林爱青回来了,不仅回来了,还给棉纺厂知青捎来了家信。
徐向阳心里估摸着,以他们家顾主席的性格,就是写信,八成也是直接寄过来,而且他决定下乡那会,跟家里闹得挺僵,顾主席气性大,估计这会不定能消气。
但凡事总有万一不是,万一顾主席不仅写了,还托林爱青给他捎了呢?
就算没有,他也可以去见见林爱青,跟她说上两句话嘛,徐向阳自己心里琢磨着,慢慢自己就笑出声儿来,想了想,大步就往外走,准备去白滩坪。
“你干嘛去?”魏延安见徐向阳一脸笑意就要往外跑,张口把人给喊住了。
徐向阳一脚已经跨出了门外,脸上笑容还没收,理所当然地道,“去找爱青拿信啊?我跟她关系挺熟了,她肯定把我的信单独拿出来,奔波了一路这么累,我自己过去拿,省得她送过来还要跑一趟。”
多好的同棉纺厂下乡知青打好关系的机会,林爱青愣是没要,直接把信丢公社了,她会来给徐向阳送信?
魏延安看了眼徐向阳,他先前也没发现自己这个表弟脑子不好使啊,智商挺正常的一个小伙子,怎么遇着林爱青的事,智商连三岁小学生都不如呢?
林爱青那性子,像是会单独给徐向阳送信的吗?还有他们两个哪里关系就熟了,在他看来,一直是徐向阳剃头挑子一头热。
“你别白跑一趟了,信在这里。”魏延安从挎包里掏出信来放在桌上,“我从公社给你带回来的。”
“……”徐向阳,早知道刚刚就不应该停脚的,白跑一趟怎么了?他乐意还不行!
这一盆凉水泼下来,徐向阳也没有去找林爱青的兴趣了,整个人都有些蔫巴起来,连顾主席写来的信都不大想看。
闷闷不乐了一会,徐向阳自己又想通了,高高兴兴地去看信,想着他们家顾主席居然会给他写信,难道是想通了?说不定信里还夹了粮票和钱呢,刚摸着挺厚的。
确实是厚,但足足五页信纸,前三页是教训他不听话不懂事的,后两页给他说了招工回城的事儿,顾美芝命令徐向阳,赶紧去公社找书记,通过招工回到城里,关系她都已经打点好了,让他不要任性,赶紧回家。
徐向阳期待的钱跟票压根连影子都没有,“真是我亲妈!我不在跟前了还能这么训我。”
嘴上嘟囔着,徐向阳也没细看,直接把信叠起来塞回信封里,扔到自己的箱子里,一眼再没看过,魏延安也没有问信里写了什么,反正逃不过回城这一件事。
白滩坪那边,收拾完衣物后,林爱青给自己煮了碗面条,就搬了椅子坐在门口墙边的大树下歇着。
这会才下午四点多,知青点里基本没人,大家伙都下地挣工分去了,只有蝉鸣虫叫安静得让人有些昏昏欲睡。
林爱青也确实睡过去了,就靠着大树坐在树荫下,一会就睡着了。
满妞拎着一篮子新鲜蔬菜到的时候,林爱青睡得正香,不过坐在椅子上,睡得也浅,虽然满妞放缓了脚步,听到动静后林爱青还是动了动眼睛,醒了过来。
“我吵醒你了?”满妞有些不大好意思,早知道林青在睡觉的话,她就晚点再过来了,反正她也没什么事。
林爱青有些蒙,还没有回得过神来,她以为自己还在家里,看到满妞时还满心奇怪,以为自己在做梦,听到满妞的话,缓了好一会儿,脑子才慢慢反应过来,自己已经回了白滩坪。
“没有,刚好醒了。”林爱青去水缸那边打了盆水,洗了把脸。
满妞也洗了根菜瓜过来,直接掰成两截,一人一半,她这趟过来,是找林爱青走后门儿的,就是林爱青带学徒那件事儿。
也不是替她自己,满妞自觉自己没有那个天赋,已经说服了小刘队长,不跟林爱青学,她是替她未婚夫来说情的。
“不是让你非选他,就是想让你看看他成不成,要是他笨,先不上也没有关系的。”说起这事,满妞还有些不好意思。
村里像满妞这样大的姑娘,好多都已经办酒结婚的,林爱青甚至还看到过十七岁就生了孩子的,只不过明明她回家前还没听说满妞定亲,怎么她一来一回才不到十天,就定亲了?
说起相亲的事,满妞原本还有些扭捏,不过都已经开了口,剩下的就容易说了,人是满妞家里大姨帮着相看的,就隔壁公社文书家的孙子,叫陈大河。
这时候相亲很简单,中间人两头说合,如果对对方的条件满意,就约着在中间人家里相看一下,基本上看不看得中,就是相看那一天能定下来的事。
如果双方满意,自然皆大欢喜,如果有一方没看中,中间人会再帮着说合一下,摆摆对方优势条件,六成能够把摇摆不定的人说到一块儿去,但要是双方都没看中,中间人也不用再多说了,再帮着琢磨下一次相看就成。
满妞比较幸运,头一次相亲,就跟陈大河看对了眼,满妞悄悄告诉林爱青,“其实我们见过的,我跟我哥去赶集,被人挤沟里去,是他把我拉上来的,他人挺机灵的。”
瞅着满妞脸泛红霞,林爱青想了想,试探着问,“他让你来的?”
