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51
元月元日的大朝会, 一年之中的第一场大朝会, 如无意外也是一年之中最重大的一场大朝会。
除去祭天和祭祖, 就属这一天皇帝的行头最隆重。
应全也是看到了才知道,原来皇帝的朝服,或者说皇袍, 其实并不是那种明黄色跟灯泡一样灿烂的黄袍。
大周尚火德,一般来说越是严肃盛大的场合,上到皇帝下到百官穿得就越鲜艳。
像是大朝会上皇帝的朝服就是朱砂色的大袖,滚黑边儿,缂丝金带,头戴二十四梁通天卷云冠, 腰佩玉绶。
一个字,帅。
柴永焌的长相英俊是英俊,但是属于那种五官端正里头带着书卷气的气质流的英俊,要说好看的程度,客观的来说只能够到上等颜值的尾巴。
纯拼脸的话,肯定是拼不过宫九的。
奈何应全情人眼里出西施, 怎么看都觉得自家小皇帝天下最好看。
柴永焌皮肤白,身材高挑精瘦,穿起艳色, 尤其是这种一般男人都驾驭不了的红色其实也真是好看的。
盯着这样一个人偷偷流口水也并不能全怪应全色迷心窍。
不过, 俗话说, 相由心生。
这个相, 也可以由别人的心生。
都是同一张脸, 这个款式的朝服这些年了柴永焌也不是第一次穿,但是今天的大朝会上,百官就是前所未有地从他身上看到了一股渊渟岳峙的帝王之气——因为从前大山一样挡在眼前的傅宗书倒了。
那可是傅宗书啊。
几十年扎根在朝堂上,明眼人都看出他心怀不轨了,奈何傅宗书的势力盘根错节,就算他野心勃勃之势昭然,甚至都有实无名地做起了摄政王了,可忠于皇室正统的朝臣就算是看不上他,也干不掉他啊。
没看到连刺头如诸葛正我早年都只能是以保护皇帝人身安全为主,跟傅宗书在朝堂上怼为辅吗?
谁能想到,这么一个人物就这么栽了。
栽得如此快,在所有人都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就轰然倒塌。
不,不对。
连轰然都算不上,近乎无声无息。
其实傅宗书就算是临时起意,搞出的动静也不算小了,宫里和禁军大营的血都洗了多久才洗干净呢。
朝臣们觉得不可思议,不过是因为这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
从傅宗书突然发难,到事情平息,前后也就半天的时间。
禁军那头人多,打起来花的时间更长些,那也没拖到第二天早上。
好些人都是直到事情落定才知道的信儿,根本都没反应过来呢,事儿就搞定了,这些人这才发觉,往常都没怎么被放在眼里的那个年轻的皇帝原来还有这本事。
然后不少人就被吓得噤若寒蝉。
不光是跟着傅宗书黄金鳞搞事情的禁军,柴永焌赶在年前处理掉了一批人。
杀的杀,流放的流放。
杀的比流放的多。
就好像一艘大船沉了,入水的时候自然没什么太大的动静,可是沉默之后却会带起危险的漩涡。
不想被漩涡吞进去的人肯定要奋力自救垂死挣扎的。
