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民初,川府成都城外西南处,茅屋棚舍遍地,道路泥泞不堪,这般的贫民窟中居住着一帮社会最底层的民众,他们多靠货场为生,整日里出卖苦力获得几枚铜板,勉强糊口过活。 虽说生活艰辛不易,但这帮子苦工却也活地自在。哪天多做了活,多领了铜板,便邀三五一伙地醉个痛快。若是几天没工,米饭里拌着辣椒盐巴也是自在。日子实在不济了,工友间相互帮衬着。 附近的几家小酒馆,是那些苦力们聚在一起喝酒的地方,很少有外人来到这里,更不用说在这样的环境中吃饭。 其中的一间小酒馆,常年的灶火把墙壁熏得发黑,店面不大只能容下三张桌子,还有一处存放杂物的小间。四五个苦力装扮的人正在痛饮一番,讲着道听来的乐事,顺道痛骂货场老板赚着黑心钱。他们的小菜不多但足够下酒就行,炒辣椒、炒青菜、盐水豆等。对他们而言,最要紧的是酒,当地产的大曲酒,够香够劲。 其中一个名叫高力的青年人已喝得天旋地转,肚子里搅腾地七荤八素,趁着旁人不注意,独自躲进杂物间里睡得不省人事,被其他工友遗忘。那几名苦工晃晃悠悠地离开酒馆,忘记了高力的存在。 老板忙着收拾残局,恰又有三名陌生顾客来到。两男一女,男的都在三四十岁,女的较年轻,二十左右。被人称作“周先生”的男子扔给店老板五块大洋,吩咐来几个菜后,为图清净便命店里的厨子和老板两人到外面候着。 店老板对这三名外人格外注意,因为鲜有外人来到这里,使得老板误认为自己的小店闻名遐迩,竟有客人远道而来就餐。 那两名男子一边夹菜喝酒,一边低头商量事情,而那名女子则一直倾听没有动筷,她看着盘中的饭菜,一副嫌弃的表情。这三人商谈一阵后,那名女子先行告辞,只剩下周先生和另一男子仍在谈话。 这时,杂物间的门帘卷起,高力这时酒醒,摇摇晃晃地出了杂物间,令那周先生楞在那里,没料到酒馆里还有他人,不知刚才的谈话被这人听到多少。 “小兔崽子,没长眼看见爷在这里吃饭吗?爷,赏你一块肉吃。”说罢,周先生筷子中的肉块扔在地上,等着高力去吃。 倘若平时,高力或许会忍忍算了,但他此刻还在醉酒状态,所谓“酒壮怂人胆”,被周先生挖苦讥讽的高力,气愤不过,举起凳子朝周先生砸去。 令高力诧异的是,眼见凳子砸来,周先生竟没有去躲闪,只见他额头被砸中,有鲜血流出。 高力彻底醒了酒,因为他眼中看到了一幕不可思议的场景:周先生脸上隐约露出了笑容。 血流满面的周先生,从衣服里掏出手枪,二话没说,对着高力开了一枪。 也亏得周先生身旁的另一男子出手拦得及时,子弹从高力身旁穿过,但枪声引起周围的震动,逐渐有人围聚。 周先生正想开第二枪时,被那名男子拽着离开了酒馆。 高力楞在那里,两眼无光如同失神一般,或许他尚未从枪声的惊吓中清醒,或许他在反思这般横祸为何会凭空飞来。 附近的苦工们听到枪声,从四面涌来,看到高力杵在原处,纷纷向他询问发生何事?从他那里得不到任何消息,但经过酒馆老板的一番绘色描述,人们大概了解前因后果:高力醉酒后与人争斗,失手将那人打伤流血,不料那人很有来头,竟然掏出枪来要枪毙高力,万幸的是子弹没有击中高力。 就这样,高力幸运地活了下来,他拖着双脚回到家里,听到消息的父母和哥哥高文都在埋怨他为什么和别人打架闹事。 换做以前的高力,必强词夺理辩解几句,但此刻的他,始终在想着自己为什么被那人看扁? 迷茫的浓雾中,高力似乎看到一丝丝光晕,他好像明白了:自己和别人的区别仅仅因为自己是无财无势的穷人。他想到在货场领取工资时桌上那么多钱,他又想到工友二狗日夜操劳才有积蓄并娶了媳妇。 彻夜未眠后,从此高力起早贪黑地在货场干活更加勤快。 货场老板居然破天荒地关心起高力,替他抱打不平的同时,多嘴还问了一句:“你在里间听到那几人在谈些什么?” 听到这,高力一脸不解,“我醉地一塌糊涂,哪里听到什么?倒是那个人奇怪,见凳子朝他扔了过来,也不知道躲闪。我还差点吃了枪子。”高力模模糊糊地描述着当时的情况。 高力忙碌了两个月,干的活是以前的两倍多,手中也能攒下了三块大洋。而周先生几次通过他人打听高力当晚听到了什么,毫无所获之后,便止了灭口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