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5章 嫡庶之别
“将军,帐篷里这会儿也凉快了,我先回去了。”
“帐篷里面是不是太热了?”
这样无微不至,让婉莹有些抗拒。如果是一个陌生人的好意,婉莹肯定觉得感激,可是从贺佑安嘴里说出来,婉莹偏偏腻烦得要命。
婉莹不想再争吵,索性收回自己的目光,径直向着帐篷里走去。
面对无谓的纠缠,沉默是最好的回击。
若是从前,婉莹不仅沉默而且会昂首挺胸地越过贺佑安。然而现在,不知从何时悄然转变的情愫,让婉莹低着头,黯然地从贺佑安身边走远。
几根篱笆,一个在天涯,一个在地角,天涯海角隔着一方篱笆,稀稀疏疏,难以逾越。
温热的月色中,苍凉忧郁的脸,望着婉莹愈来愈远的背影,渐次开始失落和茫然。
贺佑安的心,如同一只落入河中的石头,明明知道会石沉大海,还是用最豪迈的姿态从头到尾不遗余力地沉没。泥沙俱下,石头被死死地掩埋。一千年,一万年,那个怀揣着爱的石头,历经沧海桑田,熬过海枯石烂,寂静地躺在泥沙之中,飓风吹来,黄沙迷眼,温良柔润的石头,在爱的煎熬中蜕变成稀世的美玉。
世间任何珍贵璀璨的宝物,没有一个不是在身和心的涅槃中图腾,泥沙变成珍珠,是蚌贝用自己的血肉去磨砺,桑叶变成华衣,毅然是春蚕用性命去交换。天地间的万物,都是按照爱的成规,默默地用自己的方式蜕变。
贺佑安如是,婉莹如是,挚爱中的婉莹,义无反顾地拥抱着自己和皇上的爱情,那种豪迈和决绝,像是一只扑火的飞蛾,明知会与火俱焚,还是视死如归地冲过去。
爱到情痴,自然不会明白‘痴心错付’,这四个字的滋味,等到半世沧桑沉浮过后,婉莹才会明白,一个真正爱你的人,在你和劫难对峙的时候,不会袖手旁观的遥望和悲悯,而是用性命去替你交换。
皇上的爱是真挚的,贺佑安的爱也是真挚的,两份同样真挚的爱情摆在婉莹面前,曾几何时,婉莹不会比较,只是一厢情愿地抗拒;不知从何时开始,她在心底有了小小的计较。
轻重缓急,多少高低,经历一次不明白,沉浮半生也懒得说出口。
皇上的爱情,沉重且美好,只是天家的贵重和骄矜,少了一些人间烟火的温存,这不是皇上错,从小在尔虞我诈的情爱中长大,皇上潜意识中的本能对爱情是怀疑和戒备。只是遇到婉莹才开始相信爱情。
贺佑安不一样,他的父母恩爱长存。父亲战死,母亲搂着小小的贺佑安毅然殉葬。这种良人已死,自己绝不独活的坚贞,从小就刻在贺佑安的心里。
在爱情上,皇上只是一个没有满周岁的孩子,而贺佑安进入英俊挺拔,年轻有为的盛年。
月色袭人更撩人,伊人心醉更心碎。不只是贺佑安,也包括婉莹……
漆黑的树荫中,栖息着疲惫的鸟儿,苍凉的月色中,三双居心叵测的贼眼,开始蠢蠢欲动。
温热的帐篷中,芸娘早就醒来,垂散着头发,看着帐窗外的无言。
“娘子,撞上了?”芸娘看到婉莹进来问道。
婉莹挠着自己胳膊上被蚊虫叮出来的包叮,腻烦地说:“这深山老林里,蚊子毒得很,在外面散一散暑热,胳膊上被咬了几个包。
芸娘忙不迭地找出清凉油,撩起婉莹的衣袖,一个一个涂抹。
红芙也从梦里醒了。月白色的帐篷上,外面的篝火不停地摇晃再摇晃。
闷热让三个人都毫无睡意,夜深人静的时候,三个人坐在帐篷里,落寂地聊着心里不开心地事情。
“娘娘,今天已经是第九次了,明儿我跟崔妈妈讨那副汤药。”
婉莹心中的烦恼,这件事情也是一层。
“真的不要了?”
