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倾城花魁是女官
夜幕降临。
对于游廓来说, 美好时光才刚刚开始。
街道上无数青楼茶屋的灯笼被点亮, 烟火笙歌，香粉扑鼻, 游女屋里特意为揽客开僻的「见世」窗里, 打扮得华美精致的女郎们一个个身着华服端坐在小小的房间内, 走在路上的行人透过那些栅栏格子望进去, 仿佛后世在商店橱窗里看到的一排排等身人偶。
她们也确实是商品, 端坐在那里任人打量挑选, 若有客人中意便会点名“买下”，根据报酬的多少提供服务。
玉松屋也不例外，当写着店名的华丽灯笼被点亮后, 早有不少男人扒在见世窗那边对着里面的女郎评头论足了, 端坐于其中的女人们亦是早就见惯了这些人猪哥相，一个个挑眉舔唇更是越发卖弄风姿, 勾得对方心痒难耐，脑中一边是美色一边是荷包, 打得不可开交。
这些还是普通等级的游女，真正地位高的，比如「太夫」和「天神」就绝不会呆在这种地方供人挑选，前者有自行挑选客人的权利，而后者虽然不及前者却也是早早就被达官显贵定走，手头上有的是质量极高的客源, 根本无需这般费心揽客。
就比如此时, 二楼的一间雅致小厅内, 作为花魁的红玉太夫就陪坐在一名贵族少年旁边，一双修长玉手正温柔小意地给对方的酒盏里续酒。
她这副模样看得旁边的一名贵族青年很是吃味，忍不住就道：“红玉你可真是偏心，我扬屋约见你几次都没成功，秀彦第一次居然就成功了。明明我长得也不差地位也不低呀，这世道可真不公平。”
他的这点抱怨，屋里的几人充耳不闻，至少和他一起来的其他两人完全没在听他有说什么，只是眼睛一个劲地盯着前方的空地，那里有一名极为美丽的少女正拿着三味线弹奏着。
小厅内摆着三张食案，每张食案对应着一名客人，都有女郎作陪。这三人不是别人，正是之前来过的羽柴一郎、斯波秀彦和暂时跟着他的岩崎真司，在听过梅露的弹奏之后，来自甲斐城的少城主便闻音心喜，就为了能见到这位「新造」，不惜在玉松屋设下的扬屋里花费重金吸引花魁的到来，不是为了见花魁，只是为了见她手下的「新造」。
红玉太夫听到羽柴一郎这么说，立刻给这位还搂着女郎的公子哥儿一个风情万种的白眼：“我为什么接待你们，羽柴少爷真的一点都不知道吗？”
羽柴一郎姑且不论，他旁边的斯波家的少爷和那位剑客大人可不是冲她花魁的名声来的，完全是因为梅露高超的音律技巧。
一掷千金不是为花魁而是她手下的新造，这种奇葩事在游廓里也不是没发生过，但也是少有了。要是换成别的花魁，恐怕会觉得难堪甚至恼怒，但红玉可没这个想法，她爬到这个地位已经再无可升，也没那种打压人的心思。在见过太多悲剧的她看来，游廓这种地方男人压迫女人也就算了，连女人都不放过女人争斗不休真的可悲极了。
梅露能在她还留在楼里的这段时间立起来那就真的再好不过，这样她离开时也更放心些。
红玉想到这里，目光很隐晦地打量了一下旁边的少城主和他的剑客护卫，心中暗暗点头。
而就在这时，前方的曲子也弹到尾声，象牙制的银杏叶拨子以一个华丽的急弦乱拨作为休止，结束了整首曲子的弹奏。
“好！”斯波小少爷已经大声鼓起掌来，俊秀的小脸因为激动都有些红扑扑的，“梅露姑娘真是好厉害呀，这首难得这么出名的琴曲都轻轻松松弹奏出来，教授我的那位千利佑大家都没把握完整地将它弹出来呢！”
“那是当然的！”走下来的梅露还没说话，红玉已经先昂头骄傲道，“我家梅露会的可不只三味线，像十七弦琴、乐筝、萨摩琵琶、尺八、太鼓……这些别的乐器她有很多也非常精通，教授的老师们都称赞她是天才呢！”
“哦哦哦！”小少爷的眼睛更亮了。
