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笔友什么的又是哪个年代的产物, 明明网恋更流行也更顺应时代。
顾树歌失望得不行, 嘟哝了一句:“姐姐真老派。”不情不愿地在纸上写了个“嗯”。停顿了一下,又有些不服气地写了一句:“不会不见。”她才不会聊着聊着就不见, 她的魂体特别稳定, 现在看起来也没有刚变鬼时那么透明了。
她一写完就看到沈眷笑了一下,笑意温暖且平和。她完全扫去了见过木子后的阴霾, 关切地问:“你现在好吗?”
顾树歌的心就像被软软地戳了一下。她本来以为沈眷最先问的应该是案情相关的东西, 毕竟这段时间看来, 她很关注案情进展,可是没想到她会先问她好不好。
顾树歌自己都没有想过她现在好不好。
真的要说,当然是不好的。好端端的一个人, 突然间死了,突然间变成了鬼, 心爱的人在面前她碰不到, 她说话别人也听不到, 美味的食物, 她不能吃, 没有人知道她的存在, 她就像被彻底隔离开, 被放逐到人间的热闹之外,眼睁睁地看着,却不能参与。
这么一形容就很惨了。可是顾树歌竟然从来有过孤单的感觉。因为沈眷在。从她第一天晚上感觉到她的存在后, 她不仅没有怕, 没有逃避, 还积极地寻求办法,跟她说话,朝她贴近。哪怕根本得不到回应,她也会对着空气一句话一句话地说。
其实顾树歌知道,沈眷不是那种爱说话的人,她有什么想法完全可以放在心里,她之所以说出来,就是为了让她不孤单,让她知道她始终都没有放弃。
还好现在,她们终于找到对话的方式了。
“我挺好的。”顾树歌用笔写道,“除了碰不到东西,不能被看到,身体没有重量,跟生前差不多。而且有你和我说话,我也不觉得无聊。”
顾树歌认认真真地写下最重要的一句。
沈眷看着白纸上的字一笔一划地凭空浮现,眼中的满是心疼,又问:“那你有没有需要的东西?”她怕顾树歌听不懂,解释道,“比如,香火、供奉、祭祀之类的。”
那些影视作品也好,奇幻故事也罢,说到鬼神总会提到祭祀,鬼神是要接受人间供奉的。听沈眷这么问,顾树歌眼角弯弯,笑了起来,却不是笑沈眷也会被这些虚构的作品糊弄,而是觉得高兴。
她这样子说,分明是想通过香火供奉把她喂养起来。
香火沈眷点过好多次了,没对她产生任何影响,到目前为止,唯一对她有诱惑的,是沈眷的血。顾树歌看了一眼玻璃皿中的血,还是很想喝,还是觉得饿,甚至有一股冲动让她想要把血全都喝掉。
她连忙把头转开,平息那种蠢蠢欲动的欲.望,写下两个字:“没有。”
沈眷“哦”了一声,叮嘱她:“如果你有什么需要,一定要告诉我。”
顾树歌在纸上画了个笑脸。
沈眷便笑了笑,她好像还有很多话要说,可是想说的太多了,反倒一时不知从何说起。顾树歌也是,很多的话,比如她的案子,比如她怎么会变成鬼的,比如……她这几年有多想她,她努力逃避,努力忽视,得到的结果只是让想念在心中发酵,让沈眷在她心里变得更加深刻,更加特别。
顾树歌忽然间低落起来。
她和沈眷,本来就不可能,以前是有哥哥,现在隔了生死。虽然她现在还能作为阴鬼留在阳间,以后呢?应该会消失的吧。消失之后,她就彻底不存在了。
她们大概是真的没有缘分。
书房里,一个不说话,另一个不提笔,就悄然寂静了下来。沈眷原本是在想有没有更好的办法,让她们的对话更便捷些,用笔虽然挺方便了,但是笔太重了,小歌拿久了肯定累。她还有好多话要问,还是得再找个更简便的办法。
她正想着,突然感觉到一阵失落,很淡,但却确实存在。沈眷停下来感受了一番,这不是她自己的情绪,是从她左边冒出来的。
沈眷看向左边,唤了一声:“小歌。”
左边桌上的羽毛笔立刻竖着飘起来,显出准备下笔疾书的架势。
沈眷感受了一下,那一阵失落淡了下去,直至消失。她思索片刻,试探地问:“你是不是不高兴?”
