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狗胆包天
清晰的话语传入耳中, 陆醒醒不再迟疑犹豫。
她冲过去, 挡在陆云深的前面, 以一种要把这个人护在自己身后的姿态。
“别碰我哥！”
陆醒醒瞪向这两个中年女人, “你们想干嘛？！”
离得这么近, 陆醒醒看清楚初次见面这个女人的脸。陆云深和她长得像, 眼睛、鼻子、嘴巴……看得出来她保养得不错，因而显得年轻，有种养尊处优的味道。
这就是陆云深的亲生母亲？
真正见到这样一个人，彻底肯定陆云深的亲生父母另有其人, 陆醒醒很难说得清现在是什么心情。尤其此时可以确认，陆云深早已知道自己的身世。
穿着大红皮草外套、踩着十公分高跟鞋、浓妆艳抹的谢茵眯一眯眼。
她看看拦在陆云深前面的小姑娘，红唇弯出讥讽的弧度：“你刚刚喊他什么？”
“他是我哥，你有什么意见？”
陆醒醒缓和语气，也笑，“我知道你是谁，但不希望你再来打扰我哥。”
“你不要只会捡软柿子捏，看我哥好欺负就总来欺负他。”在谢茵开口之前，陆醒醒继续说下去，“或者你更愿意见一见那个男人, 你知道我在说谁。”
谢茵脸色骤变却不肯轻易服输, 冷笑：“我不知道。”
“是吗？”陆醒醒反问，“那你年轻的时候怎么没有母凭子贵？”
谢茵还想说话, 被她旁边的谢萍着急捂住嘴巴。
谢萍看起来有点焦急, 她看向陆云深, 歉疚的说：“云深，我这就带她走。”
陆云深嘴唇几乎抿成一条直线。
他没有看谢萍，垂着眼，视线始终落在他面前的陆醒醒身上。
谢萍把谢茵强行带走了。
陆醒醒看着她们走远才转过身，抬眼撞上陆云深的视线，心里一个咯噔。
陆云深的眼神让她突然有点头皮发麻。
她咬唇，小声说：“我什么都不知道，就是吓唬她的……”
陆醒醒不是撒谎。
关于陆云深的亲生父亲，她可以说一点头绪都没有。
方才那么说，完全出于一种理性推论。
这个女人怎么找到陆云深的，陆醒醒不清楚，但是她能说出那种话、做出伸手要钱的事，加上她的穿着打扮，极有可能平常对金钱挥霍无度。
但凡能靠孩子捞钱，都不会等到现在才出现吧？
陆醒醒不过随便猜一猜，那个男人或许是这个女人自认招惹不起的。
“你知道她是谁？”
陆云深嗓音沉沉，冷冰冰的一双眼。
陆醒醒刚刚会跑出来，也是做好承认自己知道他一些事的心理准备。
今天的这个时机用来坦白从宽其实并不坏。
“我听到你们的一点对话。”
陆醒醒迎着陆云深的视线，又补上一句，“不过，不管怎么样，你都是我哥。”
比起谢茵，陆醒醒的突然出现，更加让陆云深心情复杂。
她似乎知道得不少，可她怎么知道的？
“我其实只知道一点点。”仿佛堪破陆云深心思，陆醒醒说，“一年前，爸妈出车祸那一次，在医院里听到护士的话，让我产生了怀疑，可不太确定。”
“之后是有一次你生病，我去给你公司给你送点汤和粥，刚刚那两个人里面其中一个找到你公司，当时她的是说找错了地方，你也说不认得。”
“但是，我记得是圣诞节之前，我和朋友去逛街挑礼物……我看到你们了，你们坐在一间咖啡厅里面，你拿了张卡给她。那个时候，我才知道不是那么回事。”
“其余就是刚刚听到的那点东西，其他的我也不清楚了。”陆醒醒把自己知道的那些和盘托出，最后说，“哥，我是希望，你不要什么都自己扛。”
更确切来说，她不想陆云深走上原来那条路。
也许这个家没有散，不至于那样，但陆云深现在显而易见被这些事所折磨。
陆云深听着陆醒醒的话，表情却没有分毫的松懈与缓和。
他问：“无论怎么样我都是你哥？”
陆醒醒郑重点头，语气笃定：“当然！”
这样两个字，使得陆云深意味不明笑了一下，像认为这句话是玩笑。
“就算我是你哥，你又真的是我妹妹？”
陆醒醒正在思考这句话什么意思，陆云深已经转身，往小区外面的方向去。
就算我是你哥你又真的是我妹妹……
在心里重复两遍这句话，醒过神的陆醒醒脸上变得火辣辣。
他原来早就知道了？
陆醒醒看一看陆云深渐渐走远的背影，迅速做出决定，拔脚追上去。