而这时，梅露已经在岩崎真司的身旁坐下，浅笑着谦虚：“姐姐大人又在夸大了，天才什么的听着就让人赧颜。”
“但你总是都会的吧！能把那么难的曲子都弹得这么好你已经非常厉害了呀！”斯波小少爷已经先一步替她辩驳，眼睛闪光，“刚刚那首曲子其中用到的一些技巧我能向你请教吗？”
“这是我的荣幸，斯波少爷。”
梅露的欣然应允让少年再度高兴起来，看得旁边的红玉都忍不住摇头笑叹，想不到这位少城主还是位乐痴，见猎心喜估计能聊很久了。
她猜得没错，很快，这两人便就着音律上面的问题热烈地讨论起来，里面提到的一些专用名词除了红玉这个花魁外，别外两个大男人根本听都听不懂。
不过比起羽柴一郎的耸肩然后就搂着身边的女郎寻欢做乐去了，就在梅露旁边的岩崎真司却是板板正正地坐着，哪怕听不懂也是保持安静不去打断他们。
本来他会来这种地方只是因为护卫的承诺在这边陪太子读书，并不招伎，更不喝酒；二来……
看着就坐在他身旁专心与人谈论音律的少女，感受着她身上温煦平和的气息，那份和第一次见时毫无二致的清澈美丽，剑客棱角分明的俊脸不自觉地柔和起来。
“对了，还不清楚斯波少爷这次来到游廓是为什么呢。”给小少爷又续了酒，红玉随意聊起日常，“甲斐离这座游廓可不算太近，就算走水路也得花两天两夜的功夫，是又有什么大事发生了吗？”
“自然不是为了见识游廓特意坐船来的。”这不是什么不能说的事，羽柴一郎抢先摆手回答了，“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啦，珑月城那边出来一批新造的军械，威力不错。所以不管是附近的还是稍远一些城池都派人过来观看然后下单订做，连幕府那边都有人过来，所以这一阵可要很热闹了。等到更多的大名和旗本抵达，你们游廓这边的青楼得大赚一笔了。”
“原来是这样。”红玉在短暂惊讶后很快就见怪不怪了。
她作为有文化有见地的花魁是非常清楚的，珑月城的繁华有三个要素，第一是地理位置便利很适合南北行商出货进货；第二便是他们这座游廓，自建成以后珑月城便遵照幕府的指令对其施以武力保护，作为武士们屈尊护卫的报酬游廓每年都要给出一大笔费用；第三，就是军械了。
这是个群雄割据的时代，京城那边的皇家威严早就形同虚设，各藩的藩主、城主、宗主甚至是寺庙和神社都各地占地称王，在他们的一亩三分地里他们就是王，把控着当地的民生、军事、经济乃至文化传播和制定法律。
这些统治者既是城主也是将军，是实打实的实权藩王，这在同期的华朝大国是不敢想象的，就跟知府和统领都是同一个人，既维持内政又率兵征战一样根本不可能。
好的统治者能把治下的一切打理得井井有条甚至蒸蒸日上，既有富足的钱财保证民生也有强大的武力完成自保，比如珑月城。可要是运气不好呆在糟糕的城主手底下，能安全活着就是一件好事了。
这些势力之间不可能没有争斗，侵占土地抢夺人口和资源可以说是纷争不断，就算是那位幕府大将军，顶着“天下人”名号的存在也是经常担心手下人造反，在这样的环境下这些大名不追逐武力不看重兵械就奇怪了。
珑月城便是靠着这些发家，一代代累积下来，成为了有名的富庶之城。因为其的富有和安全与地理优势，也让游廓选择在这里落成。
“还是不提这种无趣的事了。”羽柴一郎很快换了话题，“红玉，再有两天就是朔日了，你们游廓是不是会举行一次「白无垢道中」？这可是难得的盛会啊，我听说每家青楼都会派出自己的头牌和新造穿着白无垢进行一场盛大的游\行，是真的吗？”
红玉掩袖一笑：“当然是真的，自从一位站街揽客的女郎在朔日用一身白衣遮掩病容却没料到因为太美丽引来大量效仿后，每年的朔日都是游廓女郎们的白无垢道中日呢。”
