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第 97 章
修丞刚从姻缘殿出来, 就跟同学走散了。
给对方发了条信息，对方说被困在姻缘殿门口，一时半刻恐怕难以挤出来, 让他先找个安静的地方歇脚。
安静的地方？
修丞看了一眼乌央央的人群, 禁不住头疼。
他身量不低, 好在身形偏瘦，侧身穿过一条排着买爆米花的队伍, 沿着台阶走下游廊。
游廊外面几丈远的地方, 栽了两排梧桐，年代久远，梧桐树长得枝繁叶茂，亭亭如盖。树上挂满红色许愿飘带，飘带底下系着铜铃, 风一吹, 泠泠作响。
此时忽听一个慌张的男声喊道：“医生, 医生在哪！这里有人晕过去了！”
修丞顺着声音望过去，就见适才排爆米花的队伍乱成一团, 一个男人怀中抱着个beta小女孩，神色焦急，大声喊道：“医生呢！医生！”
旁边的人帮着他喊：“医生，这里有人晕倒了！”
游廊里每隔几百米设有一个临时医疗点, 怕的就是有意外情况发生。已经有好心人联络了最近的医疗点, 劝导那个男人：“别急, 医生马上就来了。”
话音刚落, 一辆小型救护车打着闪爆灯徐徐开来，一个医生并两名护士从车上跳下，简单处理后，那名男子便抱着beta女孩上了车。
人们已经给救护车让出了一条通道，修丞也向后急退了几步，忽然他脚下一顿，似乎踩到了什么东西。
“啊呦！”
身后有人痛呼一声。
糟糕，踩到别人脚了。
“抱歉……”修丞急忙回头，看着对方白色鞋子上那圈引人注目的黑脚印，心中愧疚难言：“实在不好意思……”
“哦，没事。”那人跺了两下脚，抬起头来，眼睛里猝然闪出光亮：“——修丞哥哥！”
修丞哥哥？谁会这么叫他？修丞心中疑惑，撑起眼眸，视线落在面前人身上。
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个子高挑，身形清庾，眉目间深邃多情。少年一身白色休闲装扮，手中捧着一盆兰花，懒洋洋靠在梧桐树上，头顶上方小铃铛叮咚作响，愈发显得清隽如画。
修丞迟疑道：“荀盛？”
少年点了点头，咧嘴笑道：“呀，你还记得我！”
他怎么能不记得？
修丞从小学到高中，一直念的同一所Omega学校，这个学校每年都会和对面的Alpha学校举办联谊活动，说是联谊，实际上就是选出一些漂亮的Omega去Alpha学校表演节目。这当中也有暗中激励Alpha们努力上进的意思——看，这么多漂亮可爱的Omega，你们不动心吗？动心的话就要发愤图强，为国建功，这样以后才能讨到Omega伴侣。
修丞品学兼优，容貌又极出色，自然是每年都会被选中。
而且每年都是去荀盛所在的班级表演。
一来二去，班里的那些小Alpha他全都认识了。
尤其是这个荀盛，每次都特别捧场，有次他唱歌唱跑调，班里的小Alpha都愣了，只有荀盛一人在卖力地鼓掌。
修丞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他，想和他打声招呼，但他一直在Omega学校读书，青涩持重，此时面对一个少年活泼的Alpha，竟不知说什么好。
荀盛说：“你一个人来的吗？”他稍稍靠近修丞，轻嗅一下：“还好了喷保护水，不然这种场合，你一个Omega单独出来，很危险的！”
修丞略微尴尬：“不是一个人，和同学，不过我们走散了。”
荀盛一听“和同学”，就猜出他的同伴也是一个Omega，不赞同地扬起眉毛：“两个Omega结伴出游更危险呀，遇到变态的话，岂不是双双就擒？”
修丞：“……”
神殿治安这么好，很少发生犯罪事件，再说，天底下哪有那么多变态，还偏偏让他撞到？
