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第五十四缕春风
第五十四章
六月初。
海城早已进入热夏。
热辣辣的太阳炙烤着海城，咸湿的海水被烤成蒸汽漂浮在城市上空, 闷得人连呼吸都不太顺畅。
林烛和一群人翘首以盼地挤在海城国际机场的接机口, 她焦虑地看了眼时间, 已经快要跳到九点了, 明明飞机十分钟前就显示已经抵达, 可是闻希还没见着出来。
正想着要不要打电话催一催，林烛就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
闻希穿着一袭唇白色的过膝裙，长发散散地落在肩头, 踩着一双秀气的小白鞋, 整个人跟下凡的仙女似的朝她挥挥手。
林烛看得有些愣, 忽然就觉得江砺有闻希这么个女朋友是真的稳赚不赔。
闻希小跑着出通道绕到林烛身边, 呼吸有些急促, “我刚刚等行李等得有点久了, 是不是要赶不上了？”
“还有半个小时，我等下把车开快点。”林烛自然地接过闻希的行李箱, 拉着她一路小跑到停车场。
等两个人停在一辆白色的大众面前，闻希才慢半拍地反应过来，“阿烛你什么时候买车了？我就出国了一个星期你背着我连车都买了？”
“赵一恺的。”林烛解了锁, 示意闻希上车。
等两个人都坐进了车里, 她才继续说，“他怕我们来不及赶过去，才把车借给我开。”
正说着, 赵一恺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林烛手机的通话声音调得有点大, 闻希听得清清楚楚几十秒的通话时间里赵一恺强调了三次让林烛记得开车慢一点, 到最后还是林烛受不了他的啰嗦挂了电话。
想到林烛那句说要把车开快点的话，她憋笑，“你家赵一恺是真的了解你。”
林烛没好气地发动车子，才不满地从鼻子里哼了声：“他的啰嗦你无法想象，还是你的江砺好，至少不会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地念叨你。”
“不会才怪。”闻希看着窗外悄悄扬了扬唇。
江砺其实私底下特别能念叨她，根本不像是外面那样看起来话少，什么在家必须穿拖鞋、早上必须吃早饭、 晚上熬夜不准超过十二点，诸如此类抓她一次把柄念叨她一次。
林烛抽空睨闻希一眼，“得了吧，我看你挺乐在其中的。”
闻希被逗乐，反过来问林烛：“难道你不是？”
林烛被噎了下，她的确是享受被赵一恺黏着被赵一恺关心着的感觉。她笑笑没再说话，脚下猛地踩了一脚油门，往海城公安大学开去。
今天是江砺和赵一恺的毕业典礼。
闻希之前灵感忽现设计的那件婚纱，成功地入围了今年青年服装设计大赛的决赛，决赛在意大利举行。她出国一周，终于所有的比赛在昨晚正式落下帷幕，为了不错过江砺一辈子唯一的一次大学毕业典礼，闻希临时改签了机票提前回来。
她只是在上飞机之前给林烛发了消息，所以江砺目前应该还被蒙在鼓里并不知道她已经到了海城。
两个人紧赶慢赶到海城公安大学的时候，刚好九点半。
毕业典礼在学校的礼堂举行，闻希和林烛走进礼堂，舞台上的大屏幕已经开始播放这一届毕业同学四年来的影像记录，好在观众席这边灯光都关掉了，除了最后一排的几个人偏头看了她们两个几眼，其他人都没发现她们。
闻希牵着林烛坐到了倒数第二排。
她们两个刚坐下一会儿，整个礼堂的灯就被打开，然后典礼的主持人开始端着主持腔说起了早就写好的稿子，邀请几位校领导上台讲话。
闻希听得有些无聊，用手肘碰了下林烛，等她转过头才贴着她耳朵小声问：“你问问赵一恺他们坐在第几排？”
整个礼堂除了她们两个望过去全是乌压压带着警帽的人，衣服也都一样，根本分不清谁是谁。
“想你的警察哥哥了？”林烛调侃闻希，不过却拿了手机出来给赵一恺发微信。
闻希微微红了脸，却是坦然承认：“想也很正常，我都一周多没见过江砺了。”
说着话，赵一恺的消息已经回复过来了。
闻希迫不及待地凑过去看了眼林烛的手机屏幕，白色的消息框里写着“左边第二排”。
她抬了头去看，正在琢磨着哪个背影是江砺的时候，靠着过道坐得笔直的那个人突然转过头来。
两个人的视线就在空中撞上。
第二排和倒数第二排之间隔着十几排的距离，闻希看不太清楚，但是她可以肯定那个人一定是江砺。
