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六章 体修损劫

老东家钱万通等人居住的大宅院，是在一座叫作广源城的繁华州城之中。自从百里轩醒后，每天早晨，他都听到市井喧嚣叫卖声。只是隔得颇远，那种喧嚣，并不太吵。　百里轩体表裂口，密布如网，不但全身肌肤筋骨，碎裂得厉害，五脏六腑也都严重碎裂，全身气脉几乎尽毁。幸亏，他那坚韧的躯体里，蕴含着旺盛的生机，才没有万劫不复。　自醒转后，百里轩不能动弹，但有通晓医理的月娥小姐在旁，却又令他得了很多疗理上的便利。他自身成了一个病例，怎样施针、怎样去淤、怎样通脉、怎样生肌、怎样用药等等医法治方，由他亲授，月娥小姐施行，倒让对方领略到精深高妙的医术，也趁此学得了郭济传授百里轩时叮嘱再三的‘续命九针’。　百里轩为了疗伤，可谓倾其所有。为寻药材，他让月娥小姐取下自己的储物手镯，任其寻取所需之物，直至伤势有了好转后，他更从掌中空域，取出了青罗前辈所留的那只黑圣刹像，寻取一切可用灵药。　事急从权，他现在对自己的虚弱，有着一种深深的恐惧，他迫切希望，尽快恢复。此时，他似乎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渴望掌握力量，再也顾不得隐藏自己的一些秘密。他却不知，取出青罗前辈所留的那只黑圣刹像时，月娥小姐倒没有特别反应，在她身后的老东家钱万通，却是两眼一亮。　百里轩伤势，一天天好转，全身肌肤筋骨，恢复得较快，内腑创伤恢复，相对较慢，尤其损毁的气脉，恢复起来不但慢，而且还很困难。当初重伤之下，他勉强服用小渡厄丹，遗弊这时显露出来。他的体内，不但木脉周天，存在难以恢复的残损，而且他已完全感应不到，原有的火脉周天了。　木脉残损严重，终能缓慢修复，但百里轩长久以来苦炼出的灵火，以及那种癔火力量，似乎已彻底离他而去。若想拥有以前的灵火与癔火，势必要重劈火脉，重新炼起。百里轩难掩心中苦涩，在疗伤过程中，慢慢变得落寞寡言。　两年之后，表面上看，百里轩伤势已恢复大半，肌肤筋骨上的创口，均已愈合，恢复说话与行动，甚至能动用法力，可实际上，他体内的灵脉，仍然恢复不多。他已没有了原来的灵火，炼制不了高级灵丹，甚至一些低级别的灵丹都炼制不出，使得他大丹师的身份，名不符实。月娥小姐长时间照料，多少知道一些百里轩的状况。对方情绪低落，她除了无力的安慰之外，也无可奈何。　除了必要应酬外，多数时候，百里轩都是将自己，关在一间静室里，苦苦思索着恢复的办法。他始终有着一种难耐的紧迫，他是一位坤载宫使，返回坤载宫的日期，一天天逼近，若不能恢复修为，就只有躲进巫行窟这一条活路了。　老东家也知道百里轩状况，或许想帮忙，也是有心无力，只能给他提供一个安稳的疗伤环境。因百里轩情绪低落，老东家当初所说的私心，没有再提，而是静静的等待，他知道对方，终会前来询问。　屋漏偏逢连夜雨，静室里终日苦苦思索的百里轩，竟再次感受到了自己的天劫。只是这回，与第一次感受天劫时，他心中出现那种无由悸动，完全不同。冥冥之中，仿佛有一个飘渺的声音，回荡在他心神之中：“盖天地之不全，有盈有亏，有余有缺。斯损也，补也；斯失也，得也……”　繁华的广源城之上，天空一片暗黄，看不见太阳，也看不到云朵，空中既没有风，也不下雨，更没有出现过电闪雷鸣。这种异象已持续了两个多月，暗黄的天空仿佛是一幅不变的画。整个州城都有了骚动，市井平民终日惶惶，不断有人就此离家背景，另寻生处。　