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往事
宣明十年, 初春, 冬雪还未消融。
辰时, 元嬷嬷掀帘进来, 要叫醒昨夜在澡雪堂暖阁这里睡下的湖阳。
帷帐中, 湖阳侧着身,睡得正熟。
元嬷嬷轻推了推她的肩膀,喊道:“公主, 公主,该醒了。”
锦被中的女孩睁开眼,只见她小脸圆圆, 肌肤如雪,端的一副美人胚子。花骨朵儿一般的嘴唇微启, 湖阳迷糊问道:“什么时辰了?”
元嬷嬷将她扶起,一面为她穿衣,一面笑回:“辰时。早膳已备好了,洗漱完咱们就去吃。”
“哎呀!”湖阳却急了, “晚了晚了!你怎么不早叫醒我?”
元嬷嬷忙将她半抱住,安慰道:“不晚, 不晚。太子他们仍未来呢。况且冬天日头短, 这会儿天才亮堂。等用了早膳,正是时候。”
湖阳便不高兴,撅着嘴, 一直等元嬷嬷替她穿衣洗漱, 又梳好头发, 坐到桌边,才堪堪平下气来。
正吃着,门外忽传来说话声,湖阳耳朵尖,立刻就问:“是太子哥哥么?”
只见太子领着四皇子、五皇子跨过门槛,转进次间,看到湖阳仍在用膳,便温声道:“六妹妹起了?我们正要来叫你。”
跟着的五皇子小声呐呐:“六妹妹。”
他身后一个十二三岁的男孩探出头,朝着湖阳道:“小猪今天可真勤快,我还以为你没醒呢。真是,害我输钱。”
湖阳冲他皱鼻子:“哼!你才是小猪。又拉着五哥哥拿我做赌,我要告诉父皇去。”
四皇子又躲回太子身后:“你才不会呢。”
太子忙打着圆场:“四弟,你是哥哥,要让着六妹妹。况且这事原本就是你做得不对,还不快向妹妹致歉。”
湖阳笑起来:“赵郗,快向我致歉。”
四皇子便从太子背后走出,一直走到坐着的湖阳面前。
而湖阳略抬着头,神情得意。
四皇子忽弯下腰,伸出手捏住湖阳圆嘟嘟的脸蛋,故作凶狠道:“你再直呼哥哥的名字试试,看我不把这块肉捏下来。”
湖阳“啊啊”叫着,却不肯服输,伸手也想去捏四皇子的脸。
只是四皇子足比她大了五岁,正是长个儿的时候,她又是坐着的姿势,自然捏他不到。
未曾想四皇子做了这事,太子一怔,忙上前将二人分开,元嬷嬷也急着去看湖阳的脸。
幸好捏得不重,只是脸稍微红了一些。
四皇子被太子挡住,便从他手臂下钻出头,道:“我知道轻重,就是吓吓她。”
太子提着他的领子将他拉回去:“你快别说话了。”
见湖阳捂着脸,只不说话,眼眶却红了一圈。四皇子心虚道:“我真没用劲儿。”
又忙隔着太子,远远儿朝湖阳作揖:“六妹妹,都是我的错。我给你叫太医去。”
闻言,湖阳轻哼,放下了手,道:“你这会儿亡羊补牢,已经晚了。”
四皇子笑嘻嘻:“六妹妹真有才学,连‘亡羊补牢’都知道了。四哥哥我自愧弗如。”
那厢,元嬷嬷仔细瞧了瞧湖阳的脸,又悄悄对着太子摇头。
太子便知湖阳无事,笑道:“好了。六妹妹还没吃完呢,你们两个,且到外边等着去。”
四皇子一听,老老实实带着五皇子出去了。
湖阳也没再多说话,喝完粥,就牵住太子的手,跟着他们三人,一同往外走。
路上,四皇子仍在求她的原谅,绕着湖阳走来走去。
湖阳不耐烦了:“你别在我耳边说个不停,吵。”
“那你说不生气了,我才住嘴。”
“谁生气了?我是那样小心眼的人么?”
四皇子一喜:“当然不是,赵宜安是这世上最好的小姑娘。”
听他这样说,湖阳笑得开心,又忽然拉了拉牵着的太子的手,撒娇道:“我走累了,太子哥哥抱我。”
四皇子忙抢着说:“我来抱你。”
“不要。”湖阳拒绝得干净利落,又伸开手,“太子哥哥。”
太子停住脚,弯腰将她抱起来:“好了?”