她下意识握紧了椅子的扶手，和江砺对视了一会儿，随即小幅度地朝他扬了扬唇。
江砺眯着眸子看了闻希好一会儿，一周多没见的小姑娘突然出现在他的毕业典礼上，还笑嫣然地看着他，实在是一个巨大的惊喜。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才按下想要去抱抱闻希的冲动，神色淡淡地将头转了回去，也不搭理赵一恺的调侃，从外套里摸了手机出来。
很快闻希就收到了江砺的微信消息：【现在都学会先斩后奏了？】
闻希看着屏幕笑了下，回他：【这是送你的毕业礼物】
闻希没再收到江砺的消息，因为很快主持人就叫了优秀毕业生代表上台发言，优秀毕业生代表意料之中的是江砺。
当那个名字从主持人口中说出来的时候，她看到原本坐在座位上的男人淡然起身，正了正警帽，大步往台上走。
站在话筒后面，江砺镇定地扫视了礼堂一圈，最后将视线落在了闻希身上。他定定地看着她，仿佛全世界都只剩了她一个人。
直到有人开始顺着他的视线转头去看后排的人，他才开始讲话：“各位老师同学大家好，我是2016级刑侦专业毕业生江砺……”
江砺的声音沉稳有力，在他讲话的时候，闻希听到前面两个穿着警服的男生在低声讨论。
他们的声音被麦克风掩盖得断断续续的，但是有一句话闻希听清楚了，是她正前方的那个男生说的：“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有人来打破江学长四年来在学校的各项记录。”
是夸江砺的。
闻希偷偷笑了下，重新将注意力移到舞台上那个周身都是光芒的男人身上，莫名的就有一种与有荣焉的感觉。
江砺的发言简短有力，最后结尾的时候，他说：“最后，衷心祝愿在座的各位都能用自己所学，守国家守人民，也守自己想守的人。”
闻希在台下听得眼眶有些发红。
为了江砺也为了这里所有人的家国情怀。
江砺从台上下来的时候，闻希和林烛鼓了此生最热烈的一次掌。
毕业典礼的流程不算复杂，最后一个环节是老师们给毕业生授予结业证书，所有的毕业生按照班里为单位依次上台。
等江砺和赵一恺领完，林烛便拉了闻希起身，“等会儿典礼结束人太多了，我们先出去等他们。”
闻希也是这么想，便拿着包和林烛从礼堂的后门推门出去。
一出去，就是扑面而来的热气，闻希努力吸了两口气才觉得缓过来了一些，她和林烛靠在墙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好在赵一恺很快就出来了。
在林烛面前，赵一恺身上根本看不出一点警察同志该有的沉稳，撒着欢地就朝林烛跑过来然后像只巨型犬一样赖在林烛身上。
林烛没好气地拍了下赵一恺的肩，提醒他：“赵警官你注意一点影响好吗？”
“我抱自己女朋友怎么不注意影响了。”话虽这么说，赵一恺还是周围调侃的目光中不情不愿地松开了林烛。
见两个人腻歪完，闻希总算能插进一句话了。
刚刚只有赵一恺一个人从礼堂里出来，并没有看到江砺，她又朝他身后看了眼，才问：“江砺怎么没和你一起。”
赵一恺这才意识到自己忽视了闻希。
他不好意思地朝闻希笑了下，给她解释：“砺哥刚刚被王局叫走了，可能要等一会儿，他让我先带你们找个凉快的地方休息一下。”
既然赵一恺都这么说了，那江砺肯定是有事，她便应下跟着赵一恺和林烛往人少的地方走。
其实江砺领完结业证书刚回到座位上就被王建书叫走了，王建书没直说什么事，而是示意江砺去他办公室再说。
一路上王建书都有一句没一句地和他聊着天，都是些无关紧要的话题，江砺也就随意地应着，不过却一直在想王建书找他究竟是为了什么事。
走到办公室门口的时候，江砺忍不住问了句：“王叔您这么神秘兮兮地把我叫到办公室来到底是有什么事要给我说？”
“年轻人就是沉不住气。”王建书睨了江砺一眼，兀自打开了门。
跟着他进门的时候，江砺看到了早就等在办公室的江城也，神色严肃地看着他。
“爸。”江砺叫了江城也一声。
江砺心里的疑虑越来越重，显然江城也应该是在这儿等着他的，有什么事非得当着江城也的面说。
王建书这会儿也没有了刚刚轻松的表情，征求地问江城也：“你给他说？”
江城也摇摇头，“你说吧，这件事我本来就没有权利干涉。”