顾树歌惊呆了,连忙低头去看自己刚刚写的几个字,每个字都是正正常常的,还画了一个笑脸,非常乐观开朗。那么沈眷是怎么知道她不高兴的?
羽毛笔高高提着,半晌没动静。沈眷想了想,又问:“不想和姐姐说话吗?”
这回,羽毛笔很快落在纸上,写了两个字:“不是。”
却没回答她之前的问题。
沈眷略一沉思,说:“我们晚上吃肉吧。”
话音一落,沈眷就感觉到左边传来喜悦,仍旧很淡,不仔细感受甚至发现不了,片刻,喜悦骤然消失,直线下降,变成了愤怒,这愤怒比喜悦要强烈得多,沈眷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吓了一跳。
“我不能吃,我吃不到。”顾树歌用笔写道。
于是沈眷就确定了,她竟然能够感受到小歌的情绪,虽然很弱,但她确实可以感觉到。沈眷没把这件事说出来,歉然道:“对不起,我忘记了。”
羽毛笔略一停顿,工工整整地写下一句:“没关系,我也不想吃。”显得非常通情达理。
沈眷抿了下唇,才没有笑出来,夸了一句:“小歌真可爱。”
这回感受到的是欢快跟自豪。
真神奇,她看不到她,却可以感受到她的情绪变化。沈眷不准备说出来,按照小歌的性子,如果知道她能感觉到她的情绪,可能会掩饰低落、难过之类的负面情绪,那就太辛苦了。
“我在想为什么只有你的血才能被我碰到。”纸上出现了一行字。
沈眷也疑惑过这个问题。
到现在为止,存在的问题很多,除了案子上的,光是顾树歌死后变成阴鬼留在阳间就有很多疑问。沈眷从大衣口袋里拿出了那个符袋。
这个符袋她从顾树歌的遗体上取下来后,就一直随身携带。顾树歌看到符袋,也觉得它有很多秘密,沈眷把它放到了桌子上。顾树歌下意识地伸手去摸。原以为会直接穿过去,然后手指却停留在了符袋上,指尖有粗糙的布料质感。
她碰到了!
顾树歌一惊,本能地喊:“姐!”一喊完,她就想起来,她的手指刚刚沾了沈眷的血,血为媒介,可以让她碰到东西,而不是这个符袋本身能让她碰到。
一场虚惊。顾树歌舒了口气,收回手,沈眷感觉到她的惊讶,道:“你看一看,这个符袋有没有特别的地方。”
顾树歌把刚刚的事写了下来:“我刚刚碰到它了,吓了一跳,后来才想起来我手指上有你的血。”
原来是这样,沈眷想起了一件事,说:“这个符袋给你前,我也贴身携带过一段时间,有一次,意外弄破了手,血沾到上面,但很快血迹就消失了。”
是说这个符袋会吸血?不对,恐怕不只是血。顾树歌贴身带了它两年,但它现在还是簇新的模样,没有任何损耗陈旧。
她想了一下,在纸上写了起来:“我的尸体撞得很烂,我仔细看过,它贴着的那层衣服上都是血,但它没有沾上。”现在看来,应该不是没有沾上,而是它吸收了。
这个符袋显得有些诡异。但是广平寺的和尚说它是灵器,径云大师给她时,说的也是佛门圣物,能抵死劫。沈眷拿起符袋,又拆开,里里外外的看,光是肉眼,看不出什么离奇的地方。甚至里面的佛像、符纸都带着股佛门独有的檀香味。
顾树歌也觉得这个符袋不是坏东西,因为它确实帮她挡过一次死劫。她提起笔,想要把那次死劫写出来,但一想,仔仔细细地说明白那回的事,恐怕得写上好几百个字。她现在写稍微长点的句子都要好一会儿,好几百个字她能写一晚上。
顾树歌就打住了,决定等晚上沈眷去睡觉,她再慢慢回想慢慢记叙。
现在她只是做了个猜想,写道:“也许符袋起的是一个器皿的作用,我们的血都沾过它,于是相融,所以我才能碰到你的血。”
这倒是说得通。沈眷却提出了另一个问题:“如果沾到符袋上的是别人的血,而不是我的血,那么能碰到你的,就是别人了吗?”
