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第九章
其实，两位师姐已经很尽责地群发了迎新会的消息，从玉佩中施放出来的幻影蜂鸟已将消息带至罱皑山的各位门人。只是由于种种可抗的不可抗的因素，才使得迎新会成为五名新弟子的相互庆祝会。
然而迎新会的消息，在随后数天里不断产生余波。
比如隔天晚上，五名前辈走进知味堂，楼上楼下转了数圈，没找到一个新面孔。
“奇怪了，迎新会不是今天举办吗？”前辈甲挠着脑袋问道。
“不是吗？！”前辈乙愕然，对另一个人说，“这是你跟我讲的时间啊！”
前辈丙摆手道：“不可能有错的，我可是仔细看过灵信的！”
“要不将灵信翻出来看看吧。”前辈丁说。
“我来。”前辈戊取出自己的宗门玉佩，往其中灌注一点灵力，玉佩就发出绿光，从里面钻出了一只翠绿色的透明的幻影蜂鸟。幻影蜂鸟扑扇着翅膀，化作一段浮空的文字。
“迎新会是……昨天……”前辈戊说。
于是三位前辈一起揍前辈丙。
“还有，”前辈戊继续说，“今天举办的其实是春兰院的品茶会，他大概是搞错了日期。然而……”他摊手，“现在已经超过春兰院特批的准入时间了。”
于是前辈戊也加入了揍前辈丙的大军之中。
这样的案例，还不止出现一次。
迎新会三天之后，十来个前辈于深夜蹲守知味堂，直到天亮才走。
五天之后，又有一帮女前辈嘻嘻哈哈地走了进来。她们也没找到传说中的新生。
七天之后，徐芊芊与叶婷婷带着莫方来到了知味堂。
“别的人呢？还有新弟子呢？”莫方用一贯的笑脸询问两位少女。
“呃……哈哈，奇怪了，这是为什么呢？”徐芊芊斜眼瞪着叶婷婷。
叶婷婷却跑去百珍柜点菜了。
“你们啊……”莫方找出灵信看了一遍，“信里写的一回事，嘴上说的又是另外一回事，我到底相信哪边好呢？”
莫方大师兄的笑容更加明亮了。
以至于罱皑山头顶传来了一阵闷响雷声。
与此同时，在夏竹院东三房门口空地的躺椅上，常安睁开了眼睛。
他纳闷地想，明明是个最适合午睡的晴天，怎么会有雷声，难道快下雨了？
于是他把躺椅搬回房间。在这里，躺椅是每个房间必备的家具。常安已经熟练地掌握躺椅的使用方法，没事的时候就跟别的师兄一样，在院子里找个树荫位，躺着睡午觉，非常迅速地融入了罱皑山的人文风景之中。常守烽没这个闲工夫，他一次都没用躺椅。常安十分不解，明明就什么事都没有，为啥少爷还一副大忙人的样子。他走进常守烽的房间，发现他在看家里带来的医典。
“常安，有事么？”常守烽放下医典问道。
“没事……”常安后退，轻轻掩门。他看到少爷房间的躺椅，堆满了各种书籍。
而他的躺椅，整天支撑着一个无所事事的懒蛋。
他忽然就想起高中生涯与学霸做同桌的经历，啊，就是那种自卑感，尤其是他发现自己的课桌上放着四十三分的数学试卷，而旁边的课桌上放着《自然哲学的数学原理》。
常安幽幽地叹息，出门看看，天还是没有下雨的样子。他又把躺椅搬出去，在宽矮的榕树下打盹。
九天之后。
他们迎来修仙之路的一件大事。
人生第一堂修仙讲习会来了。
讲习会是罱皑宗最重要的活动，十天一次，弟子们都要到场，听莫方大师兄讲授宗派秘传心法——《罱皑心法》。常安在主殿门前，第一次看到这里出现了如此多人，恐怕超过一百个，也不知道他们平时躲在哪里，一到关键时候就咕噜咕噜全冒出来了。
如此之多的修士，穿着款色相近的蓝色长衫，飘然入殿，甚至远方还有腾云而来的修为颇深的前辈，落在殿前，云雾散去而缭绕于身，简直为此地添上不少神仙气息。
“少爷，”常安抬头看着主殿的牌匾，“这三个字是啥啊？”
他老早就想问了。就算这个世界的语言和文字都与他相通，还是看不懂那些龙飞凤舞的艺术作品。是的，无论在穿越前还是穿越后，他都看不懂。