“好了。”
湖阳静静伏在太子肩头。她带着的斗篷帽子,帽沿有一圈白色的绒毛,衬得她面色如玉,可爱精致极了。
一行四人,连带着伺候的公公宫女,一直走到了闻非堂。
这几日昭帝带着皇后,还有几个孩子,一同来了沙河行宫。帝后就住在闻非堂里,这日起来,正等着太子他们来请安。
说起这几个孩子,昭帝忽叹道:“太子虽品德尚可,但是资质平庸。郗儿聪明,却不肯用功。阮儿更不用说,比起几个哥哥,没有一个出挑的地方。”
“还有陆儿,”昭帝凝神想了一会儿,“他更小了,我也指望不上他。”
皇后柔声道:“陛下不必如此忧心。郡儿毕竟还小,又有太傅教,就算没有治国的大才,以后有贤臣从旁协助,也就可以了。”
昭帝又叹了一口气:“只怕这‘贤臣’自己有主张,郡儿如何能控得住。”
一时无言,直到门外守着的小公公忽然通传:“太子、四皇子、五皇子、湖阳公主到了。”
昭帝一喜,果然见湖阳蹦蹦跳跳掀帘进来,高声喊:“给父皇请安。”
其余几人也都请了安。
昭帝便对湖阳招手:“父皇的心肝玉儿,到父皇这儿来。”
湖阳跑过去钻进昭帝的怀里,扬起圆圆的小脸,问:“父皇昨日睡得可好?我可是睡足了一夜。现在正精神得了不得。”
其实这一年,昭帝晚上能睡着的时辰越发少了,但他听了湖阳的话,也笑道:“好,父皇也足睡了一夜呢。”
湖阳便咯咯笑个不停。
“今日要去做什么?”昭帝开口问。
太子拱手:“回父皇,一会儿我带着湖阳,仍旧去看白鹿。”
湖阳一听,忙道:“父皇也一块儿去,那头小白鹿可好看了!”
昭帝揉揉她的头:“父皇这几日不大舒服,等天热一些,再与你一起去,可好?”
湖阳便用两手的手心,轻轻贴上昭帝的脸颊,心疼道:“父皇可要快点好起来,天马上就热了,我等着父皇。”
昭帝握住她的手,笑着点头。
请了安,太子又带着三人出去。
那只白鹿是年底地方进贡的祥瑞,通体雪白,不过体型略小了一些,仍是幼鹿。
湖阳见了一面之后念念不忘,最后用一张九九消寒图换了回来。
原本白鹿养在她的玉禧殿里,有专门的小公公照看。这几日她跟着昭帝来了行宫,就命人将小白鹿也混在车马队里,带了过来,放在行宫后围。
四个人到了地方,照顾的小公公一瞧见湖阳,就“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公主恕罪。”
湖阳从太子身上下来,看着小公公的头顶,奇怪道:“恕什么罪?你做了什么要我恕罪?”
小公公抖着身子,声音也跟着微颤:“昨儿公主来看过的白鹿,今儿一早不知怎么回事,竟、竟死在了围栏里……”
这白鹿可是当做祥瑞送上来的,结果却死了。他是一向照看的人,祥瑞死了,只怕连他也要死。
思及此处,小公公抖得更厉害了。
闻言,湖阳一愣,继而生起气:“胡说!我的小鹿好好儿的,怎么会死?”
她提着裙子朝后跑去,太子忙追上她:“不急这一时,别摔了碰了。”
又一张手,将湖阳抱起,将她抱到围栏那里才放下。
一落地,湖阳就扑过去趴在了围栏上。
太子提醒她:“莫离得太近,若因什么病才这样,可别染了。”
湖阳眼眶泛红,一见到草堆上侧卧着一动不动的小白鹿,霎时就滴下泪来。
这厢,太子揽着湖阳的肩膀,轻声安慰。
后头,四皇子已经审问起了小公公。
“昨儿傍晚,我们走的时候还好好儿的,那么就是晚上出的事了。这期间你都做了什么?看到什么?或者有人来过?”
宫里喜欢湖阳的人多,不喜欢她的也不少,比如长春宫里住着的孙贵妃。这回她虽然没来行宫,但嘱咐这里的人弄死一只鹿,却也简单。
小公公瑟瑟发抖:“昨夜肯定是好的。奴婢还喂了水和新鲜的草叶。晚上奴婢虽然去睡了,但这儿一向人少,若果真有动静,奴婢必定知道。昨儿却并没有看到什么。再说人——”小公公眼神乱飘,喃喃道,“昨天戌时前后,七皇子……来过此处。
“他是最后一个,看了白鹿的人。”
太子喝道:“胡说什么?你的意思,竟怀疑到七弟头上?”
小公公忙磕头:“奴婢不敢!奴婢不敢!”
默默垂泪的湖阳听了这些,胡乱用手背擦了泪珠,就要往外跑。
四皇子眼疾手快抱住跑过来的雪团:“你跑什么?还未确定呢,难道就要问罪去了?”
湖阳呜呜哭道:“我不问罪,我不是去问罪。我只是想知道小鹿怎么死的。”
四皇子便蹙眉,抬手为她拭了又一串掉下来的泪珠:“你可是大周的公主,一遇事就这么着急忙慌的,真为我们家丢脸。”
太子也赶了过来,闻言温声劝阻。
连一向极少言语的五皇子也跟了过来,笨手笨脚替妹妹擦泪。
三人围着湖阳说尽好话宽慰,忽发觉有人走了过来。
太子先抬起了头,只见小公公口里说的七皇子,提着一只大口袋,低头朝这里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