满妞忙摆手,脸色更红了点儿,“没有,我自己想来的,他不知道呢,我爸妈也不知道。”
要不是陈大河自己被公社选中,满妞也不会想到提前跟林爱青说,都已经被公社选中了,临门一脚失了机会还是挺可惜的。
虽然林爱青坚持自己最终挑选,但其实对徒弟没有什么特别硬性的要求,只要勤快脑子活就成,她只是担心公社安排的人,看不上她一个女同志,到时候师徒关系处不好麻烦,不如她自己选。
带徒弟这事,在林爱青离开的这段时间里,公社已经按照她的基本要求,挑出了八个人来,准备周一让林爱青自己考查考查过后,就定下来,陈大河侥幸在这八个之中。
公社这样安排,算是很尊重林爱青了,不然他们直接定人选,林爱青就是不乐意,也得教着。
“行,我记住了,周一我好好看看。”林爱青冲满妞点头,“不过我丑话说在前头,我优先考虑陈大河,要是有比他更合适的,我不一定会选他。”
“这是肯定的。”满妞忙点头。
林爱青答应满妞时也没多想,反正选两个呢,结果等到生产队下工钟声一敲,没多一会儿,林爱青屋门前的院坪就坐满了人。
五个男知青分别代表了公社的五个大队,罗文哲做为白滩坪大队的知青代表也在里头,他们同样是来跟林爱青谈招学徒这件事的。
林爱青只知道公社已经初步筛选出了八个人,可不知道这里头有四个是知青。
一开始说起带徒弟这事时,白滩坪坚持要从自己队里挑一位同志出来,公社那边也要安排一个,两个名额就这样分了,结果消息不知道怎么的,就泄漏了出来,知道这事的知青们聚在一起闹了起来,要求公社给他们一个交待。
知青虽然是城里来的,但如果既然已经插队落户,那就是公社的一份子,凭什么要差别对待?
公社那边也是拿知青没办法,最后三方坐在一起一商量,白滩村这边退一步,把那个名额给让了出来,又从知青里选了几个比较出挑的来。
“林知青,你可是咱们这一边儿的,怎么也要照顾照顾同下乡来的知青。”
还好不是公社的知青都来了,而是每个大队派了个知青代表过来,不然林爱青屋前这个小院坪还真装不下,还是白滩坪的知青比较占便宜,大家伙自己搬了椅子出来,围在林爱青屋门前坐着。
这情形,就跟大队开知青大会一样,只不过不是进行文艺表演,也没进行思想教育,而是在谈林爱青收徒弟这事。
“知青不容易,咱们更应该拧成一股绳,团结在一起。”
每个知青代表都希望林爱青能够选中他们生产队的知青,但不管选谁,大家总的态度都是一致的,希望徒弟人选里至少有一个是知青。
“知青来当学徒,那工分怎么办?”林爱青看向他们,她是拖拉机手,有工分有工资,但学徒应该是没有的吧,来学修车,那吃饭的问题怎么解决?
罗文哲道,“公社那边提出了半脱产的解决方法,农忙里在生产队里下地上工,闲时或者你修车的时候跟着你学。”
公社的农业机械就那么几样,不可能天天坏这坏那,其实一个学徒就完全足够了,但公社是想多培养人才的,所以才定的两个,不能再多了。
而且这两徒弟还不是一起跟着林爱青,而是轮流着跟在林爱青身边学习,不可能说林爱青出去跑趟车,身边跟两个不上工的年轻劳力,那不现实。
所以这学徒,公社原本的计划也是半脱产学习,知青就更要这样了,本地社员至少能在家里吃饭,家里有人挣工分,知青就得全靠自己了。
他们知青团结在一起争取权益是一回事,但要供一个吃白饭的人又是另外一回事。
大家伙都盯着林爱青,等着她表态,林爱青最终还是点下了头,当然丑话也是一样说在了前头,如果知青里实在挑不出人,她也不会将就。
林爱青能应承下来,知青代表们就很高兴了,他们打听到的,林爱青可不是什么好说话的人,也再三表示被选中的人一定会任劳任怨,吃苦耐劳。
本以为这事到这里打止,结果这事还没完呢。
第二天一早,林爱青一推南边靠路边那窗户,窗边就冒出个戴着草帽的婶娘来,提着两条鲫鱼,直直从窗户和铁条间甩了进来,丢在窗边书桌上,“林知青,我儿子叫铁蛋,你记着啊。”
本来还想多说几句,结果路上有早起拾粪的人过来,那婶娘怕人看见,说完就匆匆走了,要不是桌上两条鲫鱼活蹦乱跳地,林爱青还以为自己早上没睡醒梦游。
这鱼林爱青也不知道怎么办,只能先找木盆养着,准备找满妞问问铁蛋到底是谁,得把这鱼给人家还回去。
结果一开门,好家伙,一只被绑得结结实实的大公鸡滚进来,滚完后,那大公鸡还支着脑袋黄豆大的眼睛就看着林爱青,吓了林爱青一跳。
那鱼还好,至少有个名字去找,但这鸡又是谁送的?
等到了满妞家里,小刘书记看见她,又拉着她说了好一会,杂七杂八的都说,但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你是咱们白滩坪的知青,肯定得顾着咱们白滩坪的社员,一定要选刘福田,那是他们白滩坪的社员。
林爱青,“……”
……
“他们都想去跟林爱青学修车,学开拖拉机,这么好的机会,能跟林爱青多相处,你怎么不去?”早上吃饭的时候,魏延安问旁边扒粥扒得飞快的徐向阳。
徐向阳头也不抬,“辈份错了。”
“……辈份,什么辈份?”魏延安一头雾水。
徐向阳已经扒完了粥,放下碗,“师徒!爱青以后可是我媳妇,我怎么能当她徒弟呢?行了,我不跟你说了,我去公社寄信去,你记得把碗刷了。”
这什么逻辑?魏延安懒得看他,挥手让他赶紧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