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决战之约（一）
天空的雷云渐渐消散了, 那种由雷劫带来的恐怖威压也随之消散。等到天空重新恢复了湛蓝色，钟安才敢进入岭邙山。
虽然刚刚经历了那么一场恐怖的雷劫, 令拧的嘴角还噙着一抹温柔的笑容。
“他现在在哪儿？”
少年的声音轻轻柔柔的, 他的眉眼都是弯弯的, 让人下意识地想到“温润如玉”这个词。如果钟安不是修士, 他可能都听不清令拧说的这句话。
“在星辰殿。”
虽然只是转瞬即逝，可钟安却清楚地看到了令拧眼里的暗沉。
就像是光明掩盖下的黑暗, 潜伏已久，带着无尽的罪恶和偏执。虽然只是稍微冒出了一点头, 却足以让光明消失殆尽。
让钟安的心立马提了上去, 然后精神紧绷地回答了令拧这个问题。
“星辰殿？”令拧将这三个字重复了一遍，他的目光极快地往某处一瞥。
那个方向赫然就是星辰殿。
他的外表在下一秒就开始发生了变化，身体迅速缩水，他的脑袋最后只到了钟安的腰间。周身的气息变得和普通人一样, 令拧又恢复成了之前的样子。
不是受天道约束，而是自己主动变成的。
“你知道什么该说, 什么不该说吧？”
令拧现在再响起来的声音带着稚嫩，也有着小孩子般天真的口吻。钟安微微低着头看他, 心里面的凉意又冷了一些。
“弟子知道。”
某种求生欲让钟安很快地就回答了这个问题, 他亲眼看着令拧眼神里面的光芒渐渐黯淡下去。男孩的眉眼处出现了一些怯弱, 他就像是一个精致的人偶一样, 眼睛显得格外空洞。
就像是真的失了明一样。
“去星辰殿。”
令拧如是说道。
是因为那个戴着面具的人。
可以幻化成小孩子的模样是为了靠近那个人, 依旧假装失明是想要取得那个人的怜爱。
钟安的心里面突然生起了一种很微妙的感觉。
他们天一阁的少主, 在天榜排名第三的天才。只要暴露出来自己的真实身份, 什么人得不到，那个人说不定还会主动巴结。
可现在竟然会以这样一种可以称得上是卑微的方法去接近那个人。
简直是难以置信。
他们这边往星辰殿的方向敢去，星辰殿的人情形也越来越紧急起来。
就在穆泠和林佳悦准备离开演武场的时候，有人拦住了他们。
“两位道友之前可是去过岭邙山？”虽然是在称道友，但姬实的声音里面却有些冷。
他的语气还算和善，但只要不是太过缺心眼的人，都能够听得出他内里藏着的质问。
“没有。”
难道是穆泠觉醒血脉时引来的。
心里面闪过一些担忧，林佳悦的声音并不显露丝毫。
在姬实下来之后，穆泠他们身边的人就立马远离了他们。因为他们两个和比武台离得近，所以比武场上聚集的人群立马下去了。本来是有人想要拉谢枝枫一起远离这个是非之地的，但后者却挣脱了他，执意要站在这里。
“这位道友怎么称呼，不知怎的，道友总给我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姬实似乎并不在意林佳悦之前的回答，他的目光直接锁定在了穆泠身上。
从高台上下来的时候，他就在观察穆泠他们的神情。
如果真的是筑基期的散修，碰到这种情况，就算是再怎么沉稳的人，表情也会慌乱一下。
虽然林佳悦很快就掩饰住了，但姬实还是发现了少女脸上闪过的戒备。可戴着面具的那个人却什么异常的表现都没有，在被喊住之后，他就很自然地转过了身。
然后姬实就看到了他的眼睛。
一双让他很熟悉的眼睛。
“你该不会是看上本小姐的美貌了吧？想要借这个方式来吸引我的注意力？”林佳悦一眨眼睛，抢先开了口，“如果你好生说话的话，本小姐说不定还会给你一个机会。但你现在的举动实在是太无趣了。”
在林佳悦说完之后，戴着面具的少年似乎就没有了回答的意思。姬实的心里突然涌现出了一些不悦，但他还是把目光放在了林佳悦的身上。
“在下确实对姑娘心生好感，不如姑娘和这位修士随我去宗门一叙？”
“我好像打不过他。”少女笑容不减，但却不动声色地向穆泠传了音，声音里面出现了一些郁闷。
下一秒，林佳悦的瞳孔就睁大了一些。