还有一方面也是因着他作为一个父亲，虽说明白他们警察的职业所在，但是实在是没办法做到亲自让自己的儿子去犯险。
江砺顿了顿，看向王建书，“王叔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王建书轻叹了口气，“小砺，接下来我要说的事情，虽然我们一致觉得你是最合适的人选，但是去不去做与不做都由你自己决定。”
江砺微微颔首。
王建书示意江砺坐下，才从办公桌的抽屉里抽了个档案袋递给他，“西南边境那边之前出的事你知道吧？”
档案袋摸着有些厚度，黄色的牛皮纸正中间印着红色的“绝密”两个字，江砺利索地绕开档案袋后面的线扣，将文件抽出来大概扫了眼。
“是之前那两名缉毒警察牺牲的事？”江砺的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早在半个多月前，全国公安系统就通报了有两名年轻的缉毒警察在西南边境英勇牺牲的事情，江砺看过相关的文件，据说当时那两名同志为了摸出犯罪集团的线索一路追到了西南边境附近，结果却不幸遇难。
“是。”王建书指了指江砺手中的文件，“这里面有他们死之前最后传回来的关于犯罪集团的一些线索。”
江砺这才低了头仔细去看文件。
其实文件里记录关于这次获得的线索并不是很明朗，更多的是这几年中国警方在与他们的周旋中拼凑出来的所有信息总和。
这个犯罪集团在西南边境雄踞了多年，原先还只是在境外活动，可是近几年却多次向中国警方挑衅，频繁地在中国的西南边境线上活动，极大地扰乱了西南边境的治安。
江砺以前只是大概知道这个犯罪集团的存在，不过关于第一手的资料还是他第一次看到。
越往后看，他的眉头皱得越深。
除了真正公开出来的牺牲的烈士，在与这个集团的抗争过程中，还有许许多多无名的没办法公开的英雄。
王建书和江城也都没打扰他，沉默地等着江砺将资料看完。
好半晌，江砺才深吸一口气，他将文件放在桌子上，目光毫不怯懦地直视着王建书，“王叔您应该不会无缘无故地把这种绝密资料拿给我看吧？”
问这话的时候，江砺的心中其实已经有了大概的猜测。
王建书眼含愧意地看了江城也一眼，江城也只是淡淡地对他点点头，没有表现出太多的情绪。
办公室里的气氛忽然就沉重起来。
王建书淡声开口：“西南公安厅那边的副局张之为和我是大学同学，当年毕业在大多数人选择留在海城的时候他一意孤行选择去了边境做一名缉毒警察，这份资料也是他拿给我的。”
江砺没说话，他知道王建书不会是叫他来听他追忆往昔的。
“这次那两名同志牺牲的事情影响实在是太过恶劣，无论是张之为还是上头都希望能尽快将这个犯罪集团揪出来，所以他提出希望我们能提供一些支援。”
“是要派我过去吗？”江砺的声音依旧沉着。
王建书点点头，“这种集团的势力盘根错节，光是明着对抗我们不一定能讨得了好，只能尽可能地安插一些眼线进去，我们局里的几个老骨头一致觉得你是最合适的人选。”
警方安排卧底在打击犯罪集团的事例中并不少见，江砺个人能力出众，和孙涛那样的老资历刑警比起来虽说没有太多的实战经验，但也正是因为他刚毕业没有真正出现在过敌人的视野中，所以伪装起来要更容易一些。
“不过，这种事情我们不会逼你。”王建书的语气尽量放得温和，“你可以自己拿决定。”
毕竟这一去，谁都不能预料将会发生什么，这也是王建书为什么要提前告知江城也的原因，老江家就江砺这么一个儿子，虽说江城也不会干扰他们的决定，但也可怜天下父母心。
这一刻，江砺忽地就想到了刚刚在礼堂里对他低眉浅笑的姑娘。
即使刚刚在台上接过结业证书的时候他才发过誓，所有的一切要以国家、人民的利益为先，可是在这种时候他控制不了自己不去考虑闻希的存在。
江砺下意识看了江城也一眼。
江城也眼神里含着太多复杂的情绪，他沉默了几秒，对江砺说：“你自己决定吧，无论你选择什么站在一个父亲的角度我都支持你。”
生平第一次，江砺不知道自己该做出什么样的决定。
他问王建书：“这个任务需要多久？”
话音刚落，江砺就意识到了自己的这个问题问得有多么可笑，果然下一秒他就听到王建书说：“这个我们谁都不知道，而且你应该清楚，如果一旦决定深入虎穴能不能回来都是个问题。”
江砺沉默下来。
好一会儿他才缓缓开口，“王叔，能不能给我点时间考虑一下。”
