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整个房间,阴沉可怕, 只有祝羽, 面带微笑。
两个警务人员笔挺地站立, 但脸上都露出了难以言说的惊讶和对险恶人心本能的抗拒。
沈眷没什么表示, 始终很平静。她只是转头看了眼双眉紧蹙的顾树歌,只觉得无比庆幸, 庆幸众多凶险之后, 这个人她还在, 还给她留下了挽救的机会。
边上还有人,她不能对着身边的空气看太久, 很快便将目光转回来,落在祝羽身上, 问:“你要我来,就是要我听你讲这些?”
讲故事的人满怀恶意, 坐等着看好戏, 可要是听故事的人无动于衷。那这场故事故事讲得便少了些趣味了。
祝羽望着毫不动容的沈眷,却并不如何失望, 依旧是笑着的。
沈眷怎么都想不明白,一个人, 怎么能有这么多的面目。她现在的笑,像个人,从从容容,甚至还有些女孩子的温柔文静,与方才刚坐下时的阴冷模样, 判若两人。
沈眷想起去年,和其他几人登门拜访的祝羽,那时候,怎么能想得到,斯文和善,还带着一点点正义感的面容底下,竟然是一个禽兽。
“当然不止。”禽兽说话了。
她不紧不慢地往下讲。
“我在那里,见过了人间至恶,几天后得到了自由,出来看到外边阳光下的光明,我不觉得安心,反倒觉得十分刺眼。小歌和她,真的很像。”祝羽一面说,一面目不转睛地盯着沈眷,“起初,我也觉得奇怪,她们一个居无定所,从小漂泊,总是吃了这顿,没有下顿,一个养尊处优,从来没有为生活操过心,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这么两个极端的人,怎么会像呢?
“之前,我只是听我爸爸的吩咐,尽力靠近她,想要得到她的好感。疑惑产生后,我不急着靠近了,我开始观察她,揣摩她,有好多次,我在深夜跟着她回家。”
顾树歌顿时毛骨悚然,脊背生凉。
沈眷也坐直了身子。
祝羽显出满意的神色来,眼中有些抓住了沈眷把柄的得意:“可惜了,她身边有你派去保护她的人,我不能靠得太近。
“我只能远远地看她,我仔细地留意她的神情,观察她的行为,揣摩她的心思,这种隔着距离的偷窥可真是太有意思了。有时,我有和她一起用餐的机会,我会数一口食物她咀嚼几下,她的食量有多少,微笑的时候嘴角上扬几度,走路的时候步子迈多少大,先出哪一只脚,每一个细节我都看在眼里,都很有意思。
“渐渐地,我在没人的时候,会不由自主地模仿她,学她的笑,学她行走的姿势,用她喜欢的香水,买她同款的衣服。我把自己当成她去体会,于是我慢慢地就发现,她和莫盈像在哪里了。
“莫盈贫穷,却不向命运低头,小歌富有,可总是很孤独,时常独来独往,但她们都对世界怀有美好的期望,从她们的眼中看不到一丝恶意,笑起来的时候,就像阳光洒满人间。
“于是,我忍不住想,假若,那次的事再来一回,我做个圈套,让她被绑架,我也假装一起被绑,就像和莫盈的那次一样,她会做什么样的选择?”
祝羽一直紧盯着沈眷的眼睛,微微迷离,显出一种病态的执拗和迷恋。
她看着沈眷,恶意地笑:“一想起这个假设,我就非常兴奋,我真想看一看小歌为了我,付出一切,再看一看她被全身心信任的人背叛会是什么表情。所以我立刻就把这个计划向我上面的人提了出来。”
广平寺中,师兄弟二人的辩论还在进行。
中间矮几上的茶已经凉了,紫金炉中犹袅袅地冒着烟,飘出一阵阵使人静心凝神的紫檀香。
“鬼就是鬼,不论你怎么狡辩,都是鬼。只要是鬼,就有作恶的可能,你可别忘了,阴鬼生来带阴煞,你怎么保证,这阴煞不会膨胀,不会爆发?”主持坚持己见。
径云不赞同地摇了摇头,师兄研习经文,学习佛门经典,于纸上所得,掌握得很好,可到底长居寺庙中,很少出门,看人看事,不免就单纯了些。
径云想着,就叹了口气。
主持见他这般,多年清修所得的修养霎时间荡然无存,怒喝:“你还是固执己见?”
径云直起身,看着他,平静地说道:“师兄对阴魂的偏见看来是改不了了,如此,不如我领着师兄,去看一看人心?看一看人心和阴鬼相比,能有几分高尚?”
