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城
徐婉虽然面上镇静, 心中却是一阵狂跳。狂风刮着树叶沙沙作响, 几粒雨滴砸在徐婉脸上, 蓄势已久的暴雨马上到了。
徐婉的步子越走越快,只是刚走到中庭, 正好迎面撞上佩芳和几个佣人, 像是原本给她和孟钦和送茶水的。
“姑娘, 您这是要去哪?”佩芳见徐婉一个人提着行李, 惊讶道。
“佩芳,我走了。”徐婉摇了摇头,强挤出一个笑容, 她只停留了片刻, 继续向前走去。
倒是佩芳愣住了,过了一会才追上来, “姑娘,这要下大雨了, 您这是要去哪呀?”
两辈子的经历突然交织在一起,徐婉突然想起上一世,她从坤州的那栋小洋楼逃出来时,也只有佩芳追了出来,在雨中唤她, “姑娘, 姑娘,快回来!您大着肚子这是要去哪呀?”
徐婉再也忍不住了,眼泪簌簌地落了下来。她无父无母, 早就受惯了别人的冷眼与欺凌,也早就习惯了默默忍受。只是没人关心她时她能隐忍得很好,却偏偏受不住别人一点点的好意。
徐婉停下脚步,转过身去。佩芳还站在雨中,和上辈子她最后见她时一样,她已经不年轻了,鬓角生着一簇簇白发,爬上皱纹的眼角却写满了关切。
徐婉提着箱子小跑上去,紧紧拥住佩芳。
佩芳从前在徐婉面前极有分寸,竟也跟着哭了起来,她抬起袖子摸了一把眼泪,紧紧握住徐婉的手,道:“丫头,你这是何苦呢?”徐婉过得什么日子,佩芳是最清楚不过的。
徐婉低声道:“佩芳姨,谢谢您一直照顾我,再见。”她上辈子的遗憾,除了没有能让那个孩子活下来,还没有和那些该道别的人好好道别。
佩芳没有再拦徐婉,反而给她提箱子送行。刚走出官邸的大门,外头哗啦啦下起暴雨来,徐婉和佩芳都没有带伞。好在正好经过一辆黄包车,徐婉不再让佩芳送她,自己上了黄包车。
黄包车缓缓往前开着,徐婉微微侧过头去,佩芳站在屋檐下躲雨,官邸和她仿佛都在往后倒退。徐婉微笑着朝佩芳挥了挥手,不只是和佩芳道别,也是和曾经的自己、曾经的记忆道别。
佩芳站在屋檐下,也朝徐婉挥手:“丫头,遇着了什么事,随时来找我。”
只是等出了路口,黄包车司机突然问徐婉,“小姐,您是要去哪呀?您还没告诉我呢?”
黄包车师傅的这句话倒是把徐婉给问住了,她愣了好一会,才回过神来,道:“去麻也巷吧。”
徐婉并不想连累胡润生,以至于刚才孟钦和问她孩子是不是胡润生时,徐婉毫不犹豫一口否认。只是,她在金城其实还没有一个真正她自己落脚的地方,最熟悉的竟是那个人的官邸。
徐婉有胡润生麻也巷那套公寓的钥匙,她甚至有些庆幸胡润生已经去了随州,不过这房子是胡润生租的,租期到什么时候,徐婉通通不知道。可没有别的去处,她也只能过去碰碰运气了。
从官邸到麻也巷黄包车走了半个小时,而那一场雨更是急促,她从黄包车上下来时,雨已经停了,远处的云后边隐隐约约还有太阳。
徐婉走到公寓门口,运气还不错,锁没有换,屋子里也是她熟悉的模样,只不过家具上堆积着薄薄一层灰,胡润生的一些衣物已经拿走了,想必是孟钦和派人送胡润生去随州之前,让他过来取过衣服。
烧水,淘米,煮饭,米缸中幸好还有最后一点米,只是徐婉也清楚在这里住下去不是长久之计,果然刚到晚上,许是房东太太看见了她房中的灯光,找上门来了。
房东太太操着一口地道的金城话,问:“徐小姐,你知不知道胡先生去哪里了?这房子你们还继续租下去吗?”
房子还差五天就到期了,房东太太说金城别处的租金都涨了,她这一处房子也要多收五块钱一个月。徐婉如今她没了工作,每一分钱都要打算着花,何况她也没有想好今后去哪,于是求房东宽限了几天。
留在金城绝对不是一个好主意,万一哪一天孟钦和反悔留她性命,又或是像上辈子一样平白无故出了什么事?只是,出了金城,徐婉也一时想不出要去哪。
她不太想去随州找胡润生,若是遇着了,大概是两个人都尴尬,或许出了胡润生还有第三个人在,而这个人还偏偏又是杨小姐的表妹。世界一旦笑起来,阴差阳错简简直让人啼笑皆非。
徐婉不想重蹈上辈子的覆辙,虽然她此刻的境地和上辈子相比要好不少。她记得之前厂里还有一笔工资没有领,就算是十几块也是好的。只是时间也过去了那么久了,胡润生也不再机械厂了,他们肯不肯给她徐婉也不确定。
第二天一早,徐婉去了机械厂,可能是前一阵子金城震荡的原因,不过一个多月,厂里的人大多成了生面孔,去了财务处,两个面生的女职员忙着算账,并不怎么搭理徐婉,“你那还是之前的薪水,领没领我们怎么知道?”
