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第四章
很久很久以后，当常安的师傅，也就是本宗派的宗主大人，在心情不错的某天，忽然想招收新的弟子，而将招生工作全权授予常安的时候，他才真正了解他们宗派的招生流程和试练关卡到底是怎么设置的。
首先是试练的第一关——通天石阶。
每当通往宗派大殿的道路开启，从山脚到山顶就会出现一条长长的石阶，一共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级。当然，这座山并没有这么高来砌这么长的路，这条石阶其实是施了法术，人为拉长的。
正所谓仙途险恶，修仙如攀山，毅力是挑选弟子所要考虑的首项条件。皇天不负有心人，当渴慕修仙的少年少女历经千辛万苦，在通天石阶上洗练肉体与精神，终于到达山顶时，迎接他们的是一位仙风道骨的修士，还有——
一袋宗派特色纪念品和一次性的回城符咒。
是的，他们从毅力上，就已经输给了别人。
因为本门派对毅力的要求是非常严格的，而这个试练真正挑选的，是那些符合本门派秘传心法之修炼心境的有缘之人。
所以，真正能通过第一关的，是那些在攀登石阶不久就放弃折返的求道者。
他们才是宗门青睐的弟子。
是的，毅力的考量是很重要的。
但，常安得知这些，已经是很久以后的事情了。
目前，他与常守烽落脚在秋菊院的客房。领路的小修士对他们说：“过些时候会有人送来饭菜，今晚就请二位在这里歇息一宿，明日早晨请到主殿集合，在那里进行下一个试练。”
常安道了谢，便关上门。房间整洁舒适，布局风雅，有一厅二室，一室作睡房之用，两张床，床头之间还摆着一盆别致的文竹，另一室有个大浴桶，还有之前那个封闭房间里发现的有空间法术的便壶！常安开心地进去，好好解放了一番。自从穿越到这个返璞归真的修仙世界，他特别留恋当初科技时代那些超级方便的东西。然而常守烽并不理解他的心思，只觉得他的仆人在出门修仙之后对便壶有了一种别样的迷恋，这样有些不妥。
当然他现在无暇矫正仆人的便壶癖。从封闭之室到客房，这一路他都在思考他们到底达成了什么条件才通过试练。现在他唯一能想到的就是，考官将他们囚禁在室内，其用意是想全面观察他们的言行和品性。考官一定用了某种法器，观察到封闭室内的情况，再对每个人进行详细的评估，以判断他们是否够格通过第一关的测试。他越想越觉得要紧……甚至这一刻里，他们也许就在考官的视线中，他们的一举一动，未作细想便脱口而出的妄言，全都成为这次甄选弟子的评分对象！
“好舒服啊。”常安从厕所里出来，再次感慨空间便壶的技术含量：不仅那啥落地无声，连味道没有，通通吸走了，只余便壶旁边一盆玲珑的白色小花，散发着淡淡的清香。而此刻，常安的心情也散发着淡淡的清香。
然而才出厕所，常守烽便带着呵斥的口吻说道：“常安，要注意你的言行！”
常安一脸迷糊地问道：“少爷怎么了？”
“这间客房……有可能被别人窥视……我们绝对不能大意……”常守烽害怕说的过多，引起考官的疑惑，就压低声线说，“这一夜我们必需管好自己，尤其在用餐时要注意礼节，不然很有可能会由于一时的大意和疏忽而失去了拜师的资格……”
常安听罢，用一种同情的眼光看着少爷。他觉得少爷太拼命了，以至于精神上积累了太多难以排解的压力，都快要赶上他以前两日通宵之后的精神状态了。
“少爷你这是精神压力太大以至于都有了迫害妄想症的先兆了。”常安走到少爷身后，给他按摩太阳穴，“少爷你现在最需要的是放松和休息，俗话说得好，轻装上阵，马到功成，临急抱佛脚，做梦也偷笑，平时偷偷懒，养生又健康。就算情况再坏，也不过回常家生活，又或者去别的宗派拜师。天无绝人之路，少爷你一定有出人头地之日的。”
常守烽听了，心中却更加郁闷。他说：“常安你变了，以前的你，无论我想做什么，你都是全力支持我的主意，现在你居然跟我说大不了回常家生活。原来你眼中的主子竟然是这么无能的人吗……”
常安心道不好。因为以前沉重的工作压力与常守烽的心态发生了共鸣，才让他说出这么多鸡汤名言，都快角色崩坏了。他有些尴尬地笑说：“我这不是想说欲速则不达嘛少爷，我在换一种方式支持你的事业呀。”
常守烽仰头看了他一眼，正色道：“你真当常家家业能延续百年，及至我们终老也不待凋敝？你真当修仙拜师和买糖葫芦无异，这家味道不好便挑下一家？”
常安默然。
“到底是个什么都不懂的仆人，你太少看修仙宗门了。”常守烽说，“当今天下，仙修与魔修的对峙之态有所加剧，仙魔边境的摩擦日渐频繁，这都多得魔修一派的髑髅宗愈发壮大，吞噬了大半魔修散宗，隐隐有称霸魔修之势，由此招致正道修仙门派的忌惮，有意无意地派人到髑髅宗的地盘捣乱，以控制其势力。罱城地处偏南，靠近髑髅宗的地盘，受此影响，时有难民流民逃窜至此。我们常家是卖药行医的，落在此城倒不受难民滋扰，反倒那些难民时常需要寻医问药，对我们是不无裨益。