“这可要好好见识了！”
话题再度转回风花雪月之事，也是青楼应有的永恒主题。一直到小宴结束，时值半夜时，客人们这才恋恋不舍地出了屋子。
“梅露姑娘，这阵子我都会留在珑月城，以后常来找你谈论音律可以吗？”音痴少爷是真的依依不舍，他好想找对方谈到天亮啊，可是父亲不让，能出来逛青楼都是托真司大人和羽柴大哥的福了。
对这个要求，自然无人拒绝。甚至传到楼主耳朵里简直不要太高兴。
梅露果然是好苗子，他的大摇钱树！还没当上花魁连出道都没安排呢，已经有跟花魁一样的吸金能力了啊！
当斯波家的少爷一连几天都因为要见梅露而花大价钱让红玉过来陪客，又因为一次白无垢道中全面亮相，惹来更多贵族老爷之后点名要见她，甚至几次大打出手之后，楼主立刻破例做了一个新决定。
“梅露，我已经和红玉商量过了，你以后也可以单独接客了。”这些天赚得盆满钵满让楼主面对梅露时，整张老脸是前所未有的和颜悦色，“你放心，只是单纯招待客人不陪夜的那种，你还是红玉身边的新造，客人依然由红玉挑选，算是卖艺不卖身，得来的报酬在你出道成为花魁前都给你记账最后一并全给你如何？”
“既然楼主和姐姐大人都这么说，我自然是没意见的。”
梅露答应得很干脆，让本来还准备一肚子腹稿的楼主都愣了愣，随后又笑了：“那真是太好了。对了，我前两天听红玉说你房间里缺了一把琴，已经托人在京城那边订购了一张十七弦和一把三味，最迟明天就能搬进你房间。还少什么直接跟我说，我马上让人去办！”
“谢谢楼主，已经足够了。”梅露摇头，“斯波少爷之前也说要送我一件乐器，再来几件屋里就放不下了。”
“没关系，东西太多我就给你换间更大的房间就好！”楼主听她这么说脸上的褶子更多了，“梅露啊，马上你就会知道，往后客人送你的东西只会越来越多，都好好收着吧！”
他说话乐哈哈地走了，看来真不用他担心什么了，就跟伊波说的那样，梅露这丫头是真的彻底安分了。才这么小小露一把脸连话都没说一句，就引来这么多客人为她争风吃醋，以后她当上花魁会是什么光景完全可以想象。
不行，越是这个时候越是要谨慎。他得好好护着这颗摇钱树，可不能在拍卖这丫头的花魁初夜前让一些不安分的客人提前占了便宜去！
朔日道中之后，玉松屋里有一个国色天香的花魁候补的事早就不是什么新鲜事。人们新鲜的是这座青楼的楼主对这名新造的特殊优待和保护，明明还不是花魁，想见她的花费已经和花魁一般无二，甚至比花魁还要难见。
可如果真的有幸见到了，每个与之有过接触的客人们都是一脸的欣赏和满足，将对方引为知己，逢人就赞叹不已。
这种不见则已，一见就百分百好评的情况自然引起了更多达官贵人的注意，似他们这等身份之人图的早就不是什么鱼水之欢，而是女郎的才情和温柔小意，只要能让他们满意，小判大判那是应有尽有。
如此盛名，早就为怎么接待那些远道而来的大名们头疼的珑月城自然一下子注意到了，负责外交这一块的家臣当即就对他们的城主提出建议。
“主公，今晚的酒宴不如就在玉松屋那边置办吧？已经有不少大名对玉松屋推出的新人很感兴趣了，如果能让他们满意，那么这次的军械订单……”
宽阔大气的广间内，年轻的家臣一板一眼地对着上首的主人如此说道。话虽然没全说完，但意思已经非常明显。
六年的时光过去，主位上端坐着的男子和小女孩梅露记忆里的相比变得成熟了许多，也变得更加威严通身上位者的凛然气质，唯独那张俊脸依旧是没什么表情的冷淡，无论发型还是衣饰都是一丝不苟，看似过分地一本正经，其实并不会让人惧怕。
听到手下的建议，他顿了一下便点头：“可以，你来安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