而不管是老怀安慰的“保皇派”,还是那些各怀不同心思的人都从柴永焌身上自我揣摩出什么来自己吓自己,柴永焌其实都迟钝地感觉不太到——他实在是很困。
柴永焌甚至都在想要不要以后改一改规矩,比如把上朝的时候穿的朝服配套的冠从通天冠改成冕冠什么的。
至少有冕冠上的冕旒挡着的话,他还能在跟底下的百官“视而不见”的条件下偷偷眯一下。
柴永焌也是苦。
腰子本来还没养好呢,头一天的大宴就很折腾了,完了又跟他那个特立独行的堂弟折腾了一顿。
虽说当时打的是很痛快,但是打完太兴奋,导致一时睡不着,感觉才眯了一会儿就被叫起来穿戴,跟着扛着这一身十来斤的行头来上大朝会。
得亏龙椅坐起来并不舒服,还得挺直脊背保持仪态,不然柴永焌还真保不齐要打瞌睡。
好在底下那些老臣有不少也为了遮眼底熬夜搞出来的青黑而擦了粉,柴永焌才勉强找到了点儿心理平衡。
一般来说元月元日的大朝会形式重于实质,朝会上基本也不会讨论什么具体问题,年年大概齐都是那么一个套路,报喜不报忧,每个说话的人都要说的花团锦簇,讨个好彩头,期盼这一年国家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这还得说老柴家几代皇帝都对什么祥瑞没兴趣,不然套路更多。
不过今年比较特别,套路依旧有,却不是重头戏。
重头戏是由一个才被提拔上来的“新人”揭开序幕的。
依附于傅宗书且直接或间接地涉及到傅宗书谋反的行动里的那批官员被搞掉之后留下了大批空位。
柴永焌早就培养起来的这批人手正好顶上。
说是“新人”,其实也是老资历了,只是从前不显而已。
这批官员的提拔很多都是破格,因为时机特殊,就连平日里最爱挑刺的言官也没跳出来在这个时候多说什么不合时宜的话。
同样也是被几乎三级跳地提拔到大理寺少卿位置上的“新人”第一道上书便是直击罪人傅宗书的。
林林总总地给列了二十七条大罪,这还只是概数。
而实际上,不管其他的罪行到底有多少,只要有大逆不道和里通外国这两条里任意一条都算是死定了,而傅宗书两个都没落下。
新任大理寺少卿上书傅宗书罪状,口气慷概激昂。
这么多年,蛰伏的不光是皇帝,还有这些陆陆续续被柴永焌揽入麾下的人。
多年积累,终于一朝得志,略激动些也是人之常情。
御座之上本应志得意满的皇帝虽然是面目沉稳严肃,非常有气势的样子,实际上已经困得快要打呵欠了。
不过是走个流程的东西,内容他早就烂熟于心了。
要说激动,柴永焌也是激动的。
不过激动的劲头早就过去了,这也不过是漫漫长路的开始罢了,搞事的人永远都不缺,要做的事情总算可以开始做,柴永焌觉得最重要的还是要保重自己的身体,争取在闭上眼睛之前把计划的事情都做完,免得死的时候有遗憾,所以还是要先跟自己小鹰犬讨论一下养生的重要性才行——比如保护腰子。
不着痕迹地瞄了一眼站在一侧的应全,柴永焌心里各种不平衡。
难道那句“没有犁坏的地,只有累死的牛”是真的?
没道理两个人一起做的事情,辛苦的只有他一个啊?