穆泠竟然是主动地握上了她的手腕，那双手很冰凉，但被握住的感觉却出乎意料地好。眼前猛地一晃，等到林佳悦恢复意识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和穆泠已经到了比武场的中心位置。
“……连云决？”姬实的眼神里面似乎闪过了一些别的意味，“你究竟是谁？”
“竟然偷学别的宗派秘籍，幸好在今天就发现了你们二人不端的品行。老夫就宣布，你们二人从此刻起就不是我们星辰殿的弟子了。”跟在姬实身边的老者似乎悲哀地叹道，“姬实道友放心，我们星辰殿绝对不会偏袒此等之人。”
“你觉得我是谁？”
没有理会老者，穆泠平淡地开了口。
他这话一出，离他不远的谢枝枫眼睛立马亮了起来。少年似乎想要朝着穆泠所在的方向走去，但只是刚抬脚，他的腿就马上弯了一下，整个人连着晃了好几下。
谢枝枫现在的伤还是很重，体力并没有恢复多少。
老者的脸色难看了一下，姬实忽视他就算了，可穆泠这个筑基期的散修竟然也敢忽视他。
“散修就是散修，生性顽劣，不懂规矩。”老者还欲在说些什么，就发现身边的姬实突然看了他一眼。
那双黑色的眸子中似乎有些不悦。
老者心里面蓦地寒了一下，他虽然年纪颇大，但还是称姬实为道友，就是因为他同样也在金丹后期。
老者是凭借着圆滑的处事担了一个长老的名号的，也因此，他在星辰殿的地位却并不高。
脑海里面闪过一些疑虑，老者突然看到穆泠伸手朝着自己的手腕处划了一道。
鲜血瞬间就从手腕处不断地滴落。
紧接着，比武场的地面上竟然出现了一些纹路。这些纹路复杂地交织在了一起，隐隐间，倒有些像是一个阵法。
“这是……禁地？”林佳悦突然小声惊呼了一下。
“嗯。”穆泠点了点头，他低头看了一眼，脚下的阵法只笼罩了他和林佳悦，并没有把谢枝枫包含进去，“这是通往禁地的传送阵法。”
知晓小说里面的剧情，穆泠自然是知道这禁地如何进入的。
需要隐世家族的血催动。
他本来没有打算主动开启秘境的，但是他突然改变了主意。
姬实并没有做出来什么举动，他只是沉默地站在那里，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咳。”
谢枝枫突然轻咳了一下，他看着离他不算远的传送阵咬了咬牙。他攥紧了手心，因为用得力极大的缘故，鲜血顺着他的掌心不断地往下滴落着。
少年再一次努力地迈出了右脚。
但下一秒，谢枝枫整个人就摔倒在了地面上。
手掌撑在地面之上，谢枝枫的腿微微用力，想要从地面上爬起来。
但少年下一秒就愣住了。
有一双手握住了他，谢枝枫看到戴着面具的少年蹲下了身子，然后再拉他起来。
“那个人是谁？”
令拧刚赶来这里的时候，恰好就看到了这一幕。
那只握过他的手去握了别人。
穆泠是用划开了手腕的手去拉谢枝枫，和谢枝枫的手比起来，穆泠的手要白上很多。
那些沿着手往下滴落着血珠不知为何增添了一些缱绻的味道，穆泠的皮肤很白，所以这血也极艳。
那抹绯丽的暗红就像是某种拥有魔力的画笔一样，描绘着一幅极美的画卷，并且给予了后者蛊惑的魅力。
似乎一只手都足以让人失神。
滴答，滴答。
血珠还在不断地往地面上滴落着。
血腥味似乎刺.激了人们心里的某种暴虐和兴奋因素，心脏的跳动声好像和这种滴答声渐渐趋于一致。
想要舔舐掉那些血珠，沿着那昳丽而纤长的手指。
令拧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阴沉沉的，但当察觉到穆泠他们的身影似乎开始变为虚幻之后，他当即是动用了阵法，也进入了传送阵之中。
“这里是哪里？”
心脏的跳动声变得极响也变得极快，虽然贪恋握着自己的那份冰凉。谢枝枫却突然想把自己的手抽回来，他心跳得那么快，穆泠一定会察觉到的，他怕唐突了后者。
就在谢枝枫心里面涌现出诡异的甜蜜之后，他却听到了一道很稚嫩的声音。
“是大哥哥吗？”
在带着哭腔的问话结束之后，这道声音又颤抖地问了一句。
令拧摸索着朝着前面走去，当碰到穆泠的衣袖之后，令拧的脸立马扬了扬。他露出来了一个十分欣喜的笑容，虽然眼睛里面湿漉漉的，但眉眼却弯极了。
