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0
元彻几乎是闯进公主府。
宋煜正在陪着宋澈写写画画, 闻言抬起头来,对上了元彻那双看不见底的墨蓝色眼睛。
宋澈激灵的发现今天的元彻似乎与往日不同,有些害怕的往宋煜怀里缩了缩, 宋煜摸了摸宋澈头发, 命婢女们将宋澈先带下去。
元彻会来这里,宋煜早有预料。
宋煜一遍一遍的与自己说,元彻想回平城,她是在帮他, 所以她完全可以向面对谢弈一样镇定而又冷静,可如今看见面色不虞的元彻, 宋煜却不知为何心中一紧忘了所有的说辞。
可元彻偏偏不开口,宋煜心跳比往日快了几分, 顿了顿干巴巴道, “三日后便要启程,将军怎有时间来这里。”
元彻听着宋煜疏离而又抗拒的话, 心头越发不舒服,他实在舍不得和宋煜发脾气,可这会儿却不由自主的冷了下来,
“若非公主相助, 元某不知何时才能离开洛阳, 今日特来拜谢。”
这话听着没什么不妥,可元彻的语气却是阴阳怪气,宋煜抬头看了元彻一眼,一时间有些说不出的委屈。
宋煜不是一个愿意将心里话说给别人听的人, 亦或者说自太子哥哥死后,这世上没有谁可以让宋煜倾诉心里话。
这些日子,她为了元彻忙个不停,为了不让元彻临走前出岔子,假装原谅了谢弈与他艰难相处。
每日悬着一颗心,到底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让元彻能安安全全的离开洛阳。
可元彻居然质问她,怪罪她。
宋煜忍不住的委屈了起来。
宋煜没有发觉自己在面对元彻时,总是会比往日更加任性又真实,她能在谢弈面前不露丝毫端倪,可对着元彻却不知为何怎么都憋不住,与元彻干瞪眼半晌后有些难过道,“难道元将军不想离开洛阳?”
难道她做错了什么?
元彻一愣,她听得出宋煜语气中难以掩饰的委屈,心蓦的就软了。
他怒气冲冲的找来,此刻才像是被当头一棒,宋煜并没有任何对不起他的地方。
甚至在这件事上,她对他有大恩。
可是为什么生气呢,因为宋煜单方面决定了他的去留?
最后元彻才明白,让他动怒的,是宋煜单方面决定了他们的以后,她在他没有任何准备的时候,将他送出了他的世界。
难道她不明白他的喜欢吗?
难道她不喜欢他吗?
我想离开洛阳,可是我不想离开你。
怒火不知在何时消失了干干净净,元彻只能感觉到心口钝钝的痛,他坐在了宋煜旁边的位子上,目光定定的落在宋煜脸上,道,
“公主会觉得不舍吗。”
宋煜心猛地一跳。
元彻就是这样的人,永远不屑于隐藏着内心,他总是直白而又果断,将宋煜准备的话敲得七零八碎。
宋煜没有说话,元彻却还在继续,那双墨蓝色的眸子紧紧的锁住宋煜再一次开口,“三日后我就要走了,此时离开不知何年才能回来,明玉,我舍不下你。”
宋煜身子微僵,可元彻还在问他,
“我有不舍,你可会不舍?”
你可会如我这般想我?
元彻从未像现在这样紧张过期待过,他甚至觉得,只要宋煜说是说“会”,他甚至愿意继续留在洛阳!