看应全不仅没有什么黑眼圈红血丝,还一副精神抖擞面泛红光的样子,柴永焌就不免怀疑是不是自己在禁宫里关久了,体质跟不上了。
反正肯定不是因为年纪大了。
眼皮无精打采地半合着,在终于出人头地的马仔略兴奋过头的背景音中漫无边际地走神儿。
说老实话,这副样子跟从前傅宗书在朝时他惯常沉默的样子其实没什么差别,但在百官眼中就是全然不同,即使是那些对他有所了解的人,或如诸葛神侯和庞太师这等老大人在看他的时候都不免露出些不同的神色来。
只是他们怎么都想不到,认知中城府极深手腕老辣的年轻皇帝眼下其实在想的根本不是什么国家大事,而是下朝之后吃什么,为什么他家小鹰犬这么兴奋之类的鸡毛蒜皮。
应全当然会兴奋,就在大朝会开始之前,他收到了某人亲爹的回信,意味着不仅又有一大笔进账,还意味着他们将有更大的收获,也不枉他忍耐着一直没真的把某人干掉。
这大概就叫做变废为宝吧。
这形容好像不大贴切......嘛,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
还没来得及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他家小皇帝,应全想着,既然有这么个大好事,晚上不如来喝个小酒,然后快活一下,庆祝庆祝。
因为过去聚少离多的日子,一贯很难、也几乎不会在这种事情上拒绝应全的柴永焌莫名背后一凉。
可怜小皇帝的腰子,不知道还能不能撑住。
——
登基继位十来年了,柴永焌第一次体会到啥叫一言九鼎的大朝会貌似严肃紧张,实则平平淡淡地结束了。
不过是走个过场。
拔出萝卜带出泥。
不拔出萝卜哪来的坑。
他那些终于能顶上空缺的马仔们肯定会确保这些被挖出来的萝卜都尽快被处理掉,为了扩大利益群体,他们也会尽力拔出更多的萝卜,好空出更多的空缺来给“自己人”。
一批又一批,都是一样的。
但愿这一批别都是胖头萝卜,就算长不成诸葛神侯或者包卿那样的良材,至少长成像是庞太师那样的“解语花”也行啊。
柴永焌和应全都是实用主义者,也都非常擅长收马仔。
不同的是,柴永焌对手下的马仔并没有保持什么太深的期待,那些人只要在需要的时候将他吩咐的事情做好就足够了,剩下的,机会他已经给了,这些人自己把握就好。
对于柴永焌来说,当这些人成功上位,而他也在这些人的努力下将局势稳定并把握住的时候,他们之间就已经扯平了。
撑着眼皮挺过一整个漫长的朝会,柴永焌今天之内都不准备见外臣了。
换了衣服,应全第一时间把太平王的回信拿给他看。
浓茶还没灌下去呢,但是看了信,柴永焌就一下子精神了。
应全效率超高,前脚抓了宫九,后脚就给远在边关的太平王去了信。
这两父子之间也是一笔烂账,不过应全只是个冷酷的“绑/匪”,莫得感情,给这父子俩做和事老纯属自找麻烦,他们和好了,他还怎么捞好处?
应全的信发的快,太平王的回信也来得快。
应全的信上只是隐晦地告知太平王:你儿子在暗搓搓地搞大事,已经被逮住了,你看着办。
没有具体要价,实际上也就是在漫天要价了。
应全有八成把握,太平王不会跟他还价,而他也没想错。
太平王的封地跟南王的封地一个在大周的疆域西北,一个在东南。
不同的是,南王的封地是柴永焌的皇祖父赐封的,而太平王的封地则是他自己跟先皇讨来的。
倒不是说先先帝看不上太平王,实际正好相反,南王才是先先皇比较看不上的那个。
虽然文韬武略这个儿子都不咋地,也是自己的亲儿子,先先皇就干脆地给了片不错的封地早早把人给打发了去自立,也算是尽心了。
太平王则是一直跟在先先皇的身边南征北战,先皇则是被留在后方稳定大局加后勤支持。
两个都是先先皇十分倚重的儿子,而在当时,有赫赫战功在身的太平王名声可要比先皇大多了,论起性格长相,太平王也跟先先皇更像。
然并卵,先先皇再喜欢太平王这个儿子,最后继承皇位的还是先皇,甚至先先皇在选定了继承人之后还周到地扶了一把,以保证皇位交接的平稳过度。
太平王的确是肖父,不过他像的是先先皇最霸道的那部分,是开疆拓土的好人才,却失于柔和圆滑,不如先皇那样外柔内刚的性格更适合跟一众口服心未必服的牛鬼蛇神磨洋工。
所谓成也肖父,败也肖父。
柴永焌记忆中,小的时候见过的太平王眼中还有未曾熄灭的勃勃野心,但也就是那两年的事儿,太平王妃一死,太平王就像是换了一个人,没多久就自求镇守边疆带着儿子离京了,从那以后就再也没有回京过,连述职都是由麾下副将和王府长史代劳的。
若是没有战事,在朝中甚至比一直自认在“韬光养晦”的南王更没有存在感。
实际论起手段城府,太平王完全可以甩南王十八条街。
看看这信上给出的价码就知道了,商路、情/报、以及最重要的兵权,不必多说,人家就知道该给什么,痛快。
就乐意跟这样的人“做生意”。
柴永焌看完信,高兴得也不困了,眼睛歘歘地看应全,“中午吃点儿好的庆祝一下吧?”