顾树歌听到这句话,觉得是讨论另一种可能性,可是细细一品,又不太对劲。她觉得好像回答是和不是都不太好,于是就提着笔,没有落下。
沈眷看着羽毛笔上棕色的羽毛,淡淡地说了一句:“我还以为是因为我们之间有什么羁绊。”
什么羁绊?顾树歌不解。她提着笔有点累。在人眼中轻飘飘的羽毛笔,对她来说就像一根铁芯那么重。不过她觉得也沈眷说的有道理,就顺着她道:“也对,如果只要是血就行的话,也太随便了,佛门不是特别讲究因缘际会吗?”
她这么一说,沈眷眼中笑意微漾,口上却冷静道:“有可能。”
跟沈眷只能看到她干巴巴的文字不同。顾树歌是能看到她的人,看到她的表情,感受她话中的语气的。
姐姐好像很满意。顾树歌有些不解,也有些失望,她本来想如果只要把血滴在符袋上,和她的血相融,就能作为媒介的话,那只需要把别人的血滴上,然后用别人的血,她就可以不用沈眷的血了。
她还是很心疼沈眷为她割破手指。刚刚那一下,割得特别深,才挤出半玻璃皿的血,挤完她就马上贴了个创口贴,但是顾树歌看到她的伤口了,觉得特别疼。
不过究竟是有羁绊然后再把血滴在符袋上才能管用,还是只需要把血滴在符袋上就可以,并不是猜想推论就可以得出答案的,得试验一下。
顾树歌写道:“试试别人的血。”她写完看了眼窗外,天还亮着,还能让人送来。
沈眷回答:“好。”
大部分时候,沈眷都是理智的。她和顾树歌想的一样,必须试验,才能确定哪种设想是对的。
她打了个电话,顾树歌开始以为她是给林默打的,听了两句,听出来了,不是林默,对面是他们家的家庭医生。医生姓沐,开着一家私人诊所,医德和医术都很好,顾树歌从小生了什么病,都是请他看的。
见沈眷是打给沐医生,她连忙在纸上写:“消毒、伤口处理。”
沈眷一边说话,一边分神瞥了眼白纸,然后点点头。
顾树歌就坐到椅子上,等她结束。
没几句,说清了情况,沈眷就挂了电话。然后她拿出昨天给顾树歌听有声读物的平板,打开一个空白文档,放到桌子上,说:“在家里用笔还好,出门的话,用电子设备会方便些,你试试能不能在平板上打字。”
顾树歌觉得有道理,而且现在触摸屏都很灵敏,她只要碰到屏幕,就会有反应,比拿笔要更省力些。
顾树歌又沾了点血,才过去没多久,玻璃皿里的血已经有些凝固了,呈现出半胶状体的形态。她打算打出“掺水”二字,提醒沈眷往玻璃皿中加点水。
手指点在屏幕上。
没有反应。
顾树歌使出传说中吃奶的力气,在屏幕上用力一戳,还是没反应,她惊呆了,难道她的力气在拿笔的时候用完了,连屏幕都按不动了吗?