监狱中,沈眷怒气上涌,她没想到,祝羽竟然还动过这种卑劣恶心的心思,光是想到莫盈的下场,曾有可能发生在小歌身上,她就浑身发冷。
“我不会为你付出一切。”顾树歌突然出声。
沈眷看向她,只见顾树歌就和祝羽面对站着,她魂体因恼怒而有些透明,脸色是鬼魂特有的苍白,冷冷地望着祝羽,而祝羽全然不知她口中说的那个人的阴魂就在她面前,看着她。
“可惜,顾氏集团赫赫声威,上面害怕惹上麻烦,驳回了我的计划,真是遗憾。”祝羽的语气中充满了惋惜。
沈眷忽然想,会不会,其实莫盈的阴魂,也在这里,只是她们看不到而已。
每一个作恶的人,被她害死的人,都会成为阴魂,盯紧了她,等着看她的下场。
顾树歌手摸上了沈眷的手背,只有食指上沾过血的一点能碰到,那一点凉凉的,像是秋天的露水,带着些小小的不安。
小歌是在寻求安慰。
沈眷把手心摊开,让顾树歌将指腹放到了手心里。
祝羽说着说着,发现沈眷竟然走神了,她心下深感不可思议,沈眷对着莫盈的惨事没有波动,是在她的意料之内,可现在已经讲到顾树歌的那一部分了,她竟然也无动于衷。
祝羽口中接着说道:“我只好继续观察她,这一观察,让我发现了一个秘密。”她望着沈眷,笑了起来,“她喜欢你。”
沈眷神色冷淡地看了过来。
顾树歌顿时有些不安起来。
祝羽夸张地哦了一声,改口道:“不对,准确地说,是她爱着你,爱了很多年。”
听到这里,沈眷终于明白,祝羽今天的目的是什么了?她站了起来,面无表情地盯着祝羽。
顾树歌没有记忆,根本不知道过去发生了什么,她茫然地看着沈眷,担忧地叫了一声:“姐。”
祝羽终于有了满意地表情,身子往后倾斜,手铐发出金属碰撞的声音,格外刺耳。
“你是不是没有想到,你放在心里的人,其实也爱着你。你们相隔万里,错失了四年时光,到现在,你再也没有机会,听她亲口承认对你的感情了。”
沈眷的脑海中浮现出车祸发生的那一天,小歌躺在停尸间里,她的脸被撞击地血肉模糊,她的衣服上全是血和灰尘,她的眼睛紧紧闭着,她没有呼吸,不会再喊她姐,不会再跟她撒娇,软软地说,我要和姐姐一起睡。她永远永远地失去了她,连隔着千山万水,远远守护她的资格,也没有了。
沈眷回想起那一瞬间,撕心裂肺的痛苦自责。
如果是那时候,她得知,原来小歌也爱着她,她会是什么反应,她是否还有勇气活在这个世界上。
“你是怎么知道的?”沈眷单手撑着桌子,微微朝前倾身,气压极低地问道。
祝羽这时,反倒不急了,饶有兴味地欣赏着沈眷的失态,过了大约一分钟,她才不紧不慢地说:“知道什么?知道她喜欢你,还是你喜欢她?”
顾树歌有些听不懂了,她已经忘了她和沈眷是怎么开始的,也忘了她和沈眷有过什么样的过往,她听得云里雾里,只是看沈眷的失态,着急得像是回到了爆炸后,沈眷昏迷卧床的那段时间,她什么都做不了,仿佛完全被隔除在外。
祝羽没有等沈眷回答,她也不在乎沈眷的回答,一面得意地说下去,一面不忘盯紧沈眷的每一个表情变化。
“如果你曾像我这样细致地观察过一个人,你就会发现这个人在你眼中,就是一张白纸,什么秘密都藏不住。她喜欢你,因为看不到你,所以很孤寂,她喜欢你,因为你不在身边,所以独来独往,她喜欢你,所以十分偶尔地提起你时,都在神采飞扬,像是突然活了过来。她藏得很好,大概是怕被人发现,传出闲言碎语,影响到在国内的你吧。可是,怎么瞒得过我呢。”
祝羽越说越兴奋:“顾氏集团的顾小姐,竟然一心爱慕她的嫂子。这可太让人振奋了。知道了这么有意思的事,我得好好利用起来,看一场好戏才是。”
“你可真是……”沈眷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言语。
祝羽完全陷入到自己的癫狂里去了:“我就慢慢地策划,这么振奋人心的好戏,等待多久,铺垫多久,都是值得的,尤其是我圣诞回国,一次晚宴上,看到你和顾易安的相处,你们两个虽然神色亲近,却是肢体生疏,连带着亲近的神色,都不像是夫妻间该有的。于是,我就生出一个念头,会不会,你喜欢的不是顾易安,而是顾树歌,那就更好了,有些戏码,必须得两情相悦,才能看得痛快。”
沈眷看明白了,祝羽就是喜欢,或者说嗜好看旁人的痛苦,哪怕是从未谋面从无过节的陌生人,只要经历痛苦,并把痛苦脆弱展现在她眼前,她就会像蚂蟥见了鲜血一般,迫不及待地扑上去看,别人越痛,越崩溃,她就越兴奋。所以,小歌痛苦也好,她痛苦也罢,只要有一个人崩溃在她面前,她就会像蚂蟥吸饱了血一般满足。