梧桐树旁边有一条石凳，修丞坐在石凳上，等同学跟他汇合。
荀盛悄咪咪坐过去，手指有一下没一下摸着那盆兰花，小声道：“没想打能在这里碰上你，真开心。”
“嗯？”
人声太嘈杂，修丞没听清楚。
荀盛脸色发红，略带慌张地低下头，急促道：“没什么。修丞哥，你刚才是去姻缘殿了吗？有没有求签呀？听说这里的签很灵的，等我到了十八岁，也要去求一支。”
修丞微微一怔，想起自己在神殿求的那支姻缘签，上面说他的缘分是一个身着白衣的少年。
身着白衣的少年……
修丞心中猛地一跳，看向荀盛。
白衣年少，笑意盈盈的样子。
仿佛平静的湖面被投进一颗石子，他的心彻底慌了。
“怎么啦？”荀盛摸摸自己的脸，手刚落下，红晕却慢慢浮上去。
“没什么。”修丞甩甩头，手伸进口袋里，握住那支薄薄的签牌，手指簌簌发抖。
荀盛又问：“我听说你今年申请了去帝国大学读书，是真的吗？”
“你听谁说的？”
“这你就别管了。”荀盛说：“是不是呀？帝国大学很难考的，我父亲一直希望我将来也能上帝大。”
修丞没打算隐瞒，点点头。
荀盛两眼放光：“那我以后也考帝大，你报的什么专业？我将来也要报那个，说不定还能一起上课呢。”
修丞心中砰砰直跳，不知是不是姻缘签的原因，荀盛每说一句话，他的心就慌乱一份。
“选专业这种事，要根据自己的喜好来，你喜欢什么就报什么，不必跟我报相同的。”
“你报的专业我一定喜欢。”荀盛低低地说：“反正，就是想跟你一起上课嘛。”
后半句声音太小，不知谁白天闲着没事放起了烟花，砰地一声，将他的声音炸碎了。
修丞笑道：“这些事，等你考上帝大再说吧。”
说完他的通讯器响了一声，是同学发来的信息，说他被挤到了后园，神殿太大，建筑又多，不知道怎么才能到游廊那里，问修丞能不能去找他。
修丞叹了口气，这个同学是路痴，从来分不清东西南北，跟着导航都能走丢。他没有办法，让对方把定位发送过来，站起身。
“我要先走了。”修丞说：“以后有缘再见。祝你顺利考上帝大。”
“你去哪里呀？要回家吗？”荀盛也跟着站起来：“我把你送到停靠场吧，虽然，虽然我还没成年，但好歹是个Alpha，多少能安全一点。”
修丞刚要拒绝，荀盛急切道：“左右我也没事，想参加的活动都参加完了。你一个人，我，我不放心。”
少年鲜嫩的眉眼满是真诚，嘴唇抿得很紧，耳朵尖微微泛着红，用挺直的身板掩饰内心的紧张。
年少慕艾的岁月，梧桐树上铃声阵阵，风一吹，飘带飞扬，红成一片。
修丞抖了抖睫毛，答应了他。
“原来你是去找同学呀。”荀盛一直站在他的外侧，手臂向前伸了几分，替他挡住人群，免得他被人撞上。
修丞点点头。
“你的同学在哪？”
修丞便报出一个地址。
荀盛道：“这个地方我认识，我还知道一条近道，你只管跟着我走，绝对没错。”
他说的近道是一条蜿蜒在神像林中的小花路，风景很美，许多小情侣都喜欢在那里拍照。里面神像由黄铜铸就，历经千年，风吹雨打，很多都被侵蚀得不成样子，矗立在草丛中摇摇欲坠。非但不显破败，反而增添了一种古朴厚重的美感。
修丞和修翎小时候也经常来这片神像林中玩，躲在神像后面捉迷藏。修翎找不到他，还急得哇哇大哭。
想到此处，修丞忍不住扬起唇角。
斑斑驳驳的树影中，俊美的少年缓步而行，嘴角噙着温柔动人的笑意，脚下是一条开满山花的小路。
荀盛怔愣愣看着，喃喃道：“修丞……哥哥？”
“嗯？”修丞侧过头，他与荀盛一般高，两人靠得近了些，额头轻轻蹭到一起。
属于另一个男子的热度一下子蹿上头皮，修丞全身的汗毛紧张地竖起，喉咙干燥，眼角挑起一抹胭脂般的嫩红。
“你……”
“我……”
