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34
都说白天不能说人, 晚上不能说鬼。
刚刚提了一嘴庞统, 还不是他主动说的,一回屋就看见了本人, 顾惜朝心里有一句MMP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身上这酒味儿不错, 嗯, 还有焖扒大肉的味道, 这是跟谁吃好的去了?订了墨山居的位置都不想着我,心里这么没有顶头上司的位置, 你就不怕我给你穿小鞋儿啊。”
茶杯里只剩残茶,桌上放的点心被吃掉了好几块,旁边还放了半卷书,正是之前他在看的那本。
庞统不仅自在地跟在自己家似的, 还明显已经在他房里消遣了不短的时间。
现在还先声夺人地给他扣大帽子,顾惜朝心里的火嗖就出来了。
顾惜朝在一般男人里头已经算是高挑的, 至少比应全那个死不承认的矬子高了将近半个头了。
但人比人气死人啊。
顾惜朝只是比一般男人高, 庞统就是站在所有男人的巅峰,硬是比顾惜朝还高出大半个头。
不仅高, 而且身材极为骁悍, 虎背狼腰,宽肩窄臀, 比例逆天,腿长一米八, 气势八米二。
顾惜朝身材也很好, 猿臂蜂腰、鹤势螂形, 正是最受时人推崇的那类文士美男子的完美身材。
可有什么用呢,庞统的身材完全可以整个儿把他装下。
俩人面对面,庞统坐着,他站着,他都觉得庞统是在俯视他。
尤其庞统的长相还比较特别。
庞统长得随他爹,都是那种非典型美男子,眉眼细长,眼尾斜飞,好看是好看,就是天生带着三分邪气,怎么看都不像好人。
所以庞太师冤啊,他明明什么都没干,就凭脸被冠了个奸臣的帽子。
到了庞统这儿,简直就是脸T,一露面就知道这是那种高人气大反派,关底BOSS的架势。
像现在,明明庞统就是心情很好地想要逗一逗人而已,看着就让人想把什么心怀不轨,口蜜腹剑,笑里藏刀之类巴拉巴拉的词儿都丢他脸上。
顺便再把蠢蠢欲动的神哭小斧也一起丢出去。
深呼吸,要忍住,他还是你上司,你还不能揍他!
后槽牙咬得咯吱响,顾惜朝心道这厮是狗鼻子吗,他洗了澡漱了口,衣裳鞋袜从里到外都换过,还特意用了香,居然这样还能闻出他身上的味道,肯定是狗鼻子吧,难怪人也像条癞皮狗一样。
顾惜朝出身难堪,他母亲也曾名噪一时,顾惜朝的长相有八成都像了他那红颜薄命的母亲,靥生薄怒时堪称艳若桃李。
习惯了喜怒不形于色,唯独对着庞统时,顾惜朝总是忍不住脾气。
见顾惜朝脸色几番变化,庞统笑开,道:“又在心里骂我呢吧?”
顾惜朝终于破功,尖酸道:“笑得那么丑,见牙不见眼的,有事儿说,没事儿滚,别来我这碍眼。”
庞统叹口气,道:“将相都能和了,你到底要记恨我到什么时候?天地良心,我那时候说的可都是真心话,若我有半句虚言,就让我将来战死沙场,尸骨不全!”
庞统半点儿磕巴都不打地就给顾惜朝发了个极毒的誓言,又略带一丝讨好地问道:“如何?这回可信了吧?”
这誓言对个武将来说可谓诚意十足了。
可庞统不赌咒发誓倒还好,这一发誓,顾惜朝更怒了,气得眼角绯红,手腕一动,神哭小斧滑落掌心,疾如闪电脱手而出,冲着庞统那张欠揍的脸照直了就飞过去了。
神哭小斧专破罡气,含怒之下出手,更是声势惊人。
小斧发出鬼泣之声,盘旋逼至面门。
庞统不闪不避,觑准时机,猛然出手,竟是徒手将小斧给接在了手里,握着斧柄之温柔,仿佛握着心上人投来的琼琚。
看他作态,顾惜朝冷笑出声。
顾惜朝投的可不是木瓜,就算是,也是老倭瓜,奔着把人脑壳砸碎的目的使的劲。
不是能接吗?
看你能接多少!
两袖齐动,斧头一把接一把的飞出去,鬼哭之外更添狼嚎,一把比一把去势刁钻,一把比一把目标狠毒,最后根本就是冲着下三路去了。
庞统还是头一次见到顾惜朝五斧齐出,这可是把人给惹过头了。
其他时候可以放水,这时候可不能放,不然回头俩人的“幸福”都要断送啦。
就听铿铿锵锵几声,借力打力,庞统硬是稳如泰山地将五柄小斧都给接了下来,两把握在手里,三把被砸开,砍在桌子里排成一排。
手里还直觉地掂了掂,心里好奇,这小斧头是不大,但沉啊,还有五把,平时究竟都是怎么被带在身上还能维持那么完美的风姿仪态的呢?
不过很快庞统就没法继续好奇下去了,顾惜朝已经气疯了。
也不管是茶杯茶壶还是花瓶凳子,总之摸到什么砸什么。
不是能接吗?
