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第 98 章
许社长在公社门口的广场上召开全公社大会, 所有社员但凡是能走的都要到场。
广场上人山人海,挤得满满当当。
这样兴师动众的大会以前了有过一次, 那时候是土改。场面比这还要热闹激动。
许社长站在台子上, 拿着喇叭大声嘶吼, “大家别小看这小球藻, 它具有很高的营养价值, 可以做糕点,面包, 糖果, 菜肴,藻粥,藻酱, 面条等粮食,味道清香可口,效果跟奶粉不相上下。”
林炎城发现许社长还挺能吹的。啥叫和奶粉不相上下?这不是扯淡吗?还有这味道腥得很,哪来的清香可口?这是吹牛吹上瘾了是吧?
林建国脸成苦瓜样,好似得了便秘,他附手朝林炎城道, “爹,这人比你还能吹呢。”
他爹口才算是不错的了, 但是林建国发现许社长更了不得。
林炎城也承认,他不喜欢说大话, 更不喜欢骗人。
他向许社长推荐的时候, 也只是着重两点:一是生长周期快, 二是可以实用。
对于饥肠辘辘的人来说,这两点绝对就是福音。其它都是次要的。
大伙听到许社长说了这么多好处,已经不耐烦了。这么好,跟我们说有啥用,我们又没钱买。
就在大伙憋了一肚子气,接二连三发牢骚的时候,许社长终于把新鲜的小球藻拿出来给大家看,“这就是小球藻。”
他把林炎城交给他的成品跟它做对比,“这东西需要加工后才能成为粉沫。所以大家回去后好好种植。十二天后,大队书记上门收取,按重量给大家记工分。到时候再分配。”
众人看清楚东西,一片哗然。这不就是长江里长的水藻吗?猪很爱吃的。
大伙根本没过这东西能吃。以前也有小孩子馋嘴咬过,又苦又腥。原来这东西加工后,这么多好处。
大伙已经站不住了,摩拳擦掌准备回去捞。
散会后,大伙一蜂窝似的全往江边跑。
四月的天渐渐暖和起来。田野里的野菜,早在三月份就长出了嫩叶,可还没等到四月份,就被饿了一个冬天的人们拔掉了。
去年刚栽的树,被薄皮后,没能撑过冬,被队员们砍掉当柴烧了。到处都是光突突的。
林建国见许多人都越过他们往前跑,抓了抓头发,“爹,这些人要是把小球藻都捞完怎么办?”
哪怕现在温度还有点冷,但是饿极眼的人们根本不管这些。像下饺子的一个个往下蹦。
林炎城摆了摆手,“先等等吧。咱们队已经会养殖了。不需要跟大伙抢。”
自从发现小球藻真的能吃,五星大队的社员们卯足了劲儿想法子。
小到水桶,面盆,大到洗澡盆,甚至就连家里盛水的大水缸都用来养小水藻。
像林家,养植十二天就能分到将近五斤小球藻粉沫。虽然还是不能吃饱,但是总比没有强。
林建国有些可惜。
林炎城斜睨了他一眼,提醒他,“你有这个功夫不如去找做水缸的匠人,现在这天气不冷不热,不用玻璃都能养出来。”
农村乡下的水缸是釉面水缸,价格非常低。绝大多数人家都能买得起。
林建国眼睛一亮,忙道,“爹,我马上去办。”
说着,一溜烟跑走了。
林建华凑过来,“爹,咱们也去江边看看吧。”
林炎城想了想还是答应了。
到了江边,林建华看到江里这么多人,浑身一哆嗦。
林炎城挖腰看着江岸,死死地拧着眉头,这才四月份,水位居然下降这么快。
虽然这边不大可能会有干旱,但是全国上下都处于干旱当中,这边很难不受影响。去年秋收过后,林炎城就在岸边做了个标记。
现在江线离他做标记的地方降了半米。
林炎城拧着眉头,这边都降了这么多,水库那边还不知道降了多少呢。
林建华见他你爹一直盯着岸边看,也凑过来,“爹,你看啥呢?”
“没什么。”林炎城叹了口气,看来今年栽不成水稻了。他们得改种其他的。
因为这一出,林炎城也没心思看大家捞小球藻,心事重重回了家。
林芳夏站在院门口,看到他过来,忙迎上来,“爹,您可算回来了。雷局长来咱家了。”
林炎城怔了怔,他不在派出所审案子,跑来这边干什么?
林炎城一脸纳闷地进了屋。
雷局长正坐在堂屋喝茶。看到林炎城过来,他站起身,“林工,你还真是一点也不闲着啊。”
林炎城摇了摇头,“现在事情多,我也得闲得下来啊。”他招呼雷局长坐下,撑着下巴看着对方,“你怎么不在局里审人啊?怎么跑我这来了?”
雷局长叹了口气,猛地拍了下桌子,“可别提了。提起这事我就恼火。”
林炎城:“怎么了?”
雷局长自打转业后,处理过的案子大大小小也有上百起。这个案子要说简单也简单,要说难也挺难的。
只是他不知道该怎么判,明明只是一起简单的失手打死人案,但是双方都在撒谎。
等他好不容易把他们的嘴撬开了,发愁得反而是他了。
雷局长专门为这事开会讨论过,大家想得都不一样。他也是左右为难。
左思右想,雷局长还是决定来找林炎城。
虽然他未必能给自己答案,但林炎城怎么说也是乡下人,起码比自己更懂乡下的生活。
雷局长秃噜下自己的脸,愁眉苦脸道,“案子已经审完了。但是我现在不知道该怎么判了。”
现在没有律法,所以量刑空间很大。哪怕是死人案,如果死者家属帮着求情,也能减免几年。
但是他还从来没见过死者家属抢着当凶手的呢。
林炎城看着他笑了,“如果你不考虑他们的想法,你会怎么判?”
