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命运总是玩笑
07
八点十分,他们抵达了剧院。