“这是殿名。”常守烽说，“叫罱仁殿。”
“……”常安沉默三秒，说，“受教了。”
“仆人多学两个字也是好的，不懂就问。”
“那，两边的串串又是啥？”
“那是对联，不是串串！”常守烽鄙视他一眼，还是说给他听了。
这会儿常安才知道，罱皑山上的罱皑宗里的主殿叫罱仁殿，罱仁殿门口的对联是第五代宗主亲笔写就，灌注了满满的灵气，成为庇护后人的一道精神上的力量。
这副对联是：
白昼安眠勤悟道。
一壶浊酒懒修仙。
不用说也知道，第五代宗主挥毫写下这副对联之后，心有所悟。
于是就飞仙了。
“白昼安眠……”常安念着这对联，又觉得不该对自己的午睡产生过多的自卑和内疚。
毕竟人家老宗主都这样说了，他倒应该躺得更加光明正大，理直气壮，锲而不舍才对。
罱仁殿里准备了很多蒲团，弟子们陆续就坐。常安和常守烽坐在后头。
莫方从后头出来，手上拿着五册薄书，正是给新弟子的宗门秘传心法，《罱皑心法》。
“各位道友，早上好，又到一旬一度的讲习会了。”莫方用标准的笑容与标准的语气开场，底下交头接耳的声音很快就没了。
莫方继续说：“这次讲习会有些特别，因为罱皑宗刚来了五位非常有资质的弟子。”
大家好奇地四处找寻新弟子，一时间他们成了焦点。
师兄师姐们看着他们小声议论，常安不太习惯这么高浓度的目光，于是惯常地躲在常守烽后面，乐得轻松。
叽叽喳喳的声音好一会儿才停止。其实难怪他们有些失礼，毕竟所有人都收到了迎新会的消息，但所有人都找不到新弟子，各种谣言便传开了，有的认为这次的新弟子是皇亲国戚，身份不宜泄漏；有的说他们是某个远方原始民族派来的学徒，部落里代代头口流传的古老教义要求他们只能在月圆之夜出门；有的甚至说这个迎新会其实是个大阴谋，而新入宗的弟子则是魔修界派来的卧底。不久之后常安从杜小贤的口里听到二九一十八种版本的神秘新弟子传闻，叹了口气，说：人闲八卦盛，舌长狗屁多。
“好了好了。”莫方拍拍手，“诸位稍安勿躁，讲习会很快就开始了。新来的弟子请低头看看，本宗秘传的《罱皑心法》已经赐予你们了。”
常安低头，发现他的脚边就摆着一本深蓝封面的小薄本儿。
好厉害的法术！
常安觉得莫方在现代的话一定能当个非常有名的魔术师。
《罱皑心法》很薄，掂在手里轻飘飘的。常安咽了唾沫，有些慎重地将手覆于书上。这本书是春生道人在飞仙之前写下的修仙心得，一定充满了艰深玄妙的内容。常安忽然很担心，要是《罱皑心法》的字跟那对联一样有艺术感，又或者是拿文言文写的，他读不懂，那可咋办。
此时罱仁殿内气氛变得肃静，大家低头，酝酿着修习的心境，大家身上散发出些微的灵力。众人的灵力混合起来，营造了一方玄而又玄的空间。莫方肃立殿中，手执心法，缓缓翻开。
“离上一次招收弟子已有三十年，这番话，我唯有在新弟子参加的第一次修习会上才说，如今是第三遍了。”莫方正色道，“《罱皑心法》一共九重，但修习此道，不必囿于心法顺序。无论是刚踏上修仙大道，还没有灵力的求道者，还是学有所成，已经结丹的能者，《罱皑心法》的每一重，都对其修炼有所助益。是以每旬一次的修习会，我将会带领大家从头到尾将《罱皑心法》修习一遍，而各位如有所得，即可就地参悟。总之，万法随心，顺道而行，各有所缘，同登妙境。诸位，随我翻开秘法罢！”
弟子们哗啦啦地掀开自己的心法。常安有样学样，怀着一种兴致勃勃又紧张不已的心情，翻开这本仙人遗落的传世经典。
“……嗯？”
在看到内容的那个瞬间，常安的表情瞬间凝固。
只见手中打开的心法，上面写着——
罱皑心法第一重：
不动。
常安疑惑，皱眉，拿手指头点着书页，数了数，的确是两个字。他又擦擦眼睛。还是两个字。
不动。
真的只有两个字？