只要她说她会不舍,她会想他。
宋煜的手握得那么紧,元彻一直都称她为公主,这是他第一次叫她明玉。
可也许,将是最后一次。
宋煜眼睛发酸,下一刻就能落下泪来,可是却生生的忍住了。
既然已经是最后一次,又何必徒增留念,徒增烦恼,既然注定没有以后,又何必再给元彻希望。
隐在袖中的手握得更紧了,指甲扣在掌心,很疼,可足以让她清醒,她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笑了笑,看着元彻道,
“元彻,其实有件事情,我一直想告诉你。”
元彻注视着她,语气温和,“什么事。”
宋煜觉得自己像一个残忍的刽子手,将一柄刀直直的扎进了满心期待的元彻心头。
“当初谢弈命你出兵,是因为谢弈误会了你我之间的关系,有意杀你。你我相识多日,又与我有救命之恩,我不愿你因为之故白白丢了性命,所以这才借兵与你,并无其他。”
元彻瞳孔骤缩,脸上的不可置信,让宋煜的每句话都说的格外困难。
元彻根本不信,他咬着牙道,“既无其他,你又何必帮我离开洛阳。”
“因为那日你喝醉了酒,你告诉我你杀任坤是因为他辱我在先”,宋煜绞着手指,好让脸上的神色看起来再自然一些,“人心都是肉长的,就算我对你无意,可却也感动你为我所做,此事本是我拖累了你,如今送你离开洛阳,也是我应为之事。”
“元彻,我助你离开,你将澈儿还给我,从此我们两不相欠。”
元彻从未觉得心口如此疼过。
宋煜说,她根本不喜欢他。
所有的一切,根本就是他自作多情。
元彻再没有说一句话,转身离开了。
天空居然淅淅沥沥的下起了小雨,宋煜猛地从凳子上站了起来追了上去。
元彻高大的身影,已是渐渐隐在了雨中,越来越远。
宋煜慢慢的蹲了下来,手掌捂住了心口,眼泪不知何时,已然湿了脸庞。
她想起了元彻醉酒的那一夜,想起了那个落在唇上短促的吻。
元彻全然不记得,可她却全部都记得,记得自己的纵容,也记得元彻吻完后欣然的神情。
宋煜将脸埋进膝盖。
其实这样也很好,他们本无缘分,从此元彻对她死心,待多年过去,想起对方的名字时,也不会有什么特别的不同。
在未来的某一天,元彻一定还会遇到另一个人,那个人会与他相谈甚欢,他们也会互诉衷肠。元彻会将她,将这些伤心的往事埋在最深处,然后以全新的面貌去迎接新的生活,喜欢另外一个人。
宋煜相信,那时的元彻,定会比与她相识的这段时间过的更快乐。
元彻来开了公主府,没有再来过。
谢弈知道元彻曾去找过宋煜,半晌后元彻失魂落魄的离开了公主府。
谢弈大抵猜得出宋煜与元彻说了什么,无论宋煜是真的对元彻无情,还是为了骗他,现在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元彻要离开了。
从此宋煜与元彻将再无关系。
朝廷给了元彻一千精骑,好让他回到平城也有所倚仗,毕竟元彻若是能稳住平城,陈夏也乐的烧高香。
距离元彻离开洛阳,还有两日。
若更精确的来算,不过十八个时辰。
元彻将在后天的凌晨,悄无声息的离去。
宋煜再也没有见过元彻,她听说元彻这两日极忙,忙着点兵,忙着清理还在朝廷遗留的一些问题。
宋煜心情失落,谢弈曾命人请宋煜前去看喝茶,宋煜沉默了好一阵子,还是去了。
毕竟元彻还在京城。
谢弈清楚宋煜的口味,准备的是宋煜最喜欢的茶,他耐心的与宋煜谈论宋煜喜欢的话题,丝毫没有惹宋煜生气。
两人喝罢了茶,宋煜不愿让谢弈送她回府,故意道自己要去宫里看看陛下,谢弈从善如流的表示他也正要进宫,去见谢韫。
宋煜深吸一口气,半晌后无声的上了马车。
车子进了宫,谢弈亲自扶着宋煜下车,宋煜拂开谢弈的手从车子上轻快的跳了下来,谢弈看见也不恼,笑着与她说她比起从前活泼了许多。
曾经的宋煜,从来不会有这种不稳重的举动。
宋煜笑了笑道,“人总是会变的。”
因为当初元彻的缘故,澈儿每日早晨起来后都会有模有样的打打拳,宋煜便陪着他一起玩,不知不觉间,已经变得没有那么稳重。
宋煜唇边的笑意还未来得及收回去,余光却瞥见熟悉的人影。
元彻进宫面见皇帝,好巧不巧的看见与谢弈相谈甚欢的宋煜。
宋煜的笑容僵在了唇角,谢弈却笑着与元彻打了招呼,然后元彻毫无留恋的转身离去。
谢弈问她,“你同元彻说了什么?”