配上他那双完全没有神采的眼神，更是让人下意识地会心里一软。
“大哥哥你之前保护过我，现在也会保护我的，对吧？”令拧的声音磕磕绊绊的，“我好害怕，真的好害怕。”
令拧刻意点出了穆泠之前保护过他的事情。
眼神悄悄地观察了一下谢枝枫，发现后者的表情僵硬了一些后，令拧极快地勾了勾唇角。
令拧的手轻轻地往旁边拍了拍，刚好就拍到了穆泠所握着的谢枝枫手上。用手捏了捏，令拧的声音里面出现了一些疑惑，“怎么还有个大哥哥，难道这个大哥哥也和我一样看不见，所以需要被人拉着吗？”
他就不信，他说出来这句话之后，这个人不会主动地松开手。
心情刚稍微愉快一些，令拧的心情就一下子降到了谷底。
“小弟.弟是看不见吗？那大哥哥就拉着你吧。”
他的手没有如愿地被穆泠拉住，反而是被谢枝枫握住了。
“这里就是禁地吗？那我们先进去吧。”林佳悦有些感慨地说了一句。
他们似乎被传送到了另外一个空间，周围是一大片繁茂的森林，正中间却是一座富丽堂皇的宫殿。
林佳悦说的进去就是指进去这宫殿。
谢枝枫握着令拧的手突然松开了，像是被呼唤，就像是被牵引，少年整个人慢慢地朝着宫殿的方向走去。
在谢枝枫走进去之后，林佳悦也走了进去。
少女秋水般的美眸闪过一些兴.奋，但他很快就察觉到了什么。站在宫殿内的少女朝着外面挥了挥手，“进来啊。”
到了这个时候，谢枝枫也猛地反应过来，他压制了那种因为呼唤而的激.动，整个人转头看向了穆泠，刚好看到后者轻轻地摇了摇头。
人下意识地要退出宫殿，等到了宫殿门的时候，谢枝枫却感受到了一种惊人的阻力，有一种力量在阻止着他出去。
“这些并不属于我。”
穆泠不带情绪地开了口，然后就转过了身，朝着森林所在的方向走去。
在小说里面，禁地只有两个人进去了。
这两个人就是谢枝枫和林佳悦。
谢枝枫在里面觉醒了自己的血脉，林佳悦则找到了能够提升家族血脉纯度的办法。这里也赫然使男女主之间的感情得以升温。
令拧眨了眨眼睛，然后轻轻地捏住穆泠的一点衣摆摇摇晃晃地一同走去。
“不去吗？”
男孩的声音里面出现了疑惑，事实上，令拧也确实生出了疑惑。虽然可能充满着危险，但那宫殿绝对是一场机缘。
当初在岭邙山的时候，他是亲眼看着这个戴着面具的少年是怎样爬上山顶的。
当时他给出的原因是他要击败一个人。
令拧有些想不明白，既然这样，他为什么就这么轻易地放弃一个可以变强的机会。
“嗯。”
出乎预料、又合乎情理地，穆泠听不出喜怒地轻嗯了一声。
“这样。”
有一双冰凉的手握在了自己的手腕上面，泛着冷香的气息若有若无地从脖颈处擦过。令拧看着那些因为剑气而倒了一片的树木，握着木剑的手又用力了一些。
那种微冷似乎顺着手心传到了大脑皮层，这本该是让人神识一清的，可令拧却觉得自己愈发浑浑噩噩起来。
“你继续练吧。”
身后的少年很快就离开了，熟悉的气息也慢慢变淡，令拧心里突然出现了一种怅然若失之感。
他随手比划了几下，然后看向了穆泠。
后者同样在练剑，他的动作很简单，只是单纯地往下劈了一下。但却利落极了，也潇洒极了。
那道剑在空气中划开了一道好看的银色弧度，配上穆泠墨色的眸子，当真是好看极了。
一大片的树木随之倒下，有收到惊吓的鸟飞到了半空中，可少年的眼神却从未泛起一丝涟漪。
“咳。”
也就是这个时候，穆泠突然轻咳了一下。
胸膛极快地起伏了一下，令拧看到那浓密的睫毛突然很快地轻颤了一下。
像是某种诱因，令拧感觉自己的心也很快地跳了一下。
自从他们进入禁地之后，他和穆泠就一直待在这里。
修行者可以不食五谷，但普通人却不行。
按理来说，伪装成普通人的令拧是没有办法不吃东西的。但穆泠并没有开口提出什么疑问，所以令拧也避而不谈。
令拧也有些不太知道他们在这里呆了多久了。
少年真的很少说话，他的音色很平，但却有着渗入骨髓的冰凉，再加上说的字有很少，所以变显得格外疏远。
刚开始的时候，穆泠要不是修炼，要不就是练习法诀。
伪装成普通人的令拧只能看着他。
令拧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从小到大，他的身边总是充满着阴谋轨迹，从来都没有如此平静过。