她迟疑了一下,用手指点了一下沈眷的手背,试试自己的力气有多大。
沈眷正聚精会神地看着平板,等她打出字,冷不防被点了一下,怔了怔,才问:“怎么了?”
能感觉到?顾树歌想了想,加大了力气在沈眷的手背上又点了一下。
她加大的力气,根本就没多大区别。被她无故点了两下,沈眷虽然不知道她想干什么,还是把手心摊开,问:“你可以写在我手上。”
她只当小歌拿笔拿累了,想要偷懒,在她手心写得慢一些,也是可以感觉到她写的什么字的。
顾树歌眼睛一亮,对啊,她除了可以用笔,还可以直接在沈眷的手心写。
她伸出手指,准备写了,却又生犹豫。在手心写字,会不会太亲密了。她犹豫着,沈眷等了一会儿,没有动静,就问:“怎么了?不写吗?”
顾树歌咬了咬唇,想在手心写字一点也不亲密,而且就算亲密,也只有她会觉得,沈眷又不知道她的心思,才不会多想呢。
这么一说服,果然就说服了自己。
顾树歌落了指,在沈眷的手心滑动。她动作很轻,因为轻一点,阻力会小,就能省力一点。
沈眷只觉得手心很痒,就像是小动物轻轻在舔,她弯了弯唇角,又立刻恢复了镇定,感受顾树歌在她手心写了什么字。
顾树歌写的第一个字是“按”,写完第一个,她停顿了比较长的时间,才写下第二个“不”,然后又是一段时间的停顿,再写第三个字“动”。
连起来就是按不动。
“按不动屏幕?”沈眷问。
顾树歌在她手心画了个勾。
自从她们第一回交流用勾和叉代表是和否后,这个习惯就沿用了下来。沈眷看了一会儿屏幕,很快就明白过来,现在的电子设备配备的屏幕都是电容屏,得用手指或者电容笔之类的东西才能有反应,其他物质,比如用木头,石头之类的去碰屏幕,屏幕是不会有反应的。
小歌现在连实体都没有,当然按不动。
沈眷有些愧疚,是她疏忽了,就用安慰的语气说:“这个屏幕不好,我们去定制一个。”
顾树歌又不傻,她对电子设备的了解比沈眷这个只知道笔友的老派人要多一点。听她说定制,就明白了。得定制一个压感式触摸屏,也就是可以用力气按出来的屏幕。
她就在沈眷的手心画了个勾。
手心可以写字,顾树歌就不碰笔了。
沐医生的诊所离家里挺近的,差不多半个小时就能到。近也是他能成为顾家的家庭医生的重要原因之一。
他过来,还有十来分钟,顾树歌就盯上了沈眷的手心。
沈眷的手心软软的,点一下,触觉特别好。
“过会儿沐医生来,你就留在书房里,我给你播有声读物,让你解闷,好不好?”沈眷问。她想问一些怎么储存血液,再要一些抽血的针筒之类的工具。总不能每次都割破手指,那也太血淋淋了。
顾树歌马上就在她的手心画了个叉。她低头看到她的手指,隔着创口贴轻轻点了一下,示意她不要忘了处理伤口。
这个口子,真的划得挺深的。
沈眷明白她的意思:“不会忘的。”见她不肯独自待在书房,也没有勉强。
沐医生很快就到了。沈眷站起身,看到桌上的符袋,顺手收进口袋里。顾树歌跟在她边上,留意到她的动作,产生了一个疑问。
恶念害怕的是沈眷,还是符袋?
走到客厅,沐医生已经进门了。他来过顾家许多次,一切都是熟门熟路的,看到沈眷,跟她熟稔地打了个招呼:“沈小姐今天在家?”
