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心魔幻境（一）
“我们结契如何？”冷峻的剑修声音似乎变得柔和了一些, 他配在腰间的剑倏地发成了一声震鸣。
司易脸上的神情还是没有变化, 只有他知道他现在的心跳得有多快, 他从来都没有有过这样的感觉, 哪怕他已经在心里面默念出了清心诀, 他的心也没有办法平静下来。司易只能勉强让自己看向穆泠的眼神和往常一样。
然后他的瞳孔缩了一下。
不是记忆中该有的温润，对方的眼里什么都没有，无悲无喜，无爱无恨, 就像是刚才的自己……只是说了一件跟他完全没有关系的小事。
那张失了血色的嘴唇轻轻张开，对方轻描淡写的神态让司易变得有些慌乱，他的心里第一次生出了些逃避，竟然有些不太想听到穆泠的回答。
天空中仙鹤的幻影趋于消散, 电闪雷鸣之声也渐渐退去。可蓦地自穹顶响起了一道道音，这道音让所有人的神识一清，刚刚散去不久的天地异象竟是又重新笼罩在了这片天空之上。一道惊雷闪过, 这声音盖住了穆泠的话语, 司易只能看到那张薄薄的嘴唇不带感情地动了动。
司易腰间的剑猛地晃动了一下，似乎要挣脱开剑鞘的束缚, 又似乎是带有紧张的不安。
司易的手放在了剑柄上, 轻微嘶鸣的剑立马平静了下来。
他们之间是有婚约的。司易眼底里面的波光一闪而逝，在天道作证下订的婚约, 只要一方不同意, 这婚约就解除不了。司易曾经厌弃极了这婚约, 可他现在心里却隐秘地生出了一丝庆幸。
只要有这份纠葛在, 他和穆泠之间的关系就是其他人怎么都比不上的。
“禹枫竟然在破镜！”
天地异象终究是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禹枫现在的姿态狼狈至极，他的手里面依旧捧着‘情丝’，眼神却是绕过了众人，落在了穆泠和司易的身上。明明是他在破镜，他的心思却全不在那些惊雷上面。
轰隆一声。
又是一道闪电划开了天空。
禹枫视线的存在感太过强烈，在禹枫的心魔幻境快要开始的时候，穆泠才像是刚察觉到了一样望了过去，前者的眼睛里面没有了纯真和平和，反而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试图挣脱着某种禁锢。快速划过的闪电照亮了禹枫的半张脸，他的样貌向来温和的，很容易让人生出好感来。
可现在，那被阴影遮住的半张脸却如同来自地狱。
心魔幻境开始了。
周围的环境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穆泠开始了不住的轻咳，淡漠的眉眼轻轻皱了起来。他能够感受到体内的灵气全部消失了，身体变得绵软而沉重，穆泠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等他适应了变成了凡人的身体后，方才环顾了一下四周。
这是类似于一个私塾的样子。
站在他面前的是一群年龄各异的孩童，他们手里捧着书，乌溜溜的眼睛看着穆泠，那里面满满的担忧和紧张。
“夫子，您身体还好吗？”脆生生的声音响了起来。
这里面有很多之前的修士们，只是他们此刻都没有了傲气和淡漠，就像是普通人家的孩子一样，脸上涌现着朝气和紧张。
将手慢慢放了下去，穿着儒士服的少年渐渐摇了摇头，他的声音淡漠无比，“没什么。”
禹枫的心魔幻境很奇怪，不仅所有周围的人被卷了进去，而且里面的人都忘掉了现实的记忆。每个人都被安排了一个身份，包括禹枫自己。幻境中的一切自成一个世界。被卷进去的人浑浑噩噩地生活着，一切都变得枯燥而乏味。
其实，禹枫的心魔幻境本该是通不过的，在得知了一切真相之后，他险些入魔。
“今天就到这里吧。”
将手里的书籍慢慢合上，穆泠又将他所知道的剧情回忆了一遍。他想了想，然后朝着街道上走了出去。
那个果不其然，正站着一个人。一个和周围格格不入的人。
按理来说，卷入心魔幻境的人都会失去记忆，但事情总有例外，护道人是受天道眷顾的，他与天道相通，受天道的影响也会更小。再加上司易的修为已经到了元婴后期，禹枫的心魔幻境不过是金丹境，所以司易本来也应该和穆泠一样还有着现实的记忆的。
