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第一百六十四章
两天的高考, 过得漫长而又飞快, 考完后, 林爱青慢腾腾地从教室里出来。
也不知道魏延安速度怎么那么快，明明两个人在同一间教室，交完试卷等老师宣布离开才陆续离开教室的, 但这会魏延安手里已经抱着个用毛巾包着的热水袋在等着了。
林爱青一出来, 魏延安就把热水袋塞到了林爱青怀里, 握过她的手准备给搓搓，结果冰凉的反而是魏延安自己的手，林爱青的手暖烘烘的。
高考场外嘛，家属们都等着, 冻了两天, 也冻得不轻，搓搓手也不算出格，何况林爱青还是孕妇。
难得握着媳妇的手，就算是是自己的冰凉, 魏延安也厚着脸皮搓了两下。
当然也没敢多搓, 怕冻着林爱青。
考场外，大家三三两两地站着, 都没急着回去, 交流着各自考试的情况, 比对着难题的解题思路和答案。
还有人因为考砸, 直接就哭了的, 这样的情况不少, 大家其实心里都没底，但都尽力安慰着心理比较脆弱的同伴。
林爱青和魏延安心里其实也完全没数，但两人早约好了，尽力一试，出考场就不谈考试的事了，静等结果就好。
在考场外，林爱青他们还遇到了望江公社过来的知青，县城只有两个考点，分散在县城两所不同的中学，望江公社就有不少知青跟林爱青他们一个考点，像罗文哲就在。
张晓慧报名晚一点，在另外一个考点，不过她们已经约好了，考完试后在县委大院门口碰头的。
考试这两天，张晓慧都住在林爱青这里，毕竟大着个肚子，天气又冷，从大队赶过来太辛苦。
答案对着，有人笑也有人哭，大家情绪起伏特别大，但紧绷着的那根弦，总算是放松了一些。
考场外，罗文哲一看到林爱青和魏延安，就招呼着他们一块儿去国营饭店吃饭，大家凑分子，好好放松一下，搓一顿。
大概是为了犒劳考生，国营饭店这两天供应很不错。
早上出门路过的时候，魏延安就有看到国营饭店的帮厨在后门杀鸡，当时魏延安就去定了一锅鸡汤，准备给林爱青补身体，张晓慧是顺带的。
这段时间所有人的精力都花在了复习上，林爱青也是一样，天天吃着食堂，有时候去晚了，还打不上菜，零嘴倒是不缺，但总归吃得不够精，魏延安嘴上不主产，心疼着呢。
去国营饭店吃饭也不错，可以多点两菜，好好补补。
魏延安正要点头点，不料林爱青直接摆手拒绝了，“不了，延安明天还有加试要考，得回去好好休息。”
本身考四门就已经很难了，有勇气选择需要加试专业的知青寥寥无几，至于白滩坪大队，就只有张晓慧一个选了加试。
大家心里都挺佩服，听到魏延安还要考英语，也就不强求了。
回到家里，张晓慧还没有回来，她分到的考点比较远，估计得晚一些才能回来。
终于考完，突然不用抓紧时间吃饭复习，时间一下子就变得富余起来，林爱青一时都不知道干嘛。
本来林爱青想做饭，拿起米袋子才发现，家里别说菜了，连粒米都没有，现在再去买也来不及了。
最后等张晓慧回来后，三人去食堂吃过饭，张晓慧和魏延安就坐在书桌前，继续做考试前最后的准备。
林爱青没事儿干，就打毛线，把之前的穿硬了的旧毛衣拆了，重新上灶蒸过后再织新的。
本来这活应该在天冷前弄好的，恢复高考的消息来得太突然，林爱青的线才上针呢，才织了个边，立马就丢到了一边去，现在捡起来虽然有点晚，但总好过没有。
听着林爱青那边毛线摩擦，铁针触碰的轻微响动声，魏延安心里特别安心。
夜里，本着照顾孕妇的原则，魏延安把床让了出来，让林爱青和张晓慧睡，自己去同事那边借宿去了。
第二天加试，魏延安和张晓慧去考试，林爱青就跟满妞准备午饭。
满妞后天和大后天考试，也是考两天，准备在林爱青这里借宿几天，小刘队长亲自把满妞提前送过来，再三叮嘱林爱青，要好好给满妞考前突击一下。
这一段时间其实特别热闹，家里总有客来。
国家除开恢复了大专院校招生，市县各大国营厂招工名额增加的消息也传了过来。
这次招工主要面对有文化底子的知青，名额比以前多了不少，许多条件达到，对高考又没抱太大希望的知青，在高考结束后，纷纷为盼望已久的招工奔走起来。