沈眷招呼他坐下,说:“有些事要请教沐医生。”
沐医生当然是知无不言。
他已经六十多岁了,看起来还是很年轻的样子,不过顾树歌见过他四十来岁的模样,记忆中一对,还是能对比出不同。虽然看起来年轻,但其实比那时候要老了许多。
她突然想到,沐医生称呼沈眷还是沈小姐。他往来顾家那么多年,可以说是他们家的旧交故友了,沈眷嫁给哥哥的事,他不会不知道,为什么还是称呼沈小姐,而不是顾太太?
还有家里的佣人也是,都没有改口。
是因为哥哥过世后,又改口回来的吗?
顾树歌走神地想道,她下意识地转头,看向身后的墙上,那里有一幅顾易安的照片。他站在沙滩上,对着镜头,笑容明朗。
衬衫西裤,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的,哪怕袖口挽起,领口也解开了两颗,都架不住他那一身随时都能召开董事会的气场,完全没有旅游休闲的感觉。事实上,他拍完这张照片没多久,就马上回了酒店,参加了一场临时电话会议。
照片是一样很奇怪的东西,它给人的感觉,会根据时间的流逝而变化。当年这张照片刚照下时,顾树歌看了只嘲笑了顾易安工作狂,现在再看,这张照片突然有了岁月的痕迹,哥哥的笑容都像遥远了起来,让人无比的怀念。
沈眷看到照片,也会像她一样,想念哥哥吗?顾树歌想。
肯定会的,沈眷这么长情的人,两年时间,她怎么放得下。
那她什么时候才能放下?顾树歌又想。
她希望沈眷放下,为的不是自己,她已经变成鬼了,和她阴阳相隔,已经没有陪伴她的资格了。她希望沈眷放下是因为余生漫长,记挂着一个早已离开这个世界的人,太辛苦了。
爱意和四年得不到回应,是很折磨人的。她知道,所以不想沈眷受这样的折磨。
“这就是采血针?”沈眷的声音传来,将顾树歌的思绪拉了回来。
她手里拿着一条采血针,沐医生推了下眼睛,说:“是啊。”又从医药箱里拿出一袋血,问,“你要血包做什么?”
沈眷没有回答,沐医生也就一问,她不答,他也不会追根究底,看到她手指上的创口贴,就顺便给她处理了一下伤口,一边处理一边说:“这么深,怎么割的,也不小心些。”
他算是看着这家的孩子长大的,语气不免就带上了长辈的关怀。沈眷笑了笑,说:“不小心弄的。”然后又问,“我想知道一些献血的事。”
沐医生有些意外,道:“你要献血?你的健康状况还不错,一次性可以献400毫升,法律规定,六个月献一次,再多就要影响自己的身体了。”
他以为是顾氏的公益活动,董事长要带头献血,就说得特比细致,献血前要怎么样,献血后要怎么样,吃什么补血,都说了一遍。
沈眷听了,想了想,又问:“那么血站得到的血液怎么保存呢?”