自天空异象出现以来，也不知从哪天开始，空中渐渐弥漫起一种陈腐的气味，而且那种气味慢慢变浓，渐渐的带有一股腐肉般的恶臭。这种难闻的恶臭几乎弥漫全城，寻不到恶臭的源头，也不知这种臭味的去处。不久，城中便有大批成群结队的平民，在一片恶心呕吐声中，纷纷逃离家园，出城而去。　且说静室里的百里轩，此时却是一脸悲苦。他遍身本已愈合的创口，又完全裂开，而且那些裂开的创口上，开始出现腐坏，这种腐坏还在进一步蔓延，头面部也渐渐出现许多裂痕，浑身上下，都散发出一种难闻的恶臭。　躯体上这般腐坏，伴随着阵阵深入灵魂的疼痛，变得越来越剧烈，令百里轩痛苦难当，也难以用医理去解释。在开始出现裂口时，他使用灵药也有一点效果，却是阻止不了腐坏蔓延的趋势。他再次躺回卧榻之上，渐渐又如重伤初醒时那样，动弹不得。唯一不同的，他可以不停的运行大体诀，催发出生机，促进全身血肉筋骨重生，以抵抗躯体上不住蔓延的腐坏。这就是百里轩的砺真天劫，一个他之前从未听说过的‘损劫’，直至亲身经历时，才知道这种天劫。　几个月前，当百里轩感受到自己的第二个天劫时，他也很惧怕，最起码觉得这个州城里，不是渡劫的地方。可是他重伤未愈，实力大减，没有丝毫渡劫把握，在惶恐之中，根本就顾不上去选择渡劫之地，除了老东家钱万通，他也来不及去找护法之人。所以，百里轩也就不管不顾了，哪怕天劫殃及城里无辜百姓。　不过，这种损劫果然特别，虽然出现了异常天象，真正遭受劫难的，就只有百里轩一人。他所在的静室外，被一种无形力量笼罩，连老东家都被拒之在外，无力近前。　随着百里轩身体腐坏加重，他又一次感受到了死亡的阴影，也摸索到了活命的希望。若自身无所作为，任由躯体腐坏蔓延发展，百里轩清楚意识到，自己的肉身，终将会在这般损劫之下，烂成一滩脓水，自己也将永远消失在这个世间。而活命的希望，就在于他的大体诀，更在于他的精神与意志，一种不能有一丝动摇的生存意志。他运行大体诀，尽力催发出生机，以维持他的铁骨不毁，而精神与意志，便是让他时刻感觉到，自己仍然存在。　时间不停流逝，煎熬中的百里轩，躯体仍在不断腐坏，慢慢形成一具，近似于形销骨立的腐尸。他躺在那里，全身衣服干瘪，不停有脓水流出，头皮稀烂，黑发散落殆尽，牙齿大半外露，嘴角上一块坏肉，还不时滴嗒着黑水，只有那双深陷的眼眶里，还露着两道不屈的光芒。　此时，疼痛已经让他麻木，他看着自己身上的血肉，一点一点腐坏，感受着那股无法抗拒的天劫力量，正在不断吞噬着他的躯体，磨灭着他的心神。但与此同时，他也看到自己运行大体诀，催发出的生机，看到自己血肉筋骨，在腐败中坏了又生，生了又坏，也看到自己不断改善的大体诀，在抵抗躯体腐败中，显露出的效果。　躯体血肉腐坏，相当缓慢，损劫持续时间，也相对漫长。　转眼一年过去，整个广源城，犹如一座死城。大街上空空荡荡，十室九空，一片沉寂。且不说俗世里奇谈迭起，官府衙门屡屡派人入城查寻，也有不少被惊动的修士，前来探视，终是无果而终。那显然，都被老东家遮掩过去了。　大宅院里，月娥小姐与芮少凡二人，经常默默陪在老东家身边，远远看着百里轩所在的那处静室，一看就是几个时辰。他们二人都曾历过天劫，也听老东家说百里轩是在渡天劫，可从来听闻过这般天劫。老东家经常默默看着那间静室，也不说话，表现出一幅前辈的高深与淡定。月娥小姐、芮少凡，多数时候只得默默无语。　由于时间太长，除了好奇之外，月娥小姐确实有点替百里轩担心。这天陪在老东家身边，她忍不住再次问道：“爷爷，这样的天劫，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小轩的身体，已经腐坏得不成样子，还能活得过来？”　