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熬笔
时间如白驹过隙,不过三五个倒头就睡,又几个初阳升起,喝了几次醇浓的豆浆,苏问终究是忍住了告诉懒人师兄这一切背后心酸的冲动。 松柏林很安静,似乎嘈杂的声音都无法穿透而来,但苏问不能在这里呆一辈子,他想出去看看,去看看那座将要登顶的观天台,走近些去感悟所谓的玄妙。 “不行,说什么都不行,你要敢踏出殿门一步,李叔就撞死在殿门前,你信不信。”李诚然吹胡子瞪眼,肥大的身体死死挡住殿门。 苏问呵呵笑着,澄澈的眸光平静的注视着李诚然,李诚然被这目光盯的后背发毛,皮肤下的肥油止不住泛起波纹,“李叔,你要是有这胆量,我就坐在门口看你撞,撞完我拍拍屁股,回头给你准备一口柳州上等棺材,你看如何。” 李诚然泄了气,一脸羞臊的说道:“你个苏小子,说话跟刀尖似的,李叔也是为了你好,你咋就不知道好歹。” 陈茂川在一旁装腔作势,沧州那名忠贞老臣已经不知多少次来信催促进京,毕竟这才是当务之急,此刻若是任由苏问出去闹一场,哪怕只是在宗内走一走,麻烦自然来寻,一百亲兵多半不够,岐王殿下的名头终究只是一句苍白无力的言语,比不得山下的铁蹄,远水不救近火。 苏问沉默不语,缓缓从怀中取出生花笔立在两人眼前,认真说道:“我能够感觉它在抗拒我,同样也在期待什么,从昨日起就总有莫名感觉牵扯我,觉得去一次应该会有答案。” 泛出精光的李诚然诧异的盯着对方,难以置信的搔了搔许久没洗已经油腻不堪的头发,沉声问道:“去观天台?” 苏问点了点头,低头看着笔杆中缠绵流动的气机凝山化水,似龙腾欢舞,笔中有真意,可却写不出来,就像一个被扎住出口的皮带子,总入不出,早晚有一天会涨破。 陈茂川抚着下巴沉思,没有去看苏问的眼睛也知道对方说的是真话,尘封多年的生花笔可曾思忆曾在诗仙手中酣畅之时,观天台有大造化,诗仙曾在台上盘坐三日,必定有奥义,“你等着,我去叫人。” “你不拦我。”苏问说道。 “诗仙至宝,此等造化莫说是触一触些个不长眼弟子的霉头,就是提刀砍杀几个又如何,本不想节外生枝,仔细想想那些老东西多半会拦着,几个软蛋还收拾不了。”陈茂川一步窜回殿后,立即传来阵阵提刀踏地的动响。 李诚然皱眉再舒展,再皱起,很难找到一件能够让他穿下的衣袍,此刻紧贴着胸脯一紧一松,一步一顿的走到一处隐秘的角落处,将一方盒取出,沉声喝道:“懒人,陪苏侄儿去一次,这东西就归你了。” 一向无欲无求的懒人听到这话竟是破天荒的抖擞,惺忪的睡眼奋而睁开,却还是谨慎的问道:“当真?” 李诚然没有说话,直接将盒子丢了过去。 秘技?珍宝?苏问想破了脑袋也猜不出那盒子里装着怎样的东西才能让懒人师兄性情大变,有装生花笔的锦盒在前,尚且不能让对方多看两眼,一座没落多年的散气殿莫不是还藏有比诗仙灵宝更贵重之物,直至方盒开启的前一刻,苏问还都满心期待,只是在看清里面藏有之物后,恨不得将这对淫枪色棍打死在殿中。 一件色泽素淡绣着一朵出生莲荷的肚兜,被懒人珍惜的捧在手心,好在没有出现那等痴汉迷离,挂着涎水却闻嗅的下流勾当,算是挽回了这对师徒最后的颜面。 苏问收回视线,想来主人应该是那位名叫莲心的女弟子,当日懒人一念险些将数名采气道弟子变作白痴,唯独对这位拔剑刺来的女子手下留情,入宗第二日便被对方提着剑追了半边山坡,刀剑砍在身上痛是不痛不得而知,心头却是多了一道身影,用陈茂川的话语来说,真是孽缘。 离开松柏林,苏问本想低调的去观天台下看上一看,然而身后百名凶神恶煞的官兵,一个个刀剑出鞘,如此气势便是不认得他是谁的弟子都在如梦惊醒后喊了一声,“大虫出山了。” “大虫?想不到你这副柔柔弱弱的身子倒多了这么个名号。”陈茂川打趣的说道。 一山不容二虎,重伤了宋承河不说,还招惹到了上官灵儿这只母老虎,称一声大虫不过分。 苏问不想说笑,因为这可不是什么夸奖的词语,当初在山里,若问小仆人最高兴遇见什么,一头吊睛白额虎顶得上十头山猪,皮肉是钱,骨头是钱,血更是钱,许是听多了便觉得这山林之王没得半点威风可言,不过是给人剥皮放血的命。 