每次看到穆泠的时候，令拧都会想起当初握住自己的那双手。
心里面越来越不满足，有一天，令拧跟穆泠说，他想学剑。
当时的少年似乎有些诧异，但还是点了点头。
也就是因为这点，穆泠和他说的话才多了一些。虽然每天只是多了几句话，但当少年张开那张没有什么血色的嘴唇之后，令拧却觉得自己的心很满足。
所有的一切都朝着好的方向发展，但少年对他的态度却从来都没有发生改变过。
虽然这里只有他们两个人，他们又在这里待了一段时间，但那个人的神情还是淡漠的。
眼眸轻轻垂下，令拧空洞的眼神之中飞快地闪过了一些暗芒。
但是没有关系。
因为这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令拧心里面的这种心理安慰并没有持续很久，因为穆泠很快就找上了他，并且主动开了口。
“我要出去了。”
在禁地里面的这段时间似乎并没有在他的身上留下任何的痕迹，令拧突然感觉时间又回到了他们刚见面的时候。
那时候的他刚屠了城，手上沾满了鲜血，背负着各种罪孽。
然后少年就那么地进入了天汇城，和里面的场景格格不入，像是永远都不会被淤泥所染黑的清莲。
在穆泠走过来的时候，自己只能仰望着他，然后感受到他朝自己伸出了手。
就像是能能将他从污秽中拖拽出来一样。
“为什么？”令拧听到自己问道。
“我之前说过，我要击败一个人。”
穆泠的话还是冷冷清清的，这句话令拧也确实从少年的嘴里听到过。但不知道为什么，令拧突然感觉自己的心猛地乱了一下。
“呼呼哈嘿。”
星辰殿的演武场还是如往日般热闹，比武台上之前出现的那些纹路似乎只是昙花一现。距离谢枝枫和柳知青的比武已经过去了五个月，时间也让人的记忆开始慢慢淡去。
但总还是有人记着那些事情。
“钟安师兄，少主怎么还没出来啊。”比武台的一侧，有一个长相俊秀的少年语气中有些着急，“少主和穆泠的决战之期马上就要到了，要是少主再不出来，这次决战不就是会让穆泠获胜吗？”
穆泠和令拧所定的决战是在天道见证之下达成的契约，如果有一方没有按时赴约，就会被视为认输。
“我也很着急啊，可是一点用都没有。”钟安的眉头轻皱了皱，“再等等吧，说不定少主一会儿就出来了。”
“我们之前不是和星辰殿打探过消息吗？他们不是说少主去的是禁地吗，有去无回的那种。据说至今还没有一个人能够活着过来过，少主怕是……”
说话之人被钟安扫了一眼，顿时立马噤了声。
“对了，钟安师兄，你知道安以来星辰殿暂居是为了什么吗？”另外一个修士声音里面出现了一些好奇，“少主他们一消失，安以他就过来了，怎么看都有些不同寻常……”
修士的话并没有说完，他的话被一阵喧闹声给打断了。
比武台的中央突然出现了一股强大的灵力波动，但凡是站在比武场上的人都被一种突如其来的力量给推到了比武台下面。
众人骇然地看着这一幕，就看到比武台的上面开始出现了一道道的纹路。
上面突然出现了两个人。
一个戴着面具的少年和一个小男孩。
眼睛猛地一亮，钟安也什么都顾不上了，他连忙跑到了令拧的面前，“少主，您可算出来了。您和穆泠的决战期限即将到达，掌教大人让我告诉您，您出来之后，就请马上赴约。”
钟安的脸突然僵了一下，因为他发现令拧看他的眼神有些奇怪起来。
就像是一个真的小孩子一样天真无害，但却让人下意识地心里一寒。
“穆泠现在在哪里？”
也是到了这个时候，令拧才想到他和穆泠的决战马上就要到了。
“这，弟子也不清楚。不过应该是在连云楼吧。”钟安有些不确定地回道。
“去连云楼。”令拧很果断地下了命令，他的声音却突然停顿了一下，因为一道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
“不用去连云楼。”
“为什么？”不知道为什么，令拧那种心慌感似乎更浓厚了一些。
他听到少年轻笑了一下，然后手放在了面具之上，慢慢地摘了下去。
“因为我就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