考大学是为了梦中的殿堂，招工就实际多了，不但能成为非农业户口，吃上国家粮，成为无产阶级工人，也是众知青的梦想之一。
知青点里还有人劝张晓慧，与其等着通过几率不大的高考结果，不如早早为招工准备起来，张晓慧父母已经平反，本身又是军属，会有照顾，只要她有心，进厂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哪怕这时候考试已经考完，关于高考是真考还是假考的事，知青中还是有诸多猜测，其实七三年的时候，就搞过一阵子教育复潮，不过林爱青她们那时候还没下乡，没有经历过这事。
当时学校正经上了一段时间的课，但最后的结果，还是不了了之。
不确定高校恢复招生的真实性，不少知青压根就没有报名，还有一部分在狂热激动下报名的，情绪冷静下来后，选择了放弃考试。
林爱青考试的时候就发现了，教室里有老三届上年纪的学生，也有大肚子的孕妇，也有产后绑着头巾赶考的女同志，还有一部门，是空位。
“今天要是不行，明年再考。”张晓慧没有进厂的打算，她对自己的成绩有绝对的信心，只要没有暗箱操作，她铁定榜上有名，还是前几名。
只是这话太傲慢，不好直接说出来而已。
别人见劝不通，也不再劝了，本来招工名额再多，多一个人来抢就少一下，张晓慧放弃，别人的机会也大一分。
考试结束后，林爱青和魏延安恢复正常上班，慢慢地等着考试结果。
很快，体检通知书就下来了，林爱青的通知书就局长亲自送到她办公桌上的。
按照规定，考试达到一定分数线后，不公布考生分数，只张榜公布体检名单，县城参加考试的近两千知青，只有不到一百人收到了体检通知，淘汰率远超想像。
就是这九十来位知青，也不一定会全部被录取，政审和体检还需要刷下一相当部分考生。
县机关单位有六人收到通知书，林爱青夫妻，何江西，及另位单位部门的三个同事，其余人均未上榜。
望江公社那边，张晓慧和罗文哲几个也收到了通知。
体检过后，就是忐忑地等待录取通知书，但一直没有消息，过了腊八，又过完小年，直到大年三十都过完了，还是没有。
但中专技校的录取结果在年前就下来了，通知书也发放到了个人手中。
白滩坪被选去中学教书的几个老知青，有两个报的高考，另外四个报的中专，报考中专的四个，全部考上了本地的师范。
师范是中专中最先录取的，毕业后直接分配到本地区当教师，他们的录取通知书来得最快。
“咱们县里，不会一个都没考上吧？”有知青渐渐焦躁起来。
大家渐渐等没了希望，都免不了有些垂头丧气，好在年初二一过，通知书就陆陆续续地下来。
只是可惜，全县只有十八位知青拿到了大学录取通知书，另外还有几位普通年轻社员，和来自国营工厂车间的同志。
县里为此特意举行了表彰大会。
张晓慧总分最高，是当之无愧的状元，林爱青的数学把分数拉起来，拿了第六名，魏延安十名，掠空飞过，何江西挂车尾，十一名，同样拿到了录取通知书。
考上中专技校的知青比例要大很多，全县中专录取超过一百名。
不过这一百名里没有满妞的名字，满妞归终落榜，连初选都没过的那种。
“这是预料当中的事。”失落肯定会有一点，不过满妞并不太在意，考中了是运气，考不中才是理所当然的事。
满妞更多的是舍不得这些朋友，尤其是关系最好，良师益友般的林爱青和张晓慧。
录取通知书一到，很明确地，她们未来的路就有了截然的不同，虽然早就有不同显现，但毕竟在同一个地方，以前的未来也大致看得到。
其实打从恢复高考的消息传开，满妞心里就有所觉。
她们几个本来就不是同世界的人，现在不过是秩序恢复，林爱青和张晓慧她们这些人要回到自己原本的世界去而已。
“不行我明年再试试也是一样，就是爱青和魏延安，你们俩这一京一沪，可怎么办？”满妞看看林爱青，又看看魏延安。
考上大学是好事，不过林爱青被清大机械工程系录取，而魏延安则是被复大国际政治系录取，夫妻俩被分隔到了两地。
专业都是两人理想中的专业，也是顶好的学校，但就像满妞说的，一京一沪，距离可还不短。
拿到通知书后，林爱青面上倒是看不出什么，也没有特别表现出舍不得，只魏延安心里挺不是滋味的。