声音随风,没有淹没在洗尘池中,更没有被飞流冲石的震响中泯灭,绕着三座金璧堂皇的大殿,落入了正在读早课的弟子,有变了神色的,有紧皱眉头的,有不以为然的,但是更多的都丢下了手中的典卷,快步出门去。 苏问走了不过百步就遇见了第一波人潮,最前面极为身着整齐,可脸上的神情却倨傲的险些冲上天去,看胸口上绣的字迹并非采气道弟子,倒也没有在意,只是准备错身而过时,却被人喊停。 “你就是苏问。” 百名亲兵闻声齐齐悍刀而立,怒视着那位开口的弟子,沧州近南国,只不算那两场染红漓江水的战役,边境之上少不了摩擦争执,能在府门当差的人大多是曾经在沙场上走过刀子的狠人,一身聚而不散血色煞气可不是那些市井流氓装横发狠的微薄气场,再加上郡守亲言,那个敢在外面辱没了帝国威严,自己解了刀回去种地好了。 对于这些温室中嫩芽又最是不屑,脸色没有狰狞已是给足了殿下的面子,当即那位傲然的弟子骇的变色惨白,下意识的连退数步,撞在身后的同门才勉强止住身子,狼狈得很。 苏问轻哼了一声,若是此刻七贵在这里,多半又要冒出那句不过如此的言论,“你有何事!” 那名弟子正了正衣冠,心念这里是一气宗对方总要忌惮才是,底气不觉足了几分,“我代表诸位师兄弟来向你讨个说法。” 这些弟子平日里不敢去惹上官灵心,观天台的资格更是奢望,仍是那句话,乞丐只会羡慕嫉妒乞丐,却从不敢对腰缠万贯的富家主表现出丝毫的不敬,上官灵心我们比不得,难道还比不得你吗?若是连你都上了观天台,岂不是侮辱一气宗上下无人。 苏问抬眼扫过一众弟子,突然想起了此前学府的一行人,又觉得侮辱至极,只是摇了摇头,没有理会众人,迈步离去。 显然被对方的无视惹得恼火,那名弟子竟然鬼使神差的探手去抓对方,却被另一只手掌直接扼住了手腕,立刻生出一道青白,吃痛的惨叫起来。 “妈的!当老子不存在吗?谁在乱来直接砍了,我看一气宗有谁敢出来放个屁。”陈茂川怒声喝道,一语落地,百名亲兵应喝一声,虽然不知殿下何来这么大的脾气为了一个品不出味道的家伙得罪一气宗,但着实提气,你一气宗在澜沧郡如何威武霸道,老子当年踏过多少山门,不过一群自命不凡的家伙,真养出脾气来了。 这下再无人敢阻拦,看着对方离去,脸上的倨傲此刻冷漠了数分,他们终究不是学府弟子可以为了宗门的荣誉与人拼命,不敢去恨岐王殿下,更是不愿去招惹那位郡守大人,可他们不会忘记这份羞辱来自何处。 “哼,你想上观天台,绝无可能。” ...... 感谢那群出头鸟,一番叱喝,以及小王爷那句冰冷到寒心的警告,就算再榆木的弟子也不敢出来有所造次,毕竟有些老家伙也不愿趟这趟浑水,本身就是散气道和采气道的恩怨,事主都没出面,你们这群猪脑子跟着乱什么,看来还是功课不够多,每人抄十遍去。 苏问没想到陈茂川会如此霸道,这样的高调总归是对他不好,但其中的恩情既然没脸面说破,那就憋在心里,一路走的沉闷,只是观天台又不是立在城门的旗杆,来来往往说看便看,常年不分昼夜有弟子看守,相距百步已经是极限了,若是再靠近,守护的弟子便是犯着砍头的风险也要出手。 陈茂川还要发作,被苏问拦了下来,本身已经无理,再做无理之事就有些说不过去了,纵然是他这么厚的脸皮,也不希望李叔日后在宗内难堪。 抬头看去那座隐匿在云层之中的楼阁,明明只有一根手腕粗细的藤蔓相连,是如何在百丈空中撑起一座高抬,苏问啧啧嘴,对眼前的神迹越发欣喜,就算离得如此之远也掩饰不住内心的震撼。 怀中的生花笔低鸣颤动,苏问感受的分明,却非但没有拿出与观天台遥相呼应,反而将胸口的衣物又紧几分,他告诉李叔花生笔与观天台之间莫名感应,自然是真的不能在真的话,可他之所以一定回来,倒是所图有些无赖,嘴角微微翘起,陈茂川只觉得脑后隐痛,这神情与当初对方给自己递茶时一般无二,只是茶未到口,人已经是昏迷不醒了。 “有灵性的东西就是矫情,看着摸不着,这感觉如何,你要这辈子不给我舒坦,我就拿你挠一辈子后背,看谁熬过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