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四十三 军医官(上)
联邦的通用语言有六、七种,可是到了军营这里,就只剩下两种。
一种倾向于表音口头语,另一种则倾向于象形书面语。
从现代科技的角度上讲,前者的用处比后者更加广泛,因为字母文字可以通过更简洁的笔画和符号,来表述一个复杂的计算公式、表述十六进制的数据语言。另外,字母数量十分有限,用键盘敲打起来极其方便,这是象形文字所不具备的优势。
从其他方面说,一个单词由多字母组成,意义明确,崇尚集体的力量;而象形文字则强调个体的特征,一意千解,喜欢单打独斗。
当然,这两者各有所长,只以使用习惯分类,并无明确的优劣之分。字母文字结构简单,易于掌控;而象形文字则包含了的信息量,驳杂而庞大,它的概念不仅限于文字本身,更像一种基因编码。
联邦人口众多,地域差异较大,每年都会有新兵因文化课程不合格(主要是读音和拼写),被送入强化班特训。他们通常要比同一批次入伍的新兵,迟几周毕业。
而一些身体素质出色的家伙,也容易受到教官们的赏识,重点培养,这是一种有缺陷的另类兰彻斯特法则[注1]。
那教官当时心情还不错,没有生气,和颜悦色地询问玄野为什么出来,一听对方说是武黑脸的授意,便带着笑意放他离开。
出了主干道,基地医院就在左手第二个转弯口边上,一栋新式五层大楼,统属于“mhs军队医疗系统”[注2]。该系统由国防部主管健康卫生事务的助理部长负责,包括医疗研究机构、战场救护系统、临时组建的战地医院、医务小组等。又根据规模等级,分为医疗中心、医院、诊所、区域综合系统等四类,其中区域综合系统是医疗中心、医院或诊所综合而成的交叉网络,
以首都圈为例,在25万3736平方公里的范围内,有三套大型区域综合系统。
联邦总统府所在的巴伐利亚区,拥有9个军队医疗中心、医院及诊所。其中迪厄多内·爱德华全国军事医疗中心[注3]是全球最大的军队医疗中心,拥有32万平方米医用面积、377张床位、医务人员约9000人,每年诊治的病人超过一百万人次。
黑土堡基地医院虽然不具备“迪厄多内·爱德华医疗中心”那样庞大的规模,不过设施也比较齐全,有内科、外科、眼科、牙科、皮肤科等各专科及下属分科,以及创伤中心,可以为现役军人与其家属,提供住院和门诊服务。
玄野走入门诊大厅,医院前台导诊护士是一位四十多岁的中年女性,身份应该为随军家属。
她正与另一位同事讨论军营内的八卦新闻,说起不久之前,联邦第四舰队某艘航空母舰上所发生的事情。
那是一件很不光彩的丑闻,一群海军大兵趁着航母舰队进港维护的整备期间,购买、分发和吸食了包括l.s.d(麦角酸二乙酰胺)在内的非法致幻药物。这件事前后持续半年之久,涉案人员多达20名,直到一名舰载机飞行员自己在社交媒体上曝光信息之后,联邦军方才正式介入调查。
联邦现役部队分为联邦陆军、联邦空军、联邦海军、联邦航天军和联邦海军陆战队等五个军种,特殊机动部队(机甲)不单独成立军种。
黑土堡基地属于陆军训练营,因此中年护士聊起海军的家丑,简直眉飞色舞,乐不可支,她先是幸灾乐祸地嘲笑那些穿水兵服的家伙都是一帮废物,接着又谈到去年第四、第五舰队联合围捕巨瞳原虫时,不但徒劳无功,反而损失两艘军舰的事情。
中年护士聊得十分畅快开心,如同一位买菜洗衣的家庭主妇,向相识多年的街坊邻居,诉说自己孩子班级里的趣事:哪位差生平时学习不用功,喜欢谈情说爱,最后成功留级啦;哪位同学上课迟到,又被老师罚站啦……
玄野静静地听着,待中年护士讲得口渴,端起茶杯喝水,才上前报出社会保障卡号。
中年护士查询了登记资料:“你是周易?不错,确实有预约,就在三楼化验室,地方很好找,你自己上去吧。”
她见对方脸色晦暗,神情不属,于是又道:“瞧你这小伙儿心事重重的样子,是不是体检报告出问题,还是隐瞒病史被化验科那边查出来了?别担心,这种情况我看得多了,没什么要紧的……以前总有些新兵为了那点福利待遇,自己有病偏装作没病,企图蒙混过关。现在知道参军可能会被分派到前线打仗,那些投机取巧的家伙都不报名了,剩下的人害怕一不留神就上战场送掉小命,也不敢再偷懒……这样才正常嘛!我不懂得什么深奥的大道理,可要我说啊,小伙子,你这既然选择做一名职业军人,就别畏首畏尾的,能顺利毕业固然好,就算这条路走不通,你尝试过了,也没遗憾了呀。好了,你这就上楼去吧,好好跟医生讲实话,别给咱们陆军训练营丢脸。”