“献血车里那种血液保存袋里面有抗凝成分和营养液,这种可以保存一个月。”
顾树歌听出来了,沈眷是在考虑怎么保存血液,然后随身携带,以备她使用。好麻烦,按照这种说法,沈眷至少一个月取血一次。
她怎么老给沈眷添麻烦。
“那么,静脉采血有什么步骤,从哪个部位采?”沈眷又问。她一问完就感觉到身边那人的沮丧低落。
好像得很强烈的情绪,她才能感觉到一点,普通情绪,她是感受不出的。沈眷一面听沐医生讲解,一面摊开手心,看似随意地放在膝上。
过了一会儿,手心就痒痒的,小歌开始写字了。
“对不起。”她在她的手心里写。
她就知道她会内疚,所以才想让她留在书房。沈眷暗自叹了口气,拿出手机,打开备忘录,打了一行字,眼睛却仍是看向沐医生,听他讲静脉采血的注意点。
顾树歌凑过去,看她的手机,手机上只显示了六个字:“不是小歌的错。”
她在安慰她。可是一点也没安慰到。
被谋杀不是她的错,变成阴鬼留在这里也不是她的错,但是确实是她给沈眷造成了,负担,给她添了许多麻烦。
感觉到身边的沮丧内疚没有消失,反倒浓烈了些。沈眷更加无奈,只想等沐医生离开再好好安慰她。
沐医生讲完了静脉采血,沈眷就送他离开了。她没有跟他要采血针,沐医生出诊,医药箱里当然不会准备抗凝剂。没有抗凝剂,要了采血针也没用,而且她问了这么多,再要设备,就显得奇怪了。不如明天一起去别的地方买。
送到门口,沐医生迟疑了一会儿,才说:“小歌的事,我听说了。”
沈眷的神色就沉重起来,顾树歌跟在她身后,用手指摸了摸她的手腕。
跟其他人总把沈眷看成是顾家的养女,总觉得她是外人不同,沐医生是看着他们三个长大的,在眼里没什么内外之分。这三个孩子,是真的不容易,父母过世,他们都还没成年,手握万贯家财,却没有守护的能力。
外面有商场上的对头、集团里的股东相逼,内部几个叔叔也只想着怎么从他们手里争好处,没给过半点帮助。三个人,一个八岁,两个十五岁,都还是连这个世界是什么样的都闹不明白的年纪,就要面对残酷的争抢。
他们能守住家业不容易。更难得的是,他们三个的本心都不坏,三个叔叔这么对他们,重新掌控顾氏后,他们也没报复,好好地过自己的日子。
可谁能想得到,情形安稳下来没几年,先是顾易安得了癌症,英年早逝。现在,顾树歌又死于谋杀。
三个相互扶持的人,就只剩下了眼前这一个。
他叹了口气,谁能想到这么世事无常呢。
“你要保重。”多余的话也没必要讲,沐医生简单慰问了一句,就告辞了。
沈眷看着他上了车,才关上门。
庭院里的灯亮起,两侧草坪里的雪在灯光下,镶上了一圈银色的边。顾树歌感觉不到寒冷,但是看着枝头摇摆,也知现在一定是风雪呼啸,寒意逼人。她催促沈眷快回屋,方式就是在她的手上飞快地戳了三下,营造出急切的氛围。
难为沈眷竟然能读懂她的“手语”,加快了步子,回到室内。
血袋躺在客厅的茶几上。沈眷拿了个玻璃杯来,把血液倒进去,然后从口袋里拿出符袋。
顾树歌坐在她身边,坐姿端正,目光随着沈眷的动作而移动,她有点紧张,希望别人的血滴到符袋上后,也能让她碰到,那沈眷就不用储血了。
沈眷找了一根棉签,在血里蘸了一下,然后用棉签,碰了一下符袋。黄色的布料上沾了一丝鲜血,格外显眼。
顾树歌屏息看着。于是她就看到了符袋“吃掉”这些鲜血的一幕。
速度很慢,但很坚决,猩红的颜色一点一点地被布料原有的黄色吞没。过了五分钟,鲜血彻底消失。
它真的吃血。
顾树歌毛骨悚然,客厅灯开得很亮,她还是忍不住往沈眷那边坐了坐,险些要重到沈眷身上去了。
沈眷却显得很镇定,拿起符袋看了看,仔细确定了,才道:“消失了。”
顾树歌心生佩服,果然还是姐姐厉害,一点都不害怕的。
“你试试去碰那杯血。”沈眷又道。
顾树歌吸了口气,伸手去碰那杯血。其实,她已经预感到不会碰到了。因为她对这杯血依旧毫无食欲,不像沈眷的血,光是闻着,都能食指大动。
于是,真的失败了。
她还是碰不到这杯血。
感受到身边那人情绪中的失望,沈眷就知道肯定没有碰到。
等着顾树歌在她手心画了一个叉,沈眷才说:“没关系,我们现在已经找到很省血的办法了。”
可还是要用。顾树歌在她的手心写了一个“疼”。
沈眷感觉着手心的轻痒,眼中已有了笑意:“不疼,我们有科学的办法,只需要一个月取一次血,存起来,就可以了。你听到沐医生说的了,我的健康状况很好,半年能取400毫升血,这么多,给我们小歌用绰绰有余了。”
她并不是那种很感性的人,喜欢用理性解决问题。除了今天太过突然,割了自己两次,沈眷当然是选择伤害最小的办法。
只是将伤害减到了最小,但并不是没有伤害。顾树歌还是内疚,但她知道她内疚,只会让沈眷挖空心思地来安慰她,没有任何好处。
于是她在沈眷的手心写了一个“嗯”,又转开了话题,写了“晚饭”,示意沈眷,该吃晚饭了。
但沈眷却没有立刻走,而是问:“你记不记得以前家里养的那只边牧?”