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住了口。
“我我我……”荀盛眼神慌乱，手足无措：“我我我……对不起……”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道歉，可是刚刚肌肤相触的那一刹那，他突然觉得，自己冒犯了修丞。这个Omega，干净而又纯粹，大概除了自己的父亲，从没和别的Alpha有过接触。
像什么呢？
荀盛想了想，就像手中这盆兰花，清晨雾霭中绽放时抖落朝露的那一抹嫩白，朦胧绰约，琼树堆雪。
轻嗅之下，是淡淡的，渺远的幽香。
是仙人呢。荀盛悄悄地想。
修丞尴尬地转过脸，清清嗓子：“没关系。”
说完也茫然了，一个不知为何道歉，一个不知为何回应，心神乱乱的，说了一通路唇不对马嘴的话。
“你……”
“我……”
又是同时开口。
修丞眼毛扑簌，声音却淡淡的：“你先说。”
荀盛扭扭捏捏：“……你，你先说。”
“我想问你，你刚才想说什么。”为了把话题继续下去，他真的尽力啦。
荀盛挠挠头：“我也不知道。”
修丞：“……那你叫我，是有什么事吗？”
荀盛呆呆的：“我……我不知道。”
一阵静默。神像外面包裹着厚重的铜皮，内里却是空的，这么多年下来，身上被侵蚀出许多小洞，风灌进洞里，又从另外孔隙中蹿出，发出鼓鼓的鸣响。
万声交织，瑟瑟而鸣，有一种晨钟暮鼓般的沧桑。
荀盛盯着脚尖，白色的鞋子上一圈黑印，半圆形状，淡淡的雾气一般。若是别人踩的，他一定扔掉不要了，此时却觉得甚是可爱，等回到家要把鞋子小心翼翼脱掉，那小箱子珍藏起来。
“修丞哥哥……”他声音细弱，完全不像这个年纪莽撞顽皮的Alpha。
“修丞哥哥。”两只脚搓着地面：“我们家有个晚宴，我想邀请你……”
“咔嚓”
很轻微的响动，伴着沉闷的破空之声。
荀盛倏然抬头，眼睛蓦地睁大，大喊一声：“哥哥小心！”
变故猝不及防。
直到一滴温热的东西落在修丞脸上，他才从昏沉沉的状态中回过神来。
刚才那声巨响重重砸进他心里，他被人扑到，眼前灰尘四散，吃了满嘴草屑。
修丞慌乱不堪地从地上爬起来，踉跄两步，脚下一个趔趄，踩上了一丛兰花。
“荀盛！”他抬起眼，心头剧震。
两米多高的黄铜神像直挺挺躺在地上，荀盛被压在下面，一条腿嵌进神像腹部，手中兀自举着神像的一只大手。
那尊神像的手上本来持一柄钝剑，倒塌之时，手中钝剑正对着修丞的头劈下。
他硬生生接住长剑，并把神像的整只手攫了下来！
鲜血就是从他的手上滴下的。
从虎口处，一只流到手腕，红得刺目。
修丞嘴唇发着抖：“荀盛！”
少年乌黑的头发已经乱了，狼狈地趴在地上，额头上汗珠滚滚，流过漆黑的眉宇，一直渗进眼睛里。
他用力眨眨眼，忽然仰起头，咧开嘴，眼神里满是安抚：“修丞哥……”
后面的记忆变得慌乱，走马灯一般从脑海中一闪而过。
荀盛被送进医院，修丞联络同学说有事，跟着医护人员一起护送荀盛到手术室，后来为了感谢他，还亲手种了一盆兰花。
如今手上这道伤疤，难道是那时候……
修丞心思烦乱，那记忆也是时断时续的，一会清晰，一会模糊。
许多平时被扔在角落里的杂乱记忆这时也涌了出来，干扰他原本就交错难解的思绪。
他用力按住额角，试图从纷乱的记忆中理出个头绪，却怎么也做不到。
神智的明灭闪烁中，他抓住了蛛丝般的一抹神思。
既然他和荀盛年少时便已相识，为何他在大学时见到荀盛，却认不出呢？
为何他一直认为，他们二人的初识，是在大学时代的选修课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