“陈姐呢?”早两个月,徐婉忙完自己的事情,还常来这边帮忙,之前管账的王姐尤其喜欢她。
“王姐他男人死了,前几天回老家去了。”
徐婉愣了片刻,突然生了一种物是人非之感。她想了想,只好说去找何经理,她们却冷笑着告诉她,“找何经理?何经理自己都已经辞职了,哪里还有闲工夫管你?”
徐婉不由叹了一声气,可转念一想也是,在这乱世中,能活着就不错了,不是谁都能足够幸运可以安安稳稳过一辈子。
只是当初答应给她多发几个月薪水的就是何经理,如今他一辞职,想必这一时半会是拿不回来了。
徐婉还没有吃早餐,怀孕总是饿得要快些。徐婉有些失落地往工厂的大门那边走,她不刻意地遮掩孕态,其实很容易看出她是个怀着身孕的女人。她身子的其他地方都是纤细、苗条的,唯独小腹有些突兀地微微鼓着。
徐婉刚走到大门口,后面传来汽车滴滴的鸣笛声,徐婉转过身去,看见一辆黑色轿车停在自己身边,何经理从车窗中探出一个头来,笑道:“徐婉,我看着背影像你,没想到真的是你?”
徐婉十分欣喜,“我听说您辞职了,没想到还能再见到您。”
何经理上下打量了一眼徐婉,视线在她小腹上稍微停留了一下,将车门给她打开,道:“徐婉,先上车!路上说。”
何经理是个热心人,胡润生出事时,上次还是他带着她去见老板,徐婉一直很感谢他。何况如今一个人伶仃孤苦,见到一个曾经认识的人更是格外珍重。
听何经理说,他这次辞职是打算去平城做生意,他和他妻子娘家都是平城,在那边关系熟络,如今回去打算自己开厂房做生意。徐婉原本还担心他辞职是因为之前胡润生的事情,如今听何经理语气轻松,终于松了一口气。
何经理像是知道些什么,一路上并没有提胡润生,只是快到麻也巷时,忽然问徐婉:“你现在什么打算?”
徐婉有些尴尬地笑道:“暂时还不知道,不过应该不在金城长住了。”
“那去平城吗?”何经理握着方向盘,虽然是随口一语,却又转过头看了一眼徐婉。
平城在北边,徐婉长这么大还没有去过那么远的地方,可那边有一个好处,不比安州、随州,平城不在淮军的管辖范围之内。
何经理笑了一下,又道:“我也是一头闹热想着开个工厂,现在盘算起来千头万绪的,连个帮个管账的人都没找着,你若是愿意,我倒信得过你。不过平城确实有些远,不知你愿意还是不愿意?”何奉洲说的确实是心底话,他曾经只觉得徐婉做事勤恳,等到胡润生出事,他更加发觉徐婉是一个有情有义的人。
他早几天听说胡润生已经被放出来了,而之前他也知道胡润生和陈老板的外甥女关系不一般,看着大着肚子无处可去的徐婉,心底多少生了一点怜悯。何况,他现在也是真的缺那么一个人。
徐婉正在为生计发愁,如果能有一份工作那是再好不过,不过她也不想拖累何经理,如实交代:“我自然是愿意的,可是我现在有身孕了,可能帮不到您什么。”
哪知何经理并不意外,打趣着道:“不过是要你帮着算个账打个字罢了,瞧把你吓的,你看我像那种剥削孕妇的资本家吗?我太太人也很好,生过孩子又有经验,到时候你要是真要生起来了,说不定还能帮你。”
有日光从云后露了出来,徐婉朝何经理果决地点了点头,由衷感激道:“那谢谢何经理了!”
去金城是三日后,徐婉正好在这之前将房子退了,她原本走之前想和佩芳打个招呼,可佩芳在官邸里,实在太不方便,徐婉害怕再生枝节,便没有去说了。
徐婉还是第一次去那么远的地方,何经理的太太确实和善,和徐婉也合得来,见她有身孕,在火车上一路嘘寒问暖。而且她和何经理有相同的默契,他们对她孩子的父亲只字不问。
何经理他和太太还有两个孩子,大的是个男孩七岁,小的是个女孩子三岁多,还在换牙。两个孩子虽然活泼但十分有礼貌,见徐婉心情不好还会逗她笑。
徐婉看着他们心底突然升起一阵温暖,金城在快速的往后倒退,列车轰隆隆地驶去,应是在上辈子的轨迹上劈开的最大分叉。
作者有话要说: 惊不惊喜2333,我自己下午都没有想到下一更会是今天……
大概是一个好消息,我的小组长去德国出差了,前段时间加班有点累,正好手上也没有项目,和好几个同事七点钟溜了回来hhhhh 回家之后第一时间码字,可能确实是抖m体质,越忙效率越高。
但新入职也不能总这么早溜,可能主要精力还是要花在工作上。如果之后来的及,或许能两天一更?如果有项目要加班的话,尽量会保证周更吧,如果要断更提前跟你们说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