“要他作甚!”红芙毅然决然地说。
芸娘不敢直接反驳,侧面说道:“姑娘,再想想吧。”
“你们不要再劝我了,再劝我,我只能去死。”红芙的声调中已经夹杂了泪意。
三人无语,两份心思。
红芙不想要这个孩子,那是因为她心中已经暗暗地恋上了一个人,怀揣着红盖头梦境的红芙,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孩子,砸碎了梦境,红芙的恨,有些不共戴天。尽管砸碎这个梦的人,是自己肚子里的骨肉,她依旧不愿意放过他。
婉莹和芸娘想让红芙把这个孩子生下来,多半也是知道,没了这个孩子,红芙这一生,注定要孤独终老,所以希望她能留下这个孩子。不管孩子的父亲是恶魔还是恶鬼,稚子无辜。
许久,三个人只是此起彼伏的叹息,没人再说一句话。
“娘娘,我看你最近肚子比先前打了一圈,孩子长得可真快。”红芙能抛开自己心中的至痛,反过来用和暖的言语劝慰婉莹不用替自己担心。
婉莹明白,这是红芙想岔开三人之间的沉默,也不得不温柔地说:“最近是大了一些,早上从地上站起来,也费劲了不少。”
婉莹原本是想说,可巧这些衣服也都宽松舒适,话到嘴边,想起来这都是贺佑安准备的衣物,也就懒得夸赞。
“难为贺将军,在这地方,还能一日三餐地给咱们贴补,娘娘肚子里的皇子也不用受罪了。”芸娘第一次把婉莹肚子里的孩子,称作皇子。
“娘娘,回宫之后,怎么办?是做妃嫔呢?还是让现在的皇后让贤?”红芙无数个不眠之夜,也被这个事情,纠结得肝肠寸断。
三个人又齐齐地陷入了沉默,月色一点一点退却,帐外的篝火渐渐开始消沉。这个问题也同样让婉莹夜不能寐。
闽地暑热,与其说身上热,不如说心里才是真正的热,水深火热的热,如同三味真火,烧得人身心俱焚。
自己是正妻,屈居妃嫔,肯定是心有不甘。
让现在的新皇后让贤,这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寻常百姓家里休妻,还需要七出三不去,堂堂一国皇后,怎么能说废就废?
“废皇后,谈何容易,寻常人家休妻,还要讲究七出之条,大国皇后,怎么能轻易被废黜?”
芸娘直接将眼前的困境挑明。
“屈居妃嫔,我当然是不愿意,可是逼退皇后,也绝非易事。不是我想当皇后就能当上皇后了。”
“娘子,我说句不怕让你难受的话,如果能坐上贵妃,也就罢了。”
红芙不同意芸娘的建议,芸娘的话还没有说完,直接打断反驳道:“娘子是正妃,王爷登基了,娘子应该是皇后,怎么能委屈在贵妃之位上?”
“听我把话说完,皇子现在在娘娘肚子里,再过几月生出来,就是咱们大周朝的皇长子,常言道‘母以子贵,子以母贵。’皇长子的生母是贵妃,这跟皇后平起平坐有什么区别?”
这个折中的方案,也是婉莹最后的底线,想做皇后,估计已经不太可能,自己爹爹已经惨死,害死爹爹的人,肯定不会轻易让自己登上皇后大宝。如今自己举目无亲,只能委屈隐忍,以待来日吧……
“那万一皇后也有了子嗣怎么办?”红芙依旧不能妥协。
“皇后就算现在怀孕,那也是皇次子,怎么能跟皇长子相提并论?”芸娘说这句话的时候,明显不自信。
“芸娘,贵长,更贵嫡。皇后如果真的有孩子,那是嫡子,也是贵不可言的。”
两个还未出世的孩子,两个贵不可言的女人,一场嫡庶贵贱的纷争,似乎已经拉开帷幕。
“如果皇上跟她真的有了孩子,那嫡庶贵贱还重要吗?”婉莹轻轻地抚摸着自己已经凸显的小腹说道。
两人只顾争论利益,却忘了婉莹跟皇上还有情爱。
这样赤果果地争论利益,婉莹有点难以承受,如果有一天,她的爱情只能用嫡庶贵贱来衡量,她是绝对不能接受的。
婉莹从内心里是不在乎嫡庶贵贱,林姨娘是师大人的三姨娘,从小到大,婉莹耳濡目染地看到自己父母恩爱长存,并不觉得庶出有多委屈,只要师大人心中有她们母女,就算是侧室庶出,也没有不比嫡出卑贱。
“我并不在意这些嫡庶,只要皇上心里有我,那便是我的苍生被泽被……”婉莹心里的言不由衷有些继续不下去,她是想安抚眼前争论不休的两个人,却没想到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连自己都安抚不了。
三人再度陷入沉默,总从逃难开始,曾经无话不谈的三人,总是轻而易举地陷入这样的无言。
“天马上就亮了,稍微睡一会儿吧,明儿一天,够咱们折腾呢?”婉莹说道。
芸娘过来,扶着婉莹艰难地躺下,安抚道:“如今天长夜短,娘娘趁着天不亮,再睡一会儿吧。”
墨蓝色的林中,早醒的雀鸟已经开始鸣叫,婉莹毫无睡意,眼睁睁地看着帐篷外面的颜色一点一点变淡,直到天亮。
又熬过一夜的酷热,婉莹躺着左右难受,直起身子径直踱步出了帐篷。
一夜酷暑消散殆尽,清晨中的山林,凉爽无比。
练兵场上,整齐的脚步声不绝于耳,灶火的帐篷下面,柴米油盐也在班门弄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