分隔两地在这个时候来讲，其实是挺正常挺普遍的一件事，军人夫妻，科研人员，不同厂职工因为各种原因分离两地的情况，多得是。
魏延安介意的是，林爱青好似一点舍不得都没有，这两天听她念叨的，都是对大学生活的期待，和肚子里孩子的问题。
说到孩子，有一件很重要的事。
这个时候，林爱青肚子已经足八个月，过不了多久，就要到预产期了。
算下时间，林爱青生孩子的时候，两边学校已经开课，魏延安根本没有办法守在林爱青身边。
“媳妇，对不起。”想到这里，魏延安心里的愧疚，很快就超过了林爱青不对他上心的心酸，只剩满腔歉意。
林爱青也知道这是没办法的事，以魏延安对孩子的紧张，他心里更难受，“你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和孩子。”
现在也只能是这样了，魏延安打算先送林爱青去京市，把他们娘俩安排好了再说。
“我还以为魏延安会为了你，选择重考呢。”林爱青她们快要走了，满妞妈准备了不少东西，有林爱青的，也有张晓慧的。
送完张晓慧的后，满妞拉着张晓慧又去了县里找林爱青。
林爱青失笑，“谁会去干这种蠢事，考上大学多不容易呀，只是分隔两地而已，可以通信可以通电话，毕业后能想办法调到一起，又不是一辈子就见不着了。”
再说还有寒暑假呢。
要魏延安真做这样的蠢决定，林爱青肯定头一个不同意。
她不知道的是，魏延安真有过这样的想法，不过再三考虑过后，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就像林爱青说的，考大学不容易，今年魏延安吊车尾被录取，谁就能保证他明年一定会被录取。
就算被录取，谁又能保证，他就一定会被京市的学校录到。
没有百分百把握的事情，魏延安是不会去做的，与其为了百分之一能在一起的几率，而去浪费几年的时间，不如忍受几年的相思，想办法早早团聚。
“对了，晓慧姐，你走了奶奶怎么办？”林爱青扭头问张晓慧。
张晓慧跟满妞对视一眼，笑，“我已经跟小刘队长请过罪认过错了，奶奶跟我一起走。”
虽然已经被平反，但张晓慧也不可能直接对别人讲，这个老太太是我亲奶奶，我要把她带走。
这不光是得意忘形，还蠢。
要是有人以此为把柄，举报上去，不光张晓慧上学会受影响，就是小刘队长，也会被攻奸。
只能暗中再演一出戏，老太太的家里人找来了，要把老太太接走，这其中还得小刘队长配合，等把老太太接出来，再直接去跟张晓慧在火车站汇合。
无论如何张晓慧也不会把张奶奶留在白滩坪的。
“那刘叔？”林爱青看向满妞。
满妞也笑，“我爸开始气得不行，自己唏嘘了半天，又说张奶奶和晓慧姐不容易，反正他现在已经不生气。”
能不生气么，要是这事没瞒住，当初和这事有关的人都得吃挂落，窝藏坏分子是什么后果，想都不敢想。
万幸一切平安渡过。
知道张奶奶那边的事都安排好了，林爱青也放下心来，专心忙自己这边的事情，要去上大学，工作上的一些事情肯定要处理妥当，该交接的也要交接出去。
结果林爱青这边刚处理好，那边白滩坪那里就出事了。
“你说宋妙言举报？”林爱青看向魏延安，一脸茫然，“宋妙言不是在矿场么，怎么跑来举报了？”
魏延安才从白滩坪回来，就是帮着去处理这事去了，“这事说来话长，宋妙言嫁人的事你知道了吧，恢复高考，宋妙言让她男人想办法，把档案上的罪行给抹平了，报了名参加了高考。”
放下包，魏延安先把灶火上煨着的红薯拿下来，掰开看煨熟了，细细地剥掉一圈皮，才递给林爱青，示意她边吃边听他说。
宋妙言的情况是不允许参加高考的，不过她从矿场报了名，参加了考试，不过底子不好，孩子拖着也没好好复习，直接就落榜了。
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去了白滩坪，听到张晓慧喊老太太奶奶，然后就跑去公社举报了。
先前宋妙言就盯过老太太和张晓慧，只是那时候老太太才来，大家都很警惕，也防着她，她心里虽然疑惑，但没找出准确的证据来。