“不过你的情绪比小歌藏得还要深,我暗地里观察了一年,时时留心你的消息,都没发现什么铁证。不过,也不需要我去确定你对顾树歌究竟是哪种感情了,因为命运的转轮开始动了,她的多管闲事,给她招来了杀生之祸。”祝羽说到这里,呼吸都有些紊乱,无比地兴奋起来。
“你可能不知道,为了杀她,费了多少工夫。”祝羽的眼睛泛着红光,兴奋地声音都扭曲了,“第一次暗杀失败后,我好不容易争取到机会,亲自主持这件事。小歌被车子撞得面目全非时,我就在现场看着,盘算着你什么时候到,你看到顾树歌的尸体,会是什么反应,会痛哭吧,会落泪吧,会……”她吞了吞唾液,盯着沈眷,声音因强烈期待而沙哑,“会不会就跟她一起去死了。”
面部肌肉失控了一般,她扭曲地咧开一个笑。
沈眷又恶心,又不能控制地随着她的话语,想起了那一天的痛彻心扉,肩膀微微地颤抖。
她没发现,她身边的顾树歌突然动了,顾树歌往前走了一步,身体直接嵌进桌子里,她继续往前走,绕到了祝羽的背后,伸出右手,用唯一能碰到东西的右手食指,在祝羽的手背点了一下。
祝羽沉浸在兴奋里,延迟了好几秒才反应手背上触觉不对。
她脸上的笑还没收敛,眼睛里涌动着兽、性的光,机械地转过头,狐疑地看了一眼。
没有人。
顾树歌收回手,停顿了一秒钟,然后,她使出最大的力气,用力地按在祝羽的脑门上。
作者有话要说: 现在是夜里一点钟,刚好是我最喜欢用来码字的时段。
这阵子情绪不太好,但上周把写了一年多的谢相完结了,感觉像是完成了一件大事,于是,又开心起来了。
就想和你们说说话,码字这件事也做了许多年,但好像从来都没有和你们好好地聊一聊。
就从《秘密》说起吧。
这篇文从一开始写,就遇到很多的质疑,为什么要写这个,这个不是你的风格,我不喜欢这种题材,你写不好的,或者,百合就是以感情为主,细腻甜蜜就行了,没必要写这种阴暗面。很多的,我看到也挺难受。可是我没办法,因为,我只能写我想写的内容,只有我想写的,我热爱的,才能有信心有热情去敲下一行一行的文字。而《秘密》就是我想写的。
我也曾想过,要为了我的读者去码字。所以有一段时间,我天天就琢磨,这一章写出来你们会不会喜欢,这一段描写能不能让你们动容,这个句子,这个用词会不会让你们觉得枯燥乏味。可是一段时间后,我发现,很不快乐,并不是猜你们的心思不快乐,而是因为这样,码字这件原本简单快乐的事情多了掣肘,多了种种顾虑,再也不能单纯地写我所思写我所想了。
于是我醒悟过来,再这样下去,最终我写出来东西,只怕会是既是我自己不接受的,最终也是你们不喜欢的。
那样,对我来说,就太悲哀了。
人呐,真是矛盾的生物。年少之时,不知天高地厚,年长之后,却又太知天高地厚,也记不清哪一天开始,也学会妄自菲薄。
到头来,最难的事,竟然是不忘初心,做好自己。
至于,为什么要写祝羽这个可怕的人呢。因为这几年看到的听到的关于女孩子遇险的事太多了。南昌当街被刺的实习律师,江歌,携程,很多,为人所知的,不为人知的。很多很多善良的女孩。
我就想写一个这一方面的故事,提醒我的小可爱们,人生在世,首先,最要紧的,请务必保护好自己。如果允许我拔高一点立意,就是一点点非常浅薄的社会责任感。
当然除了可怕的恶魔,甜甜的恋爱是永恒不变的主题。写关于坚守,关于信任,关于永久不变的真心,全部加起来,就是《秘密》。
我在本质上,还是阳光和向上的。
在这里跟因为这一篇的风格转变而看不习惯的小可爱们道歉。有偏爱的风格是很正常的事,但是这一篇不喜欢,不要紧的。我们可以来日再会。只要我还在写,只要你还在看,山高水长,我们总有再相逢的一日。
再接着就是关于更新频率。
这个是真的,没什么好讲的,更新确实很不负责任。
原因也是有的,但不管是什么原因,说了都像是狡辩,我只能期望以后能变好,能克服性格中的短板和缺陷,做一个一以贯之勤奋更新的作者。
虽然目前看起来也没什么说服力,但还是希望,能有你们的陪伴和监督。
感觉,有点不要脸。
时间不太早了,请各位早点休息吧,有一个美好的睡眠。
能做自己喜欢的事,很难得,尤其是对表达欲强烈,又不善言辞的我来说,码字就像是天生具有生命力。
一路有你们相伴,更是一件很幸福的事。
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