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 第87章
谢涵接过青牙手中小指指节大小的布卷展开, 褶皱泛黄的麻布上书着几个蝇头小字――昨夜东风, 君上西行,玉兰折腰,妖孽横行。
他细细回忆了一番, 昨夜起东风正是刚入夜的时候。西行,西宫是鲁姬的猗兰殿。他记得猗兰殿殿门靠西就有一棵广玉兰, 玉兰寓意国家社稷为重。
昨夜刚到鲁姬华殿, 便有玉兰折腰,这可真不是好兆头……
谢涵执起案上水杯,轻抿一口润润微干的唇――妖孽横行,妖孽是谁?
那棵广玉兰树, 他可记得有二人合抱粗, 没风没雨没雷没电, 凭白无故就断了,总得给个说法罢。
此时此刻会让人如此处心积虑地对付,甚至口呼妖孽, 又与鲁姬有关联的, 除了申厘,他想不出第二个人。
“一计不成, 又生一计么?”谢涵一声轻哂,看来鲁姬殿内也不太干净,他不由想着那个狠辣聪慧的女人这次又会如何应对。
猗兰殿内,鲁姬满面疲惫地坐于案后,自昨夜那棵玉兰树拦腰而断、轰然倒塌后, 她至今还未歇息。
她眼帘微阖,揉着眉心,“昨夜的事,没传出去?”
“夫人立刻封锁消息,外人只当那声响是宫人不小心撞倒了东西。明日,便让人来说这棵玉兰树冲撞了夫人,叫人锯了便好。夫人不必忧心。”她身后一个年长宫婢一边轻捶她肩头,一边开口道。
那声音不疾不徐、从容不迫,仿佛一泓清泉涓涓淌过,带去躁动,听得人心也安定下来了,鲁姬略略舒展些眉头,只是才展到一半,便有一道年轻骄纵的声音让她的眉头蹙得比之前更深。
“母亲,既然事情都解决了,何必还要我辞去申先生?”对面谢漪极力想让人收回成命。
“解决?”鲁姬冷冷一笑,“你哪只眼睛看到解决了?申先生申先生申先生,那个申厘究竟给你灌了什么迷药,要你这样不顾一切一而再再而三地保他?你看看,因为他一个申厘,你都得罪多少人了?”
“可一开始分明是母亲将他介绍给我的!”谢漪梗着脖子,脸涨的通红。
“你是在怪我?”鲁姬不可置信。
谢漪却蠕动了一下嘴角,又颓然松开,仰着的头渐渐低下,脸上带出与那骄傲脸孔不相符的深深挫败,“没有。只是……不然呢?不然我要去保谁?狐源根本不管我?那些世家大族,哪个不是嘴上笑说好心里藏着刀?那些投奔来的门客也只会说些好听的要他们干事一个屁不响,酒囊饭袋!陈璀又小,只能陪君父说说话,没有一点实权。母亲,我手上一个干实事的人都没有,连谢浇都敢嘲笑我,我……我心里好苦啊……”
狐源对谢漪基本是无视冷处理政策。
大氏族因着之前谢漪一番动作被得罪了个彻底,采取暗里踩方针。
他入朝后的日子,不过短短几月,便从一开始的意气风发、雄心壮志,到而今无能为力、举步维艰。
此时此刻出现在他面前的申厘,就仿佛一道光一样。虽然一开始因为对方身份而不喜,但在渐渐了解对方后,他就知道这是一个不同凡响的人,那些不堪的经历必定是为了砥砺对方的内心。
至于陈璀……陈璀当然要帮着申厘巩固他在谢漪心中的地位了,哪里会强调自己的重要性。
这少见的疲软无力让鲁姬心一抽,她还记得上一次对方露出这副神色是在屡屡被谢涵比下去后,那时她就下定决心绝不能再放任谢涵成长下去,于是……她几经周折找到狐源。
可这次,这次不一样啊。
她伸手轻缓地拍了拍对方肩头,像小时候哄他入睡那样,“漪儿,困难只会是一时的。”
“那母亲……不要赶走申厘好不好?”谢漪抓着她袖子。
鲁姬闭了闭眼,“漪儿,有人能在不惊动我的情况下砍断那棵广玉兰,还让它恰好掉在君上眼前,你觉得这样手眼通天的人,想传玉兰树折的消息出去,母亲能阻止得了?”
谢漪愣了一下,“可是……”可不是已经阻止了吗?
没等他说下去,鲁姬又是一问,“你难道觉得你君父听了言袓批语后,没有追究反而允我封锁消息,是真的心中毫无芥蒂?”
“那……”
鲁姬睁开眼,眼里全是苦涩,“你君父同意,是对你我母子还有几分情意,可这君情是最经不起消耗的了。”
“那暗中人不放出消息,不是不能,而是顾念母亲对君上有几分影响力,不想撕破脸,他是在警告我啊。下次…下次就没有这么好运了。”
“母亲……”谢漪张了张嘴,却只喃喃出两个字。
“听母亲的,啊。赶那申厘走罢,他的心太大了,我们容不下他啊。”鲁姬柔柔地抚摸着对方发梢,“狐相,也不过是想要我们低头罢了。改日母亲备下厚礼,你敛下脾气,去求他。难道他把宝全押你身上,又是嫁女又是帮你搞垮谢涵,会真的任你这么被排挤下去吗?”
