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烫手
风越来越冷。
体温被风雪裹着带走大半, 身上冷冰冰的一点知觉都没有。
叶枝一点点擦干净眼泪, 收起手机。
伤到的脚腕已经冻得木了,但也还觉得疼。她轻轻吸了口气, 努力缩得更小一点儿, 把指尖往袖口里又藏了藏。
风雪太大,过往的行人都藏在衣领里, 步履匆匆地踩在雪地上,发出细微的簇簇声响。
末班车大概不会来了。
叶枝冻得有点儿发僵, 试着撑住雪地, 努力想要站起来。
小姑娘太单薄了, 蹲了这么久,身上的力气早用光了。勉强站起一点儿,脚下就又一滑。
正跌进了个滚烫的怀抱。
被熟悉的气息迎头拢住,叶枝有点儿怔神,迟疑着抬起头, 正迎上林暮冬瞳底乌沉沉翻滚着的无声惊涛。
他抱着她,微垂着眼,锋利的眉宇被路灯打下一层深色的阴影, 气息还有些不稳,身上也积了不少雪色。
不知道在沿路找了多久。
叶枝轻轻打了个激灵,在他怀里一点点缩起来。
林暮冬阖了下眼。
错开她怔忡的注视,林暮冬解开外套, 把快冻僵了的小姑娘整个裹住。
怕再吓到叶枝, 他的动作轻柔得几乎有些小心翼翼的, 声音压得低,嗓音一点点软下来,尽全力敛起濒临失控的戾意:“别怕……”
他找了她一路。
集会主办方说人已经走了,叶枝又没回到酒店,林暮冬在几站间找过来,总算看到了站牌下不起眼的小小一团。
差一点就弄丢了。
气息盘转,窒得胸口闷疼。
林暮冬侧开视线,想要努力控制好情绪再说话,怀里的小姑娘却又轻轻挣动了一下。
“别跑。”
不想让她更害怕自己,林暮冬垂着视线,声音放得更轻:“你快冻僵了,我送你先去暖和一下——”
他的话头忽然一顿。
在他怀里一点点暖和过来的小姑娘,用力攥住他的衣领,轻轻哆嗦着,一点一点地,整个藏进了他的怀里。
小小的一团,冰冰凉凉的,紧紧贴着他。
小姑娘委屈得不行了,脸颊埋进他的胸口,刚刚一直都努力忍着的泪水,忽然就像打开了什么阀门似的,一连串顺着脸颊落了下来。
林暮冬低下头,绷紧的肩背无声松缓,慢慢收拢手臂。
风雪忽然安静得落针可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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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枝被林暮冬抱回了车上。
队里有分配的车,只是不经常用。今天被林教练开出来,也没派上多大用场,在路边沉默着接了半天的雪,车顶上都堆起了一层浅浅的白。
车里开了暖风,顶灯亮堂堂地打着,被雪蒙得模糊的窗户彻底隔开了外面的寒意。
小姑娘啪嗒啪嗒掉着眼泪,被林暮冬护在怀里,把事情断断续续地从头说到了尾。
一点儿都没瞒着,连手机都交了出来。
屏幕上还带着一点点没擦净的水痕。
林暮冬看了她一阵,紧紧手臂,往怀里护了护快要滑下去的人,把手机接过来。
她的手机也和人一样,小小的一只,套着软软的粉色的手机壳,一只手就能拿的过来。
拿在手里,都担心力气大一点儿就会坏了。
林暮冬找出张擦镜纸,替她擦净手机屏幕,眼底覆上一层不易觉察的冷意:“他说……你会毁了我?”
他的语气依然柔和轻缓,叶枝没觉察,吸吸鼻子,点了下头。
林暮冬低头,迎上她的视线:“那为什么还要告诉我?”
叶枝微怔。
林暮冬看着她,刚刚的一点寒意敛净了,宁静耐心:“他说会毁了我,你还是举报了,不应该瞒着我吗?”