应全会意地亲自去了御膳房。
柴永焌所谓的吃点儿好的并不是要吃什么山珍海味的大菜,应全最懂他,亲自撸起袖子上手,给包了皮薄馅大汤汁饱满的大肉包子。
一直到盯着包子上了屉,才回去换衣服。
柴永焌在吃上头的品位其实挺接地气,他就乐意吃类似包子啊,面条之类的能痛快地大吃的食物,只有心情不好的时候才会摆谱吃那些特别讲究的东西。
另一头被好吃好喝养起来的“肉/票”宫九根本就不知道这夫夫俩已经把他卖了个好价钱,还在那满肚子冒坏水地想要看夫夫俩的好戏呢。
一高兴柴永焌就吃的有点儿过头,拳头大的肉包子一口气吃了十好几个。
应全特意给开小灶包的牛肉大葱馅儿的和,馅料调的没的说,咬一口汁水淋漓,包子皮也宣软有弹性,好吃的没话说,一不留神就容易吃过头。
心情好胃口就好,柴永焌吃了两屉还意犹未尽,还要再吃的时候被应全给拦住了,伸手一摸,胃都鼓起来了。
“差不多就行了,再吃下去小心站不起来。”
被打断之后柴永焌才发觉其实已经吃的很饱了,乖巧听话地放下筷子,接过应全递来的茶水漱了口,又接过湿手巾擦干净手,本来饭后还有汤的,他摸了摸微凸的胃部,这可真是吃过头了,连喝汤溜个缝的空间都没有了。
应全无语地白他一眼,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先皇走的早的缘故,柴永焌时不时就会犯点儿幼稚病,做点儿不靠谱的事儿,或者像个小孩子一样赖叽叽的撒个娇耍个赖什么的。
这一面自然只有应全能看到,他也很享受就是了。
小口喝了口热茶解腻,柴永焌舒服地喟叹了一声,道:“阿煜可真是我的好堂弟,他这一来,诸事顺畅,等事情谈妥,出了正月庞统就可以去西北了。”
那里本来都是太平王经营了几十年的地方,他想办法安插人手,和太平王主动退让的结果可是全然不同,这一下意外之喜,至少将他们的计划需要耗费的时间缩减了一多半。
“顾惜朝决定好了吗?是要留在京中接手禁军,还是跟着庞统北上边疆?”
年少相伴,自然而然水到渠成,风雨兼程到到如今已成老夫老夫的二人看那俩人别别扭扭的折腾劲儿表示喜闻乐见。
柴永焌自认是个好上司,在这种无伤大雅的地方还是很愿意给下属一点儿选择的自由的,他其实更乐意见顾惜朝留在禁军,于公于私都有好处。
不过那俩要是忽然想开了双双对对赴边疆,他也不至于棒打鸳鸯就是了。
一样看了不少热闹的应全对顾惜朝的了解深一些,闻言笑道:“还没准信儿,依我看八成是要夫唱夫随的。”
这是打趣,实际上顾惜朝也是个有野心的人,没有野心他坚持不到遇到应全的那天,也写不出《七略》那种兵书。
柴永焌手下收拢的人里头文臣居多,若能出个靠谱的武将也是大好事一件。
顾惜朝性格是扭曲了点儿,还算是个恩怨分明的人,又有庞统这层关系在,若他能有所成就,对他家小皇帝来说也是一举两得的好事。
盘算一下那些年里应全捡到的那些人,连他自己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是个什么“旺夫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