“好，这件事也急不来，而且就算你要去那边也还要花时间安排。”王建书顿了顿，提醒江砺，“考虑可以，但是这件事需要保密。”
江砺和江城也一起走出王建书的办公室，在电梯里，江城也拍了拍早就比自己高半个头的儿子。
“你是因为希希犹豫的吧？”知子莫如父，这段时间在柳恩的邀请下闻希去江家的次数不少，他能看出来自己儿子多在意这个姑娘。
“爸……”江砺这个时候有些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江城也。
江城也自己也是警察，江砺印象里从小江城也就告诉他作为男人要有家国情怀，先有国才能有家，可是在国家需要他的时候他却犹豫了。
“放心吧，爸爸没有怪你。”严肃惯了的江城也难得和蔼，他知道江砺心中若是没有家国也不会如此犹豫，他宽慰江砺，“去或不去都是你自己的事，无论怎么选择只要你自己不会后悔就行。”
两个人都没再说话。
江砺没有和江成也一起走，而是把江城也送到了校门口，转身去找闻希和赵一恺。
他刚刚看到赵一恺给他发的微信，说是他们三个人在学校外面的一家冷饮店。
今天冷饮店的人并不是很多，还隔着一条马路，江砺就透过了冷饮店的玻璃橱窗看到了坐在橱窗边的闻希。
也不知道他们在聊些什么，小姑娘的嘴角始终挂着浅浅的笑意。
江砺觉得心里堵得慌。
他迟疑的时候，闻希也看到了马路对面的他，她有些兴奋地朝他挥手，江砺这才敛了情绪大步朝冷饮店走去。
他刚推门，闻希就抱起放在一旁的花束跑到江砺面前，将花递给他，“警察哥哥毕业快乐！”
江砺定定地看着巧笑嫣然的人，没有动作。
这束花其实是刚刚她们经过一家花店的时候她临时起意买的，鲜艳炽热的玫瑰，本来满心期待地要把它送给江砺，可是这会儿看江砺的表现她又不太确定了。
想了想，她心虚地勾了下江砺垂在身侧的手，小声问他：“江砺你是不是觉得被女孩子送花很没面子啊？要真是这样我就不强迫你收下了。”
江砺这才反应过来。
他伸手接过闻希手里的花束，抬头在她脑袋上揉了下，轻笑：“想什么呢？我有说我不喜欢吗？”
“真的喜欢？”闻希又确认了一遍。
江砺温柔地望着闻希的眉眼，一字一顿：“喜欢，你送的所有东西都喜欢。”
闻希放下心来，开心地拉了江砺坐到自己旁边的座位上，然后献宝似的把自己的奶茶推到他面前，“你尝尝，很好喝的。”
江砺闻言似笑非笑地睨了闻希一眼。
他哪里不知道闻希心里的小九九，因为闻希体寒之前柳恩带她去看老中医的时候那个医生提醒过她要少吃一点凉性的东西，闻希自己不长记性便只能江砺监督她。
这会儿主动把奶茶让给他喝，估摸着就是心虚。
江砺抬手试了下奶茶的温度，意料之中是冰的，他翘了翘嘴角，也不和闻希客气，端了被子就着闻希的吸管吸了一大口，然后才淡然地将奶茶重新还回去。
还回去的时候他还故意说了句，“是很好喝。”
闻希端着就剩了小半杯的奶茶，欲哭无泪，但偏偏是她理亏，敢怒不敢言。
她朝江砺轻哼了声，“下次再也不给你喝了。”
江砺笑笑，捏了下闻希的脸颊。
赵一恺刚刚在和林烛开黑打游戏，倒是没有注意到江砺和闻希的动静，这会儿打完一局看到江砺怀里的玫瑰花，忍不住嫉妒。
他知道闻希买了花，却没想到花是给江砺买的，毕竟江砺那样子怎么也不像是会收花的人，他拖着下巴思索了一下，忍不住开始作妖。
赵一恺扯着林烛的手不停晃荡，“阿烛我也毕业为什么你不送我花？我要一束比砺哥那个更大的玫瑰花，你亲自选的那种。”
“你要个大头鬼。”林烛没好气，朝赵一恺手腕抬抬下巴，“我没送你毕业礼物？”
被一提醒，赵一恺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也是有礼物的人，他炫耀似的将林烛送的手表在江砺眼前晃了晃，故意问：“砺哥，你觉得这表还不错吧？”
江砺懒得搭理赵一恺的幼稚行为，他抬手将自己的手机扔给他，然后揽住闻希，淡声吩咐赵一恺，“给我和希希拍个合照。”
“怎么突然想拍照了？”闻希疑惑，她和江砺都不是爱照相的人，除了上个月两人一起出去旅游时自拍过几张合照，就再没有其他存货了。
“今天日子特殊想和你留个纪念。”江砺垂了眸，不知道在想什么，顿了顿才轻声说，“而且我怕以后没机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