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母子夜话

今晚夜色深沉，如天空宛如被墨色晕染了一般，轻轻晕出透彻神秘的深蓝色。

齐郡王静静的跪着，低垂着头，聆听教诲。这个世上能叫一个王爷如此的只有这么几人，这次是他的母亲。

房间里十分寂静，只有他们母子两人，没有留一个伺候身侧的下人。太妃穿着墨绿色团花的家常衣裳，脚上一双枣红底福寿纹的绣鞋，面色憔悴，空气中回荡着她沉痛而怨责的低沉声音：

“你长子夭折，次子英年早逝，欣月只留下老四这么一根独苗了，你做这个夫君，做父亲的，曾几何时尽到过你的责任，兑现你当日对欣月的承诺？还有你父王，他对老四寄予了多少希望，你难道一点儿都不清楚吗？你是非要让他死不瞑目吗？

这些年来，老四是胡闹了些，你教训他我也不挡着，毕竟你是人家的父亲不是。可是，你想想你是怎么教育的，动辄打骂，从来不曾好好关心过他，不是把他丢给我这个老婆子就是丢给你那贤德的王妃？好在这些年我身子骨强些，这还不是为了看到老四能安安稳稳的，倘若我哪一日去了，你是不是就打死他了事。

老四媳妇在外头受了委屈，这不单单是她的事，更是我们齐郡王府的事，可你呢，就想着把事情轻轻揭过。

若这次受了委屈的是老三媳妇或是小五媳妇，你也会这样吗？我看不见得。你分明就是把对老四的不满撒到了他媳妇身上，他媳妇有什么不好，孝顺我照顾老四，有什么地方碍了你的眼？

我知道，你就是要把王位传给小五。小五不是不好，而是他性格单纯懦弱，根本不是当王爷的料，你觉得以他的手腕能掌好一个王府吗？小五媳妇更是个耿直的性子，不懂变通，脾气骄傲，你觉得他们夫妻能撑得住吗？更何况你那贤德王妃的儿子若是成为世子，皇上会是什么反应？你不是不清楚，可你还是一意孤行。

何况，你这样对得起死去的欣月，对得起和郡王府？你别看着和郡王府这些年对我们不甚热心就是不把老四放在心上了，人家那是对你不满，若真不看顾老四这个外甥，会让他们小郡主冒着危险触犯太后吗？”

这些年来，王府的事情都是交给王爷夫妻料理，除了周天煜的事情，太妃轻易不会插手，今日这么说显然是怨气颇多了。王爷暗暗思索太妃的话，自知理亏，咚咚磕着头：“母妃，儿子知错。儿子并不是偏心小五，而是老四这些年来委实太过胡闹，口碑太差，儿子怎么敢把偌大一个王府交到他手里，以他的性子极有可能连累的阖府的人。

母妃是看到的，当年，儿子怜他幼年丧母，对他百般疼爱。若不是他性子脾气整个变了，儿子在次子离世之后就决定把王府传给了他，哪里会出现今日这样的情况。

父王和欣月地下有知，想来不会怪儿子才对，儿子也是恨铁不成钢，才会对他越加严格，更不想把他弄成这样。母妃，儿子这样，都是为了王府的百年大计啊。”

太妃就这么两个亲生儿子，三儿子好端端的就去了，那时候太妃大病了一场，便把满腔疼爱之心转到了大儿子和孙子们身上。眼见自己都当了爷爷的儿子跪在自己脚下泣不成声，心中也是不好受，只是她清楚为了老四她不该，也不能心软，一定要趁着这个机会好好敲打敲打王爷。

“我不是怪你待老四刻薄，而是怪你糊涂，我年纪大了许多事情一时间没有想明白，你正值壮年，难道都没有看出一丁点儿不对劲吗？

老四原先聪敏好学，不说先生，就是皇上都是称赞几句的。一个那样好的孩子，如何就整个变了样，你想过没有？还有老四前边说亲的两个小姐，以前都还好好的，怎么说没就没了，难道你也相信老四克妻吗，总之我是不信的。

有一次，老四媳妇陪我说话之时，好似故意漏了句口风给我，当年圣旨赐婚之后，她嫁过来之前，曾有人暗中监视她。

我当时吓了一大跳，她一个闺阁中的弱女子，什么时候惹上了仇家不成。后来我就琢磨着，会不会与老四的婚事有关呢。无论是袁太傅家还是贤肃侯府，哪个不是手握重权，一旦他们的女儿成了老四的媳妇，他们定会站在老四这边，可现在，两个小姐都没了，老四不但没有得到他们的助力，反而还树了个无形的敌人。

云瑶就不同了，她父亲虽是个二品将军，但京城多半人都知道她不受宠，她和她母亲都不得将军看重，没有人会为了她出头的。或许，这也是老四媳妇能安然嫁过来的原因吧。你别不信，回头细想，当年老四不就是为着两位小姐身亡之后渐渐变了吗？”

王爷如果是个愚笨的人，不会受皇上器重，他对王府内部的争斗是有点了然的。但一直觉得无伤大雅，耍点小心机而已，哪个高门侯府没有这些事，只要不闹出大事来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不过，当时，接连发生了长子之死及老王爷逝世，朝中国事又忙。王爷陷于悲痛伤怀之中，对周天煜的关注就少了许多。

其实他不是没有半点怀疑的。袁太傅之女，还是老王爷定下的，老王爷与袁太傅一生交好，对他的子女了如指掌，不可能为自己孙子定下一个病弱的媳妇。

贤肃侯府的小姐，自己是见过一面的，端庄大方，一看就是个有福相的，不像会突然暴毙之人。偏偏这么不可能的事，却发生了。

人人都说老四克妻，自己是不信鬼神之说的，可回想起生了老四之后欣月身子一直很弱，不到三年就去了，接着自己三弟没了，再是长子，最后是父王。自己难免有些动摇，以为老四生来不详，对他的心更是冷了几分。但是，即便如此，老四可怜，也不能让他一个成日流连花间的纨绔继承了王府啊。

而且赵王妃伺候他多年，说句心里话，在他心中她是比欣月重要的，若不是赵王妃，只为了皇上的看法他就不会立小五为世子。

王爷知道太妃对这个孙子的感情不同旁人，想把王府传给他是情有可原的，可自己不能意气用事，周家几百口人，不能毁在老四手里。他犹豫了半响，终是说道：“母妃所说之事，儿子会暗暗查探的，但老四如果一直这副样子，儿子依然不同意立他为世子。”

太妃早料到了儿子会这样回答，没有十分生气，不过是轻叹了一声，望着光可鉴人的地砖回道：“你呀，到底偏心了些。这次之事，如果老四真是那个只知吃喝玩乐的人，胸花公主府会被逼到这步田地。这两个孩子，都不借用你手中的势力，能把事情办得完美无缺，你以为这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行的。我以前也是小看了他们，只希望多护着他们一些，原来他们根本不需要我们护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