接啊!
庞统是可以接啦,但关键时刻,求生欲激起的直觉拯救了他,拼着破相的危险,硬是用额头“接”了个花瓶。
哗啦一声,花瓶碎了,庞统运气不错,没破相,就是被正在额头中央砸出了个圆溜溜的红印子,还很快就肿了起来,跟在那拔了个火罐似的。
噗——
顾惜朝明知道这是庞统故意的,还是憋不住笑了。
庞太师跟原配夫人感情甚笃,成亲近十年才得了这么个儿子,那时庞太师已经官至三品,庞统可谓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打落地到现在估计就没人敢这么对他。
就算有,以庞统的尿性,那人的坟头草......不对,估计根本就死无葬身之地了吧。
顾惜朝有那么一瞬间也觉得自己是不是太过矫情,可心里的那道坎儿就是过不去。
——
关于庞统和顾惜朝的“过节”,说来就话长了。
在庞统看来,这可谓是千里姻缘一线牵。
在顾惜朝看来大概就只有孽缘二字。
话说别看庞统如今渊渟岳峙十分靠得住的样子,当年也是中二过的。
庞统是庞太师和夫人盼了快十年才盼来的孩子,生了他之后,又过了六七年,庞夫人才陆续生了长女和次子,这中间庞家都只有庞统一个孩子,可想而知多受宠。
后来庞太师的夫人离世,庞太师也没再续弦,又当爹又当妈地把三个儿女带大,看得跟眼珠子似的,那真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
可庞统是个受不得拘束的,从小就喜欢学武胜过习文,当然不是说他的文学的不好,要是真学的不好,庞太师也不会压着他让他去考科举。
当年正值先帝早逝,幼帝登基,朝中不稳,不仅各地藩王不老实,蛮族也觑着空子屡犯边疆。
庞统自幼寒暑不间习得一身霸道功夫,一心想要抓住这个机会建功立业,当个征战沙场的大将军。
庞太师自然不肯让长子犯险,庞统也不是能被管得住的,趁着庞太师忙于朝政的功夫就离家出走了,隐姓埋名跑到边关从军当了个小兵。
而那时,顾惜朝也正因有人嫉妒他的才学而戳穿他的身份来历,不仅被取消了功名,还被记了档,科举之路再无指望,只能弃笔从戎,寄希望于自己习得的兵法武艺能让他在军中闯出一条路来。
俩人就这么在同一个地方投了军,成了同一个小队里的两个新兵,还被分在了同一个营帐里。
本来这种同吃同住同磨练,沙场同搏杀的同袍关系应该是非常铁的,一开始也的确是这样。
金子到哪里都会发光。
跟其他兵卒相比,庞统也好,顾惜朝也好,都是一看就格格不入被人排斥的。
俩人一聊,都觉得彼此肚里有货,言语投契,许多看法也不谋而合,一时都视对方为难得的知己。
战场之上可没什么尊老爱幼的说法,死的最多的都是新兵。
俩人并肩作战,都救过对方的命,也都因为军中的种种不公之处被打压过,受过冤屈,也一起想辙反击过,共患难让他们更相交莫逆。
那大概是顾惜朝一生之中最充实也最愉快的日子,即使边关的军中生活很苦,又朝不保夕,可有这么个心意相通,可以将后背托付给他的人在身边,就会觉得一切都是有希望的,有明天可以期待。
直到京中来人找到了庞统,顾惜朝才如遭雷击,原来他所认为的这个“手足兄弟”,竟然连身份名字都是假的,甚至来投军的原因居然是因为他不愿意听从父亲的安排去参加科考!
顾惜朝一生求之而不得的东西,竟然是人家弃如敝履的。
他曾在战场上喊过无数次的名字,也不过是人家随口编造的假名。
饶是顾惜朝心性了得,当时也差点儿没一口血呕出来。
他都不知道自己那时是怎么忍住,还能言笑晏晏地跟庞统说“没关系”,他不在意他瞒着他的那些事,大家还是“好兄弟”。
如果不是被庞统脱口而出的话给刺激到了,顾惜朝还真能装到底。
庞统说了什么呢?
他说,“我不想跟你做兄弟!”
后面紧跟着本来要说“要做也是契兄弟”的,结果还没等下一句说出来呢,顾惜朝就已经拔刀砍过来了。
场面混乱的一比,庞统见他再说什么顾惜朝也不肯听,只好先放人去冷静一下再说,结果一冷静,就把人给冷静没了。
庞统生生的找了好几年啊!