“什么意思？”
陆醒醒追上陆云深，追在他的屁股后面问。
陆云深不理会，却似乎格外烦躁，两条大长腿走得飞快。尽管如此，陆醒醒不放弃，也不掉队，一直跟在他身后，反复一句话：“什么意思？”
走到一条岔路口时，陆云深顿一顿步子。
陆醒醒以为他准备搭理她了，谁知陆云深方向一转，掉头往另外一个方向去。
他们一路走到地下停车场。
陆云深找到自己的车，一面打开车门一面对陆醒醒说：“上车。”
陆醒醒怔一怔，随即麻利占据副驾驶的位置。
路上，陆云深什么话都没有，陆醒醒也知道这会儿不适合聊会让人激动的话题，于是老老实实的待着。车子最后停在一间大火锅店外面，他们从车上下来。
陆云深依旧无话，径自往店里走，陆醒醒快步跟上。
服务员领他们进了个包厢，包厢不大，里面一张适合两个人的四方桌子。
他们面对面坐着。
陆云深把菜单往陆醒醒面前一摆：“想吃什么，自己点。”
看一看陆云深，看一看菜单，陆醒醒颇有一种断头之前吃顿好饭的错觉。
终究没有任何抗议，她照陆云深的话去做。
等待服务员把他们点的东西送上来之前，陆醒醒试图和陆云深交流。
她问坐在自己对面的人：“是有什么话想和我说？”
陆云深低头看手机，沉默不答。
陆醒醒噤声，也摸出手机，一边埋头刷论坛一边思索陆云深这些举动的用意。
后来，服务员把锅底送上来，还有他们点的各种菜品。一如既往的鸳鸯锅，汤底烧开之后，服务员帮忙把部分菜品下锅，陆云深终于开口让服务员不用帮忙了。
“不吃？”
在服务员送上锅底时便已放下手机的陆醒醒，正襟危坐到这会儿，忽然遭到陆云深的一声质问。她“哦”一声，连忙拿起自己的筷子，自然而然伸向辣锅。
眼看着陆醒醒夹起一片烫熟了的肥牛，陆云深说：“我妹妹不吃这个。”
陆醒醒手势一顿，默默把那片肥牛放到对面的人碗里。
“哦，其实我是想给你夹来着。”
陆云深：“……”
“在我看来，你们一点都不像，口味、习惯、爱好、性格，其实没有像的地方，这些东西是骗不了人的。”陆云深抬一抬眼，“可是我找不到她。”
陆醒醒就知道这些东西太容易露馅。
只是一年多从未被质疑，她以为自己蒙混过关，却原来那么早被识破。
“我不是你妹妹，还能是谁？人都是会变的，你也不见得多了解我。”陆醒醒尝试发挥死鸭子嘴硬技能，“我觉得你说出这种话比较奇怪。”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陆云深无所谓她替自己辩解，只说，“我当然不是随随便便下结论。”
那么早发现，从未说破，这是主动帮她隐瞒。
陆醒醒发现自己对陆云深很放心，放心到，她觉得有些事情告诉他也无所谓。
“所以，你准备和我交换秘密？”
一句话说完，陆醒醒继续补上一句，“这样比较公平。”
陆醒醒认为自己是长大了。
面对陆云深竟然可以这么镇定，完全不慌。一年前的她恐怕做不到。
细究起来自然不是这么一回事，是一年多的相处，她相信陆云深明白她没有恶意和坏心。假如这样也无法换得半分的信任，那么其他任何努力都失去意义。
陆云深淡淡道：“我哪有什么秘密。”
怕锅里的东西煮得太过，忙着捞肉的陆醒醒头也不抬问：“你爹是谁？”
陆云深：“……”
稀罕见他一脸吃瘪的表情，陆醒醒笑：“原来是不知道。”
“其实父母和孩子，本来就是很看缘分，不爱孩子的父母有很多，也不是所有父母心都该被可怜。父母和孩子如果没有缘分，一旦看不开，必然时常感到痛苦。”
“可能你觉得我说得太轻飘飘，但我也是经历过的。只有自己走出来，才不会被那些东西禁锢住。这件事，别人帮不上太多忙。”
陆云深问：“你经历过什么？”
“他们离婚以后，各自都有了新的家庭，有了其他的孩子，过得很幸福。”
陆醒醒放下筷子，认真盯住陆云深：“他们或许不是完全不爱我，但肯定也没有多爱我。我对于他们来说，从来都不是那么重要。如果时间可以倒流，他们大约不会制造出我这样的一个意外。”
隔着翻滚火锅升腾而上的袅袅白色水雾，陆云深同她四目相对。