只只是司易是整件事情的直接参与者，为了不让禹枫想到现实中的事，又为了禹枫的幻境更加艰难。
所以，天道封印了司易的记忆。
“麻烦让一让，麻烦让一让！”吵嚷的大街上传来了一道厉喝声。周围的人一看到马车上绣制的老虎图标，当即是急急忙忙地望着周围跑着，生怕了挡了马车上那人的路。
大街的正中央很快就变得空空荡荡，唯一还站着的司易便异常显眼。
“小伙子，快让一让，那可是林小侯爷的马车！”苍老而急促的声音响着，司易的眉毛轻轻地挑了挑，他静静地看着那辆不断靠近的马车。
林小侯爷，是什么？
“妈的，你没有听到我说的话吗，怎么还傻站在这儿！”
骏马和司易之间只隔了一点儿的距离，负责操纵马车的车夫大骂着，马鞭往前一甩，车夫的脸色微微白了一下。刚刚突然让马车停下来，无疑便让车颠簸了一下。听到马车内传来的冷哼声，车夫操纵着鞭子往这个人身上甩了过去，他完全没有想到，竟然有人敢挡林小侯爷的马车。
“你知道你刚刚是冲撞了谁吗？那可是林小侯爷！快向小侯爷道歉！”
下一秒车夫就怔住了，青年微微抬起了手，竟然是稳稳地接住了他落下的鞭子。
他其实也没有什么别的意思，只要青年接下了这一鞭，让车里的小侯爷泄了气，这件事便也就这么算了。车夫的手轻颤了颤，青年这么做，这件事怕是不会善了了。
空气似乎凝固了起来，司易轻轻皱了皱眉，他的心里面生出了疲乏之感。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平淡的眼神朝着四周渐渐环顾着，司易心里面的无趣越来越浓。
视线不经意地划过一个地方，司易眼神一动。
那里站着一个人，明明他就站在那里，却淡漠得像是天上的仙人。就像是同踩着一方土地，却身处在两个不同的世界。
司易突然有了一种极为强烈的真实感，好像这里只有他和这个人是真实的，他们才应该是在一个世界里面的一样。
“你叫什么名字？”马车内部探出来了一只手，林小侯爷语气冰冷地问道。
这么出来一看，他的脸又沉下去几分，这个胆大包天的人在挡了他的马车之后还敢无视他。眼神里面闪过一丝怒气，林小侯爷顺着司易的目光望了过去，然后他也一怔。心里面突然生起了一种奇怪的感觉，林小侯爷也顾不上司易了，一个利落地翻身下了马车。
“你是谁？”林小侯爷的声音突然变得很温柔。说完这句话之后，不仅是周围的人，就连他自己也愣住了。
他竟然也能够说出来这么温柔的话。
“穆泠。”看着那张和林凌长得一样的脸，穆泠平淡地回了一句。
刚刚生出的欣喜蓦地消退了，司易的眉头狠狠地拧了一下，这幅画面很碍眼，而且他竟然有一种熟悉的感觉，就像是他之前也看到过这样的画面一样。脚步加快了几分，宽敞的街道中央只余下了那位呆若木鸡的车夫。
“我们是不是认识？”
没有理会林小侯爷要杀人的眼神，司易的眸色暗了几分，一字一顿地问道。
“你失忆了。”
那个少年眼神里面出现了一丝诧异，但很快就趋于了平静，本该是问话的话语被他说出了陈述语气。
“嗯。”
他们果然是认识的。
心里面诡异地生出了一丝甜蜜，这是司易失忆之后第一次有了想要恢复记忆的想法。他很想很想想起来自己和这个人的过去。那个记忆一定十分的美好。
“穆泠，你现在住在哪里，又是做什么的？”林凌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这么快地就问出了这个问题，他只是想要把少年的注意力在吸引到他这里。
“教书。”
刚刚说出了几个字，穆泠就忍不住捂住嘴轻咳了下，神情自若地将手放下，他说出了接下来的话，“在清河园。”
有血。
虽然穆泠的手已然握住，落下去的手又立马被宽大的衣袖遮住，可司易还是看到了那一闪而逝的红色。
只是咳嗽就咳出血来了。
司易再次抬头看了看眼前的这个人，虽然骨子里很淡漠疏离，外表却格外孱弱。心里面蓦地涌现出了一种酸涩，自从碰到了这个人之后，司易突然有了很多人该有的感觉。他能够辨认出来，这不是穆泠天生就落下的病根。
眼神里面冷若冰霜，司易的声音里面有着掩饰不住的杀意，“是谁伤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