“不知道。”老东家摇了摇头，转过脸来，笑看月娥小姐，“当初在大黄天，遇到百里郎中时，幸好你没有提姻娉之事。呵呵，看来，百里郎中并未将你们当年姻娉，当一回事，这回你也不用替对方担心。”　“爷爷，你怎么这般势利！最起码，我们也算相识一场，关心一下，也是人之常情。”钱月娥皱了皱眉，稍久后，又忍不住问道，“巫人渡劫，也是这样吗？”　老东家沉思半晌，才开声回道：“慕容皇宗的老祖去过南域，他就曾在那里，见过巫人渡劫，与我等所历的砺真劫差不多。百里郎中所渡的这种天劫，可能是一种损劫。我老人家曾在圣门内典籍上，看到过类似损劫的记载。这损劫，也是一种砺真劫，只是很少见罢了，我这也是第一次见到。”　“损劫？”月娥小姐与芮少凡同时带着疑问，看向老东家。　“是的。砺真劫有很多种，几乎每个修士所历的砺真劫，都不尽相同。这种损劫，是炼体修士才会遇到的砺真劫，而且也有多种。据说当年圣门中，就有一些先辈们，经历过损劫。只是，他们之中绝大多数人，都死在这种损劫之下，成功历劫者极少。圣门炼体功法，都是黑刹圣祖所创，功法初创时，或许不够完善，才会引来这种砺真劫。随着炼体功法不断改善，后来圣门中，渐渐就没有人渡这种损劫了。”老东家看向月娥小姐，“你也见到了，百里郎中躯体附近，有一层无形力量阻挡，我们谁也帮不了他，只能靠他自己。”　又过了一年。　整个广源城，仍是一片死寂，仍弥漫着一股浓浓恶臭。　随着肢体腐坏，肉身败损，渐渐累及到百里轩的静境。重伤初复的静境，又随之慢慢支离破碎，重化为一片无尽的黑暗，只有那一轮与天心黑莲融合的性光，在慢慢暗淡之中，始终坚持一星光华不灭。百里轩清楚意识到，那股不可抗拒的天劫力量，不但慢慢侵蚀着他的躯体，也在吞噬着他的灵魂，自己随时，都有可能化为一滩黑水，不复存在。他不甘心，也不曾放弃，他一直都在苦苦挣扎。　痛苦的煎熬，仿佛没有尽头，严重考验着百里轩的意志。他不知还能坚持多久，但他从未考虑过，让自己从这种痛苦中一朝解脱，尽管只需要一个念头。他不知时间的流逝，也不知身外的一切，他只想着，如何让自己的大体诀，催发出更大生机。似乎，他只要坚守着这个信念，腐坏的躯体上，就存在着生生不息的气机。　不知什么时候，百里轩渐渐感受到，自身气脉的存在，也逐渐感受到，自己的灵脉周天，感受到属于自己的灵火与癔火。这让卧榻上腐尸一般的百里轩，双眼里光芒，越来越亮。　暗黄色的天空，在这两年多来，第一次有了变化，慢慢出现朵朵浮云，空中也刮起了阵阵轻风，摇动路边树上枝叶，沙沙作响。弥漫整个广源城的恶臭，也随之渐渐变淡了。　卧榻上的百里轩，双眼之中光，芒愈盛，全身恶臭慢慢散去，取而代之，是一丝淡淡清香。他的静境，很快恢复原有模样，躯体上的血肉筋骨，也在快速生长愈合，仿佛破茧重生，充满着无穷的活力。　原本属于他的力量，似乎从来就没有离他而去，随着躯体血肉再生，所有的气脉，不但跟着恢复过来，还得到进一步增强。火脉周天，更是一举得到发掘与拓展，让百里轩感受到四周火性灵力的存在。他曾在刹宗小灵境里悟真多年，缺的不是对火之真义感悟，而是一个契机，籍此砺真劫，发掘火脉周天，成就火性塑灵脉，也是水到渠成。　又过了两月，广源城的天空，恢复了正常。只是原来居住城里的民众，并没有及时返回家园，整个城里，仍显得空空荡荡。百里轩躯体腐烂，历时两年之久，但恢复起来，却不过两月。　一切雨过天晴，云淡风轻。　走出静室的百里轩，脸上喜色难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