下马车后,谢涵在稷下晃了晃,见了见苏韫白联络了下感情后,便假作无聊漫步绕到其后云梦山上。
才上山脚,没走几步,他却忽如电击停下脚步,呆呆直视前方。
“师……公子――”青牙扯扯包着他小手的大手,又看看前面几丈外穿着一身白衣带着一张奇怪面具的男人。
难道是因为那个面具太可怕了吗?青牙歪歪脑袋。
【聂慎,系聂氏旁枝,后不知为何,成为聂氏家主,传闻与太子襄自幼相识、相交莫逆。】
【聂慎,一袭白衣胜雪,身形修长挺拔,常年覆一青铜鬼面,狰狞眼廓、青面獠牙、血盆大口,哪怕连喝酒都不取下。没有人知道那鬼面下的真实模样究竟如何。】
白衣、鬼面,这个时候来云梦山,好像在寻找什么,除了聂慎……好像想不出第二个人了罢。
【叮,触发支线任务:请宿主揭开聂慎神秘的鬼面,让读者一睹连女主都没见过的“聂将军真容”。】
谢涵:“……”
此时此刻他已敛下神色,不过片刻注视而已,那鬼面男子却是敏锐异常,蓦地扭头看来。
看正面,更直观了,果然是狰狞眼廓、青面獠牙、血盆大口。
没想到聂慎居然也在齐国啊。现在是听了聂惊风的话,要找阿大、阿二、阿三、阿四吗?
可惜……都已经烧成灰了。
见谢涵不动,系统打气:“宿主,去吧,勇敢地揭下那张面具吧,binggo!”
谢涵:“……”
虽然系统不说,他也是要去会会这位燕国灭齐大军主帅的,然而就这么冲上去揭面具……
“我只是个少年,从小身体不好,现在手上有伤,还带着个孩子?而那个聂慎,正值青年,身形健硕,他握枪的姿势显示了他不俗的武功。他对齐人的仇视,书上也说了。作为齐国公子,如果我现在这么冲上去,我劝你快点物色下一个宿主。”谢涵拉着青牙边朝人走去,边叹了口气缓缓道。
系统:“……”
“那你快停下来啊,宿主!不要送羊入虎口啊。”它反应回来,立刻喊道。
“可是我本来就要走这条路啊。”谢涵用一种无可奈何的语气道,随后转头对走了几步后已近在咫尺的#白衣鬼面聂慎#温声问道:“兄台,不知上山的路怎么走?”
“那你还问他话?”系统一脸见鬼,“你不是明明知道上山的路的!”
“因为我在搭讪啊。”谢涵慢条斯理道:“你既然布置了任务,我总不能当做没听到,否则突然晕倒在荒郊野外,大概是不会有上次这么好的运气了,若被野兽拖走了,撕了也无人知。”
系统想起上次惩罚失宠体验时,就把对方直接放倒在城郊的亭子里了,一时讪讪,不说话了。
谢涵又道:“我虽然不能直接冲上去揭,但却可以智取。先接近再徐徐图之。”
他对着聂慎依旧保持着那个完美的笑容,不动声色地将右手又往袖内拢了拢――走近了,更发现聂慎与聂惊风的相像,身形像,脸部轮廓像,手中的红缨枪更像,他怀疑这其实是两兄弟――他不确定聂惊风的叙述会不会详细到他手上那个咬痕。
当然,在二人这么相像的情况下,谢涵也只怀疑他们是兄弟,而不是同一个人,当然不是因为两个人名字不一样了――虽然谢涵曾测验过聂惊风对“聂惊风”三个字有下意识的反应,但谁知道那是不是因为假名用久了训练出来的呢?更重要的是二人气质差太多了――
聂惊风也喜欢冷着脸孔,但只是表面上冷而已,内心戏再多不过了,还说变脸就变脸。宛如春日薄冰,轻轻一挑,就破冰。
而面前的人,他是真正由内而外的冷,是冬日最凛冽的寒风冰雪,隐隐带着肆虐。
聂慎除了在一开始的时候回头看过,之后许是觉得没威胁,便继续专心致志寸土寸皮地找着哪怕一点点线索。
听到问路,他头也不回,“不知道。”
那声音极其冷硬,像冰凌从屋檐掉落,一落地,全是冰渣子。也与聂惊风无论是本身的清媚还是装出来的低沉都不同。
没有得到帮助,谢涵也不恼,他素是好脾气的,见对方找得急切,反而温声询问起来,“兄台再找什么,可要帮忙?”
“不必。”那声音更冷了。
“相逢便是有缘,多一人多分力,兄台不必客气。”他话未竟,瞳孔一缩――
聂慎□□一挑,顶在对方下颌,冰凉锋利的枪尖微微刺破皮肤,一阵刺痛,滚落几滴殷红血珠,“滚!”
当然,这不是谢涵色变的原因。在短短时间内,已摸到对方冰冷裹着暴虐性情的他,并不对这骤然发难感到多少震惊,他震惊的是对方持枪的手随着动作露出腕上纱布,那纱布虽然不是他昨日面纱,但纱布覆盖的位置可不就是昨日聂惊风被蛇咬的伤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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