认识这么久了,林炎城发现雷局长这人外粗内细,精明得很,眼光也毒。最主要的是,他是个非常有原则的人。
雷局长敲了几下膝盖,“那还用说,当然是把陈红哥判个七八年的。”
虽然死者是因为长期饥饿才会被陈红哥一拳打死,但是谁让他那一拳是压死骆驼最后一根稻草呢。陈红哥还是要承担责任的。
林炎城看着他,“那你现在在苦恼什么?”
雷局长探头朝院门外看了眼,见没人,他才往林炎城这边倾了倾身体,小声道,“我昨天才把他们的嘴给撬开了。打死人的是陈红哥,他媳妇是在人死子之后才踢了一下。那两个男孩没动手。那小姑娘和小宝宝也没有。但是他们非要陪着陈红哥一起坐牢,说是坐牢不会饿死。我TM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说到这里,他激动地拍了下桌子,在屋里走来走去,“我要是不答应他们,他们肯定再去找人打架。你说说我是如他们的意呢还是按照现有的来?”
林炎城眸光微闪,“如果所有人都关的话,那应该被判几年啊?”
雷局长摸着下巴想了想,“陈红哥和他媳妇是五年,其他人是两年。这种案子都根据他们的破坏力来判的。”
林炎城笑了笑,“那你就如了他们的意吧。左右也是他们自己乐意的。不是你逼他们的。”
雷局长一听这话急眼了,“那哪成。一旦我给他们定了罪,那他们就是犯人,要进劳改农场的。哪怕出来,每个月也要写悔过书的。还有他们的成份也会受影响。”
林炎城笑容渐渐淡了。这么久的刑罚,似乎真的太重了。
林炎城给雷局长倒了一杯书,“你去过劳改农场吧?”
雷局长重新坐下来,点头,“当然去过。我们这边的犯人只要不挨枪子的都要往那边送。你问这个干什么?”
林炎城笑了笑,“我听说那里能吃饱饭,真的假的?”
雷局长瞪大眼睛,坐直身体,嗤笑道,“你听谁说的。根本不是这么回事。那边其实也相当于是个大队。但是那边的粮食不用交公粮。只需要发给管理人员。那边的队长为了让犯人出力气干活,一般不给饿他们。但是想要吃饱,那也不大可能。咱们这边粮食亩产多少,你是知道的。怎么可能能吃饱呢。”
林炎城点了点头,“我看你不如把这情况告诉他们。说不定他们就能想通了呢。现在小球藻也出来了。只要他们勤快干活,还是能养活自己的。如果真的养不活自己,那他们再……”
说到这里,他停下了话头,一切尽在不言中。
雷局长抽了抽嘴角,“你觉得我一个局长说这话合适吗?”
如果能养活自己就别打架,养不活再打。何着他还求着他们呢。
雷局长满腹牢骚,却又不知道该对谁发。
他憋了半天,才道,“我就该找老许把那马天平给撤下来。这人不是个东西。发给下面人的口粮居然不到二月就吃完了。他自己倒是吃得膘肥体壮。”
林炎城挑了挑眉,“你什么时候看过马天平了?”
“就刚刚啊,我特地让老许指给我看的。”雷局长半点也不觉得难为情。他最恨这些贪|官。没想到前进大队也有一个。
别的大队干部情况他不知道,但是对马天平,林炎城倒是知道一些,这人极善钻营,在公社有些门路。恐怕许社长未必能把人撤下来。
说到这里,雷局长立刻起身要去找许社长。
可还没等他走出门口,就见许社长推着自行车进来了。迎面看到雷局长,还笑着跟他打招呼,“老雷同志,你也在啊。”
雷局长忙把人拽到一边,“你知道马天平不?他贪污粮食。你管不管吧?”
许社长愣了一下,推了下他的肩膀,“你从哪听说的?”
雷局长板着脸,“你别问我从哪听说的。你就说你知不知道这事吧?”
“我知道个屁啊。我又不是会计。”许社长小声凑到他耳边,“马天平跟咱们公社的会计有关系。我想动他,我动得了吗?”
公社的会计是上面派下来的人,并不是许社长自己招的。
如果对方给马天平做假证,许社长也没办法把人整掉。
雷局长还是头一回听说这事,他眉头皱得死紧,“老许,你这社长当得也不稳嘛。”
贪污的是他们,出事却找到他头上。
许社长深有感慨,“可不是嘛。可我能有什么法子。我只是人民的公仆,又不是他们的父母官。”
雷局长摸着下巴怂恿道,“我看不如你把他俩一窝端得了。”
许社长吓了一跳,不知想到什么,他连连摆手,“无凭无据的,我怎么端?你啊,别掺和我们公社的事情了,管好你自己吧。”
雷局长知道他这是不高兴了,也就不再说什么了。
又过了几日,陈红哥的案件终于判了。陈红哥被判八年。其余人无罪释放。
这个案子闹得沸沸扬扬,但是知道内幕的却没有几个。
就连前进大队的那些队员都想不通,明明大军和小军都承认参与打架了,为什么雷局长没把他俩抓起来,反而释放了。
不过大家也没空管他们了,一个个都忙着弄小球藻呢。
会水的就下水捞,不会水的就问队里要种子回来种植。
这东西长得特别快。只要有光有水,一小颗很快就能长成一大颗。
时间过得飞快,很快到了夏天。
天气热起来,大家再也不用怕着凉。只要会水的人都开始下水。
水浅的地方很快消失大片大片的绿色。很少有鱼来岸边光顾,都往中间游了。
有那胆子大的,就想到深水处看看。但还是被别人给劝住了。
小球藻是重要,但哪有自己的小命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