顾树歌当然记得,那只边牧比她年纪还大,在她上初中的时候,就寿终正寝了。但她对边牧的印象很深,她在沈眷的手心画了个勾。
“那只边牧特别聪明,顾叔叔很喜欢它,家里有三个佣人是专门照顾它的。它每天吃的肉都是空运过来的,还有专门的营养师为它制定精细的食谱,每天都要出门遛弯,去哪里都是它说了算。”沈眷记得的要比顾树歌多得多。
因为养得精细,所以这只边牧特别长寿,过得也很快活。顾叔叔照顾得精细,他过世后,他们照顾这只边牧也延用了之前的方式,把它养得舒舒服服的。到了老年,它也没什么病痛,走得很安详。
“还有李阿姨的宝宝,你记得吗?”沈眷说完了边牧,又说起一个小宝宝。
顾树歌还是在她手心画了个勾。李阿姨是妈妈的朋友,她家宝宝,顾树歌还是在八九岁时见的,之所以还记得,是因为那个小宝宝特别爱哭,他一哭李阿姨全家都很着急,围着他转,一直哄到他不哭了,大家才能松一口气,做自己的事。
这个紧张溺爱的架势,让顾树歌印象深刻,哪怕他们家这样富了好几代的,都没这么疼孩子的。
“李阿姨和她的丈夫努力十几年,才有了这个宝宝,他们家本来都做好了不会有孩子的准备,所以这个宝宝是意外的惊喜,大家都很疼他。不过他长大一些后,家人就没那么溺爱了,怕把他惯坏了,把他养成一个纨绔子弟。”沈眷轻轻地说道。
顾树歌好像知道她要说什么了。
沈眷停顿了一下,做了个总结:“所以你看,不管是宠物,还是宝宝,或者是我们小歌这样独一无二的宝贝,只要是被爱的,都应该受到最好的照顾。一点点血,既不疼,也不伤害到我的健康,没什么关系。”
长长的两句话,在顾树歌的耳朵里,简化成了两个字——被爱。
她被沈眷爱。改成主动句,沈眷爱她。
顾树歌脸红得快要烧起来,连忙跟自己说,爸爸对边牧,是主人对宠物,李阿姨对宝宝,是妈妈对孩子,沈眷对她,是姐姐对妹妹。这个被爱,不是她想的那样。
可顾树歌还是觉得超开心的。
沈眷说完那段话后,就没有动,她凝神静气,仔细地感受身边那人的情绪。她感觉到了,是喜悦的情绪,比白天跟她说要吃肉,还要强烈得多。
沈眷没有动,继续感觉了一会儿,还是喜悦,除此之外,就没有其他了。
总算安慰好了,沈眷面上也有了笑意。站起身往厨房去。
佣人提前下班,没有准备晚餐。沈眷得自己给自己煮点东西吃。
她从冰箱里取出食材,放进水池中清洗。她一向知觉得慢,于是直到食材都清洗干净了,她忽然顿住,心底才慢悠悠地冒出一股失落。
或许她应该在举例子的时候更大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