“与他说清楚罢了”,宋煜淡淡道,“我去见陛下。”
宋祗因为元彻的离开,倒是有些伤感,见宋煜进来后十分真情流露的道,“元将军走了,朕真是有些不舍”,说罢看着宋煜叹了口气,“当初还想让元将军做驸马呢。”
宋煜摸了摸宋祗的脑袋,“莫说这些玩笑话”,笑了笑岔开了话题,“今儿吃了什么?”
宋祗果然不再说元彻,而是欢喜的宋煜说起今日吃了什么。
宋煜怕再次遇上谢弈,于是留在宫中用了晚膳,待月挂树梢的时候才回到公主府。
这一晚,宋煜睡得不□□稳。
最后一日,宋煜觉得时间过得从未这么快过,看着太阳自东边升起,又自西边落下,直到再次夜深。
今日的夜晚,宋煜比昨日更加难以入睡。
今日是初一,天空只剩一个细细的月牙,明日许是阴天,天空中阴沉沉的没有一颗星星。
宋煜问了婢女时间,婢女道已经到了亥时三刻。
再有半个时辰,就是元彻离开的时候。
宋煜实在睡不着,披了衣裳推开了门走了出去,婢女听见动静提着灯笼问她,宋煜挥挥手让她们去睡,她再过阵子自会休息。
婢女们没有再坚持,取了大氅给宋煜系好,然后各自回了自己的屋子。
夜静的可怕,不知过了多久,外边传来夜半三更的梆子声,宋煜揉了揉眼睛自石凳上站了起来,正要回屋。
却听身后轻微的破空声响,还来不及反应,轻快的步子声响微动,有人贴近了宋煜的身后,温热的手掌捂住了宋煜的唇。
宋煜僵在原地,熟悉的气息让她瞬时间放松了下来,可又在一刹那更加僵硬。
这是元彻。
本该已经整兵离开的元彻!
为何会在这里。
宋煜知道元彻手劲极大,他可以轻轻松松的将她抱起,可这次宋煜才明白,自己在元彻面前简直像一只手无寸铁的鸡仔。
她的嘴巴被捂住,根本发不出声音,只能任由元彻挟着她几步便跨出了墙离开了公主府。
直到出了府,元彻才松开了手,宋煜喘着气惊恐的看着他,“你要做什么!”
“带你走。”
宋煜转身就走,“你简直疯了。”
元彻轻而易举的将她重新抓了回来,远处灯火通天,正在整装待发的将士,元彻将她紧紧固在怀里,在她耳边低低开口,“我不知道我有没有疯,我只知道,若是以后没有你,我真的会疯。”
“你生母对你无情,亲妹对你无意,谢弈更是不可信,这洛阳上下哪里有人真心疼你”,宋煜身子微微一颤,元彻将她身上的大氅裹紧,用宽大的帽子将她的脸遮的严严实实,“明玉,你要相信,这世上,没有人会比我更疼你。”
“不对,还有一人”,元彻轻笑一声,将她抱上马车,车帘掀开,宋宋澈精神抖擞的坐在马车里,看见宋煜后扑进了宋煜的怀里。
欢喜的发出了一声简短的声音。
“哈!”
作者有话要说: 从来不走寻常路的元彻表示:家我要回,老婆我也要带走,元某人从来不知道怕字怎么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