他知道这些都是真话，也不怀疑，可是被她安慰和开导，心情总归有些微妙。
沉默片刻，陆云深问：“你怎么敢和我说这些？”
“狗胆包天？”
陆醒醒心情莫名放松，笑着解释：“有个可以分享秘密的对象挺好的。”
到这时，同样松懈下来的陆云深懒散的语气说：“你倒不怕。”
“怕，但是怕也没用。我只能赌一把，赌你即使知道，也不会对我做不好的事，赌你不舍得让父母伤心难过，赌你对这张脸还有感情……而且我猜我堵对了。”
陆云深皱眉：“可是我妹妹呢？”
“我不知道。”陆醒醒说，“我也是被迫出现在你们身边的。”
陆云深又一次沉默。
陆醒醒小声道：“虽然觉得抱歉，但是对不起，这件事我也无能为力。”
陆云深不是不明白这么一回事。
他妹妹从来都不是能吃苦的人，如果她在，只要在这个世界上，肯定会想办法联系上他们，会想办法回来。可是一年来都没有消息，半点儿消息都没有。
即便觉察到这个秘密，他没有告诉任何人，更不可能告诉父母。对着那样一张脸，怎么相信不是他们的女儿？相信又怎么样？徒增伤心而已。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你身上的这个秘密？”
见陆云深不说话，陆醒醒试图转移问题。
“很小的时候。”
陆云深微微陷入回忆，想起他八岁那年的一些事情。
八岁的陆云深第一次见沈芝哭。他过去对沈芝和陆建华的认知，是他们从来都感情很好，没有红脸的时候，过得很幸福。可是，当时的沈芝哭得那么伤心。
他躲在隐蔽角落，听到他们的对话，知道自己是被抱错了，他不是他们的孩子，他们的孩子另有其人。然而那个人、那个孩子，在六年前就没有了。
陆建华和沈芝费劲千辛万苦，找到的却是一座小坟墓。
后来，他们找到谢茵，谢茵却只伸手要钱，没有要把陆云深领回去的意思。
谢茵说不知道孩子的父亲是谁，而陆建华和沈芝也查不出来。到最后，他们真的拿给谢茵一笔钱，为了让她保证将来不会突然要认回陆云深。
八岁的陆云深不完全能理解这些事情意味着什么。
但随着时间流逝、慢慢长大，这些东西在他心里一日一日变得清明。
当他彻底理解时，他更能够体会陆建华和沈芝对他的真心。哪怕知道他不是他们的孩子，他们对他的爱一如既往，他们依然将他视若己出……
陆云深从来感激也感恩。
他晓得自己遇到他们是幸运，唯有努力回报。
陆醒醒斟酌着，又问陆云深：“这两个人找上你的事，爸妈知道吗？”
“不知道，所以你也不要提。”
“好。一定不说。”陆醒醒向他承诺，转而说，“你之前为什么给她们钱？”
陆云深瞥她一眼：“据说生病了，手术费。”
“你叫什么名字？”
不想继续聊自己的这些事情，陆云深开始向陆醒醒提问。
可惜他一开口就是一个让陆醒醒为难的问题。
陆醒醒纠结片刻，字字句句回答：“我叫陆醒醒，陆云深的陆，醒一醒的醒。”
陆云深：“……”
“我在网上查到一些小说，都是这样，变成另外一个同名的人。”
这一次，沉默不语的人变成了陆醒醒。
她怕自己张口说出不该说的话。
陆云深提出第二个问题：“你很喜欢拍戏？”
陆醒醒点头。
“那你还那么努力学习？”
这话让陆醒醒不服气：“我喜欢拍戏和我努力学习冲突吗？”
她有一肚子长篇大论可以和陆云深说，却放弃了。
归根究底，她更多的是没办法只在意自己，而不在乎陆家其他人的意见。
陆云深见陆醒醒气鼓鼓，反而笑。
他慢条斯理往火锅里添东西：“你以后别喊我哥了，怪别扭的。”
“那可不行。”
陆醒醒振振有词，“在别人眼里，我们就是兄妹。我不喊你哥喊别的，别人会认为我没大没小、不懂礼貌，爸妈会怀疑我们吵架、担心有事，后果非常严重。”
陆云深忽然觉得她太过嘴贫。
他把新涮好的毛肚放到陆醒醒碗里：“得，您还是吃东西吧。”
陆醒醒不和陆云深客气。
没吃晚饭又说了这么多，她早就饿得不行。
此时此刻，埋头吃火锅的陆醒醒却早忘记了，自己原本找陆云深是为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