小姑娘被他问懵了,还漾着水汽的眼睛眨了两下,慢吞吞探出只手。
她藏在林暮冬的臂间,还有些没缓过神,犹豫了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往回扒拉着自己的手机。
林暮冬垂睫,视线拢着她,半晌轻轻地笑了。
他把手机放回叶枝的手里,掌心反转,连着那只还没暖和过来的手一起包住。
他的力道很轻柔,一手托着叶枝的背,把她整个人都护进怀里,用胸肩掩起来。
沛然的暖意覆落下来,满满当当地裹着她。
叶枝被烫得轻轻一缩。
她只是缩了下,不是要逃。林暮冬大概也已经能分辨这两者间的差距,依然圈着她,微低着头,一点点地说给她听:“我永远不会靠那些药回赛场。”
他怕吓着她,声音依然轻缓,却又分明清冷干净,像是落在雪上的天光:“如果到了那一天,只有这一种办法,我会自己埋了我的枪。”
叶枝眼眶忽然滚烫,抬手用力揉了下眼睛。
“以后不要再叫他H国队医了,能做出这种事的人,是不该用任何一个国家冠在称谓上的。”
林暮冬圈着她,轻轻摩挲了下小姑娘的头发。
他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
这个世界当然是会有阴影存在的。
栖身在常人看不见的地方,见不得光的角落,因为某种理由,顶着某个光明正大或者冠冕堂皇的名头,阴测测地滋生蔓延。
可以的话,他一点都不想让叶枝看到这些东西。
但偏偏总是在某个不经意的关口,明明天气晴朗,平静无风,只是随意拐进了条岔路,真实的世界就猝不及防地劈面相逢。
林暮冬垂下眼睛。
他只怕她会被吓跑。
这种事原本就不该交给她来处理。
怀里的小姑娘乖乖地蜷着,一动不动地在他怀里藏着,露出一点点脑袋,清澈的眸子红了一圈,还泛着点儿隐约的雾气。
林暮冬静默片刻,想要开口再说些话,微垂着的手忽然被轻轻攥住。
叶枝仰着头,眼眶无声无息地又红了一点儿,抿紧唇角,把眼泪憋了回去。
小姑娘勇敢地从他的怀抱里探出一点来,攥着他的指尖,轻轻晃了晃:“我做得对。”
林暮冬很听话,垂了眼睫跟着重复,声音低醇柔和:“你做得对。”
叶枝吸吸鼻子,用力眨了两下眼睛。
水汽又不听话地泛上来了。
叶枝蹙了蹙细细的眉稍,抬手把眼泪一把抹掉,仰起脸:“我以后不叫他H国队医了,叫他王八蛋。”
林暮冬被小姑娘的霸气震了下。
他低下头,视线拢着怀里的小姑娘,隔了一会儿才点点头:“可以。”
叶枝长长呼了口气,又小鸵鸟似的扎回他怀里。
林暮冬本能地张开手臂。
小脑袋贴着他的胸口,力道很轻,一点点蹭着往里拱,像是想要藏起来。
软绵绵的。
林暮冬摸了摸她的头发,想要帮她换个稍微舒服一点儿的姿势,怀里的小鸵鸟却忽然出声,嗓音轻轻的,带上了一点点的轻颤:“我……没有毁了你。”
林暮冬胸口狠狠一疼。
像是一只手探进他胸口,握着心脏肺腑,尽全力一握,窒得眼前隐隐泛黑。
他才刚刚弄清楚。
所有的道理都是明明白白摆着的,他想要什么,想怎么做,叶枝都很清楚。哪怕他不在身边,也一样能做出正确的抉择来。
可就有些事是和道理无关的。
知道一句话是错的,和不把这句话往心里去,是没有关系的。
他的小姑娘一个人,这么害怕,在雪里冻了这么久。
林暮冬收紧手臂,嗓音不自觉地哑下来,一字一顿,落在叶枝的耳畔:“你没有毁了我。”
他深吸了口气,阖上眼睛,重复:“没有毁了我,叶枝——”
被他叫出名字,叶枝从他臂间悄悄冒出一点儿头,仰起脸望着他。
生疼的胸口一点点软和下来。
不害怕了。
叶枝轻轻攥住他的袖口,想要出声,柔软触感却忽然覆上额头。
干燥,带着一点点的软,微凉,蜻蜓点水地落在她的额头。
叶枝心跳蓦地快了快。
林暮冬轻轻抚着她的头发,低下头,唇畔擦过她的发丝,声音有些低,带着一点点的叹息:“……对不起。”
叶枝心口一紧,拉着他的袖口:“不是的——”
林暮冬单手覆住了她的眼睛。
有什么力道隔着干燥温暖的手掌,不容抗拒地覆落下来。隔着指尖的缝隙,隐约透过极轻极柔气息,拂过她的睫尖,轻轻撩开一片雪色。
林暮冬隔着右手,克制而隐忍地低头,亲吻着她。
他的世界一点都不好,伤痕累累,暴躁孤戾,漆黑冷寂得能把人冻成冰。
他试过把她推开的。
林暮冬阖上眼:“对不起……”
他的嗓音低低的,沙哑柔和,掺了一点疲倦。
像是已经跋涉过太远的路,踽踽独行,风雪夜归。
他陷在黑暗的陷阱里,伸出手来,攥住滑落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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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枝眼前是一片温暖的黑,胸口轻轻起伏,心跳莫名快得停不住。
她的话头被林暮冬的动作忽然打断,莫名泛起一点儿紧张,嗓音细细软软的:“对不起——什么呀……”
林暮冬攥住她的一只手,把她圈进怀里,整个环住。
小姑娘乖乖靠在他肩上,短绒似的碎发轻碰着他,身体柔软单薄,有点儿烫,软乎乎地贴着他的颈窝。
大概是吹了冷风,多少有些着凉了。
林暮冬蹙了下眉,连自己的外衣一起脱下来,一起给她裹在身上,抬手试了试她的额温。
烫手。
叶枝自己好像还没发现自己在发烧,睫毛忽闪忽闪地,还比刚才有精神了一点儿,眼巴巴等着他把话说完。
林暮冬抱着她,小心放在副驾上,单手环着她靠在椅背上坐稳,侧身替她插好了安全带。
他转身发动了汽车,按灭顶灯打开雨刷,视线落在窗外的茫茫雪色里,声音很轻。
“你可能……以后都不能辞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