“可是，若仙魔两派真打起来，罱城必受难民滋扰，甚至受到修士术法的祸及，鸡犬不宁，民不聊生。到时候，常家的药又往哪儿卖呢。真到那时，常家祖传的医术，也不知能否自救，更何况是他人。”
“少爷知道得真多。”常安对他甚至生出了一些崇敬之情。这个少年明显承受着他那个年龄不该有的眼光和见识，他的眉头也承受着这个年龄不该有的纠结。
“俗世当是如此，仙门又能好到哪里？”常守烽说，“当今自诩正道的修仙宗派不下百家，而规模之大者、实力之强者、风德之胜者，唯光明宗、空潭宗、无茗宗三宗而已。那些大的宗派能庇护一方百姓，使之不受邪道魔修的侵扰，而他们庇护的地盘，又为宗派提供适合修仙的苗子。大宗派如是经营，小宗派如法炮制，便将这方长泽世界瓜分殆尽，使外地人不得入本地宗派，纵使入了，也只能成为外门弟子，毫无晋升机会。这仙，不是随意就能修的。”
常安状若明了：“所以我们才选择离家近的宗派啊。”
常守烽说：“你说了个半对。”
“额？”
“罱城在名义上是由光明宗所荫庇的，虽说光明宗离我们甚远，对我们少有关注，由得罱城自生自灭，也不会在此地招收弟子。”
“啊？那我们现在所在的……”
“我们现在住的，是长泽世界里唯一没有庇护地的宗派。既然它没有庇护的责任，也就不会考虑求道者的出生地，是以能者为胜，比别的宗派更加平等。这个宗派很神秘，修士极少在平民间露面。但据说这里的每一个修士都实力超群，修为精深，之所以少有消息，是因为有很多人飞仙了……”
“哇，这么多人飞仙，我们是不是也有机会呢。”常安也跟着少爷说道。
虽然他心里想的是，修仙界的水也好深哦，好想回常家喝点常夫人煲的滋补汤，以前常夫人炖给少爷喝的时候，少爷会把喝不完的那些分给下人喝。当年那些纯真美好的日子，他好想就这么过下去。
“连飞都不会，就想着飞仙，还是好好应付接下来的试练吧。”
“好的少爷。”
天色近晚，宗门弟子送来了三菜一汤。常安面对这些香喷喷的菜肴，回想穿越过来之后成天吃的干粮，真是诸多慨叹，唯有扒了满满一口菜到嘴里，大力地嚼着。
然后，常守烽训了他一顿，说他没有餐桌礼仪。
“少爷，吃个饭而已，不用太较真吧？”常安边嚼边说。
“在弄明白甄选试练的标准之前，你的每一口饭都有可能成为落选的理由。”
常安郁闷地说：“少爷，这样会消化不良，拉肚子的。”
“等你拉了再说，反正我有的是药。”常守烽拍他的背脊，要他挺直腰杆，捧着碗，小口小口地吃饭，一根一根地夹菜，一勺一勺地喝汤。
于是常安面对着自穿越以来最丰盛的菜肴，却吃了一顿两个辈子加起来算的最憋屈的晚饭。
是夜，月色照窗棂，蓝幽幽的，特别适合睡觉。常安如是想。
但常守烽失眠了。
他已经在床上溜了百八十圈，床板都磨薄了两寸，还是睡不着。
谁让他老担忧着自己睡姿不雅而被判出局的可能呢。
要真是睡梦里落选了，他哪里还配做常家的少爷，干脆找块山泉水豆腐撞死算了。
果然修仙多不测，他现在就领教了一番。
他又转了一圈，弄出的声响把常安吵醒了。
“少爷你还不睡觉……”常安揉着眼睛说。
“我……我在思考如何应对明日的试练。”
“唉，失眠了吧，常有的事。”常安可有着上一辈子积累的丰富的失眠经验，“要不给少爷你点一些安魂香？”
“对了，还有安魂香。”常守烽恍然道。
“我去拿吧，在厅里的包袱那儿是吧。”常安下床，借着月色点了盏油灯，出去找安魂香。
当他摸出一大块棕色的药材时，忽然间，常安福至心灵，有了一个绝妙的计划。
他想，明天的试练在早晨开始，要是他们睡过头了……
不就可以回避腥风血雨的修仙路线，安安心心回家喝常夫人炖的汤吗！
常安舔了舔唇，硬生生地将手中的安魂香对半掰开。
“少爷，安魂香已经点好了，祝你有个好梦。”常安躺回去，麻溜儿盖上被子。
“别吵，我在努力入睡。”常守烽直愣愣地仰躺在床，双目紧闭。他在梳理着自己的呼吸，希望借此能让自己快点睡着。
“少爷，顺其自然啊，睡觉这事，急不来的……嗯……”
常安咂咂嘴，做了个美梦。
而后，常守烽也睡着了。
一室里尽是醇厚的香。
翌日，常守烽在红霞万丈的时候睁眼。
他睡了一个从未有过的好觉，只觉得神清气爽，头脑清醒。
望着天边红彤彤的云彩，他想时间还早，稍等一下再叫醒常安。
他洗簌过后，便到厅里寻自己的包袱。他的包袱里有些醒脑提神的药，待会给常安服一颗，暂时将他的脑子补上去，好让他别给其他人比下去了。
然而他伸手一探，就觉得有古怪。他拿出安魂香来，发现它少了足足一半。
忽然，一个可怕的念想袭上心头。
他缓缓转脖，看着地面上，窗棂投下的拉长的影子。
他依稀记得，昨日吃晚饭时，也是这么一个晴朗的天。
常守烽猛地狂奔而出，推门望天。
——这根本不是朝阳。
是夕阳！
听见门板响动，常安也醒了。
“少爷，早上好啊……少爷？”
常安懒腰伸到一半就卡在那儿。
因为常守烽的双手正掐着他的脖子。
“常安！你这回可把我们害惨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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