基地医院不需要士兵执勤,更不需要保安,门诊大厅的照明灯只亮了一半,许多科室走廊也都昏暗无光。
玄野走楼梯爬上三楼,最里面的房间还有光线透出,他走到门口,看了一下科室挂牌,轻轻敲门。
“请进。”里面一个沉闷的男声道。
玄野推门进去,这间化验室分成两部分,外面部分是办公区,摆放着书桌、文件柜和洗手台,中间由一堵透光玻璃墙隔断。里面是实验区,区域墙面、顶部都铺着岩棉净化彩钢板,一个穿白大褂、戴口罩的男医生正在低头忙碌。
“稍等片刻。”
医生通过隔断房间内的扩音器说道。只见他抽取一份带有标签的样本,把它放进edta-k2的真空管中,反复颠倒,接着将其注入盛放有培养基的血液培养瓶内混合均匀,待物质沉淀,便放入恒温箱,设定气体压强。
做完这些,医生从实验室里走出,摘下口罩,扔掉一次性乳胶手套,又到水池边洗了把脸,最后才望向玄野,笑了笑:“请坐吧。”发现玄野有些踟蹰,又道,“这里没那么多规矩,不要太拘束,也不用脱鞋。”
玄野低低应了一声,找到把椅子坐下,抬起头,目不转睛地盯着面前的医生。
那医生也在打量他,五十岁年纪,神态平和而稍显亲切,带着“果然如此”却又夹杂一点“出乎意料”的笑意。
他望着玄野,似乎又回忆想一些过往的事情,从文件里取出一份文件报告,摆到桌面上:“是不是觉得我很眼熟?这就对了,不用怀疑,我们之前确实见过面,地点在女武神号上,当时你是一名濒临垂死的病人,而我则是那位见死不救的军医官。”
军医官语调平和,作为一名本职为救死扶伤的医生,他丝毫不避讳自己曾经在道德上的污点:“对于那件事,在这里我必须向你道歉,但也不会奢求你的宽恕或者原谅,事实上如果有机会再选择一次,我很可能还会那么做。在我们医者眼里,生命没有贵贱之分,你的生命珍贵,别人的生命也同样珍贵……或许你听到这句不愉快的话,心里会有怨气,这是难免的,我能够理解。可这就是事实,你和我、以及当时星舰上的所有船员,包括谢琳舰长,都不是这个世界的主角。在平等伤情条件下,出于权衡利弊的考量,我或许会选择对社会更有用的人,作为首要救治对象。但假设条件不平等……哎,我这样说,你能理解吗?”
玄野点头:“理解。”顿了顿,“但不认同。”
军医官摆摆手道:“没关系,你能理解就已经足够了,也只有这样,我们今天的谈话才能够继续进行下去。”
他摊开报告纸页,指着几行数据,“这是以你以周易这个名字,登记在联邦公民社会保障系统中的备案血型,再加上入伍前后的两份血液化验报告。你的第一次备案血型与入伍前的第二次体检血型吻合,却与入伍后第三次体检不同。这足够说明一些问题,却也并不能说明太多问题,因为血型是可以临时改变的,理论上放射线照射过量,或者短期内输入大量右旋糖酐等胶体溶液,都可以转换血型。尽管这种改变不能持久,一旦引起红细胞抗原性改变的原因消失后,一个人还会变回原来的血型……”
军医官顿了顿,观察了一下玄野的神色,然后继续道:“然而很不凑巧的是,我除了手头上这三份报告资料,更在女武神号上治疗过你,你最初的血型是什么,想必自己也清楚吧!四次检验,三种不同的血型,一个普通人能做几回骨髓移植手术?这在医学上,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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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兰彻斯特法则,简单而言,即战斗力=参战单位总数x单位战斗效率。
[注2]:军队医疗系统,militaryhealthsystem,简称mhs。
[注3]:迪厄多内·爱德华医疗中心,dieudonneedwardnationalmilitarymedicalcent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