他当时真的只是脑袋一热,嘴就秃噜了,没注意到前后语境,结果说出来的话成了最后一根稻草,把当时本来就已经一根弦快绷断了的顾惜朝彻底给整崩溃了。
庞统那段时间是真的悔的肠子都青了。
最初见到顾惜朝的时候,庞统就是觉得这么一个长得斯文俊秀还写的一笔好字的小书生怎么也来投军,死了可惜了,就想照顾一下。
结果时间长了才发现,小书生长得是斯文俊秀,却不仅写得好字,还有真才实学和一身好功夫,最贴他心肝的是,俩人对兵法的见解简直就是英雄所见略同。
庞统家世好又文武双全,性情高傲,难得看上什么人。
顾惜朝既入了他的眼,那就不一样了,庞统对自己人一向是超级护短的。
年纪轻轻就看遍人间丑陋,饱尝人世酸苦的顾惜朝独自漂泊已久,对这种不讲道理的回护可说是毫无抵抗之力。
庞统对他掏心掏肺的好,他也报之以全心全意。
庞统后来想想,大概从那个时候他的心思就已经不纯了,被顾惜朝亮晶晶的眼睛一看就脸红心跳,只能绷着面孔强装无事。
到后来,在艰苦的军营里打滚久了,吃喝不足,也没得洗澡换衣,顾惜朝漂亮的面孔也糙了,日常脸上不是灰就是泥,甚至战场上滚一圈下来满头满脸都是血污的样子也能看得他心砰砰跳。
庞统就知道自己完蛋了,他得把阿朝叼回去,在自己翅膀底下塞塞好。
可他那时候怂啊,想着自己连身份都没告诉过阿朝,心一虚就不敢说了。
结果憋久了,事到临头反而说不明白了,还搞出了个反效果。
等庞统回京跟他爹摊牌之后再回来找人时,仗打完了,顾惜朝连军功都不要了,成了第一批退伍的兵,消失得无影无踪。
庞统疯找了好久,后来庞太师看不过去出手了。
姜还是老的辣,三两下庞太师就把顾惜朝的背景经历都给查出来了。
庞统这才知道当时顾惜朝为什么会那么生气,只是再后悔也晚了,人都丢了。
庞太师也许能找到人,但他没有理由帮忙。
不管是出于对长子感情问题的不赞同,还是为了达到磨练长子的目的,他都不会帮忙的。
如果不是遇到了应全,以顾惜朝的个性,八成会钻了牛角尖,要么从此一蹶不振,要么就一路往绝路上走。
当庞统在禁军中惊见顾惜朝,狂喜之后发现顾惜朝竟然是被傅宗书塞进禁军的,那个心情就别提了。
要不是应全怕庞统关心则乱,误了他家小皇帝的事儿给透了底,他还不知道要作出多少幺蛾子呢。
庞统不是不知道那两个在看他的好戏,就是看在应全对阿朝知遇之恩的份儿上他也得认了,并且感激。
这种买一送一的好买卖,皇帝两口子才是最大赢家。
——
见顾惜朝总算愿意对他笑了,庞统心中一松,忍不住也跟着笑起来。
顾惜朝见庞统那傻样,想起当年这人被他暴怒狂揍得不敢还手时,一边躲一边喊的那些话,脸上也不由得有些发热。
时过境迁,当年耿耿于怀的事,转头再看,也不过是少不经事下的阴差阳错。
冷静下来之后,顾惜朝不是没有过怀念的时候,只是他每次都告诉自己不要想了,因为他从没有后悔的机会。
可这家伙总是在他最丧的时候窜出来惹他生气,闹得他什么人生灰暗的偏激念头都想不起来,只顾着生气了。
顾惜朝也是个骄傲的人。
自欺欺人的事他不屑做。
他对庞统有没有心?
有。
但要他就这么应了庞统,他也做不到。
或许等到他能光明正大地凭自己立在朝堂上的时候,他才能迈过心里那道坎吧。
庞统不知道顾惜朝心里在想什么,不然他得乐得出去绕着禁军校场飞跑。
他知道顾惜朝对着自己就爱犯别扭,就跟自己对顾惜朝就总是没法好好说话一样。
像这次他从过午就跑来顾惜朝房里一直等到掌灯,也不是为了来气人的,只是听到风声说傅宗书那里要搞事,担心顾惜朝要强的性子来说服他不要犯险的。
虽然脑袋挨了一下,估计这印子好几天都下不去,丢脸是丢定了,可是难得顾惜朝给了他好脸,再多留几个印子也很值得啊。
庞统终于情商充值了一回,把要说的话都给咽下去,急中生智,聊起了等人时看到的顾惜朝留在书上的批注,生硬地转移了话题。
时隔多年,各自有了一番不同的经历,聊起兵法,两人依旧是默契无比。
有那么一瞬间,都觉得好像是回到了过去。
顾惜朝先回过神,干咳了一声,道:“天晚了,有什么话以后再说吧,我这里也要整理,就不留你了。”
庞统恋恋不舍地站起来,被顾惜朝送到门边,忽然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扣住顾惜朝的脖子,照着盯了半晚上的淡色薄唇上就啃了一口。
顾惜朝被啃得一蒙,脑袋嗡地一声,不待反应,庞统留了一句“明天见”就飞快地跑了。
顾惜朝才觉得唇上发热发疼,伸手一摸,指腹上一抹殷红,竟是被实打实地啃出了个口子。
再想到那一瞬间柔软濡湿的触感,脸上颜色好不精彩,耳垂红的直欲滴血。
咬牙切齿地回身猛冲到桌边,一拍桌面,五把小斧弹起,在顾惜朝手中被舞出残影。
庞统方才坐过的那张好端端的实木椅子直接被削成了木棍,好不凶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