当然，现在也不是什么确凿的证据。
说句实在话，老太太现在神智清醒了许多，收拾得也利索了，光看面相，张晓慧和老太太还是很有几分像的。
再加上张晓慧那一声喊，宋妙言就笃定，这从天而降的老太太是张晓慧的奶奶，然后就去公社举报了。
有人举报，这事肯定就要查，小刘队长要不知道情况，还能把宋妙言一杆子拍死，这不是知道实情的心慌么，赶紧让人把魏延安给喊了回去。
“这事当初办得挺周全的，没什么大事。”见林爱青一脸紧张，睁大着眼睛看魏延安，魏延安微微一笑，伸手捏了捏林爱青的脸。
考试结束后的这一个月，林爱青被魏延安养胖了许多，脸上肉乎乎的，手感特别好，尤其是林爱青身子重，脑子反应也比平时慢个一拍，魏延安现在多了个新毛病，喜欢捏一捏林爱青。
林爱青瞪眼看魏延安，魏延安忙收回手，给林爱青递了杯热水。
“沪市那边能查到，老太太确实已经‘身故’，既然亲奶奶没了，现在白滩坪这位，肯定跟张晓慧没关系。”魏延安继续道。
当初就防着有人发现举报了，最重要的是，张晓慧全家已经平反了。
如果是在张晓慧家人没有平反的情况下，宋妙言来举报，肯定是一举报一个准，现在平反后，情况就掉了个个，尤其宋妙言自己本身就有罪在身。
张晓慧家人不光被平反，她自己在公社勤劳肯干，多次立功，现在是军属不说，又是大学生，再有小刘队长和知青点别的知青为张晓慧做证，公社这边态度肯定还是向张晓慧倾斜。
也是趁这个机会，魏延安把老太太的“家人”给安排上了。
本来凭空来人找老太太有点怪，宋妙言这一举报倒是巧，不是要查么，查证了沪市的老太太没了，那知青点这老太太到底是谁，也得查个明白不是。
魏延安干脆联合小刘队长演了一出戏，让小刘队长回忆遇到老太太的时间地点，推理一下老太太是哪里走失的，给公社划个“寻亲”范围。
然后，顺理成章，由公社这边出面把老太太的“儿子”给找到了。
至于宋妙言这边，魏延安稍查了一下，就查出宋妙言指使她现在丈夫做的事。
现在档案特别重要，一笔定生死，但背地里改档案的情况不是没有，民不举官不究。
宋妙言改就改了，她不冒头，也没人想得起她，但她非要作死，魏延安也不介意送她一程。
“那宋妙言这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了。”林爱青都有些无语了。
你说宋妙言折腾这些干嘛，档案改了，今年没考上，明年再继续努力就是，现在倒好，男人被撸职，还下放到农场去了，自己的档案之前抹掉的添回来，又给添了两笔。
宋妙言可是后妈，家里全靠她男人的工资养家，现在她男人的工作因为她没了，她那几个继子不得活撕了她？
“自作孽，不可活。”见林爱青吃完，魏延安拧了条热毛巾来，给她擦手。
这次的事，有惊无险，张晓慧处理好事情后，先一步就回上海去了。
老太太那边，张晓慧多塞了钱，到时候请寻到的“家人”再送到上海去，至于去上海怎么安排，是否要恢复老太太的身份，就看张晓慧如何考虑和处理了。
林爱青和魏延安把工作上的事情交接好，又一起拜会了公社和县城里，这几年对他们多有帮助的领导和朋友们，一一告别过后，也差不多要准备离开了。
“我从来没有想到过，能这么快离开这里。”林爱青下乡的时候，是真以为要在这里呆一辈子的。
魏延安倒没想自己会呆一辈子。
从下乡的第一天起，他就在为想办法离开做准备，不过他原以为自己会通过升职或者别的算途径离开，也是完全没想到会是通过高考这种方式。
当然，没想到的多了去了，没想到自己会遇到林爱青，并爱上她，也没想到自己会在乡下结婚，更没想到他马上就要当爸爸了。
魏延安护着挺着肚子的林爱青挤上火车，生怕林爱青被挤到了，来个早产，那玩笑就开大了。
“师傅，一路小心。”杨铁蛋过年就回来了，把行李都帮着送上车后，就跟满妞下火车了。
满妞泪眼汪汪的，她前些天才送走张晓慧，现在又要送走林爱青，眼泪根本就止不住。
“记得给我写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