常安的心里下着问号雨。
不会是他心大会错意了，其实上面写的是“不云力”吧？
然而莫大师兄一开口，常安就无形地抽了自己一嘴巴。
“罱皑心法第一重——不动。”
不动……不动……不动……不动……动……动……动……动……
回音游荡在罱仁殿内。诸位听众在莫方说话之后，露出了精神上的满足的笑容。
唯有常安张大了嘴。
还真的是不动！有没有这么简单！
扑咚，扑咚，扑咚——
就在常安惊愕的时候，有几个弟子倒下了。他们颠三倒四四仰八叉地倒在殿内，带着迷醉的愉悦神情，眼皮似动非动，嘴角还有点儿抽搐，喉咙里发出“呵……呵……”的低沉声音。
常安大惊：这不就是他前世猝死时的那副衰样么！他们需要急救车！
这个世界有幺二〇吗！！！
就在他站起的那一刻，莫方看着瘫倒的人，笑了。“好，好，好！”他连说三声，“这么快就有人进入修悟之境，不错。”
半跪的常安愣在原地。
什么啊，原来那个才叫境界！这么寒碜的睡相，其实他们在做恶梦吧。
这时，常守烽哼了一声，将手中的心法抓皱了，撇到身旁。
“什么鬼东西！”常守烽压低声音说道，“意味不明，狗屁不通，这还是开山宗师留下的秘卷，依我看，连江湖骗子撰写的旁门左道都比它要好。”
常安惊讶，好难见得少爷对一样东西有这么大的意见。看他说的这么吸引人，常安迫不及待地翻开下面的书页。
等看完整本《罱皑心法》，他就实实在在地在十二级飓风中响当当地凌乱了。
以下是罱皑宗秘传修炼心法——《罱皑心法》的全文无删节版本：
封面：罱皑心法（很漂亮的书法字，没人讲解常安一定看不懂）。
第一页：
罱皑心法第一重：不动。
第二页：
罱皑心法第二重：动也不动。
第三页：
罱皑心法第三重：一动也不动。
第四页：
罱皑心法第四重：一动也不动不若半分不动。
第五页：
罱皑心法第五重：一动也不动不若半分不动亦不若分毫不动。
第六页：
罱皑心法第六重：一动也不动不若半分不动不若分毫不动亦不若无有所动。
第七页：
罱皑心法第七重：一动也不动不若半分不动不若分毫不动不若无有所动亦不若无其所动。
第八页：
罱皑心法第八重：一动也不动不若半分不动不若分毫不动不若无有所动不若无其所动亦不如忘其所动。
第九页。
罱皑心法最后一页。
这时莫方已念到第三重，一动也不动。
四下里倒了七歪八岔一大片弟子。
鼾声杂多，又齐聚雷动。
总之很吵，又有一种粘腻的仪式感。
常安的手来到书页边缘。
手指缓缓着力，掀开最后一页。
罱皑心法第九重——
一片空白。
什么都没写。
完完整整、漂漂亮亮的一张白纸。
舒张在常安面前。
“靠！”
常安学着少爷的样子，把小薄本抓了个皱，扔到地上。
“什么鬼东西！”
常安怒骂。
这时，莫方的视线咻地射中常安。
常安心中一凛，连忙拾回心法，拉扯着常守烽的衣袖，在他耳边说：“少爷，现在不是发怒的时候，我们先装睡吧。”
常守烽点头，于是他们俩也扑咚扑咚地倒下，闭上了眼睛。
讲习会大概要两个小时。
这儿是大殿的地板，常守烽躺得难受，但他忍耐着，假装自己进入了修悟之境，还强行翻白眼，装出很陶醉的表情。
而常安装着装着，真的睡着了。
他梦到一片乳白色的迷雾，而他在雾里站着，不知道要做什么。
此时，一把浑厚而温柔的声音穿过重重迷雾与他的躯体，直接回响在他的精神世界里。
“你为何不躺下呢？”
“躺下？好啊。”
常安放空自己，身体往后一倒，就倒在柔软蓬松的云雾上。
而这时，常安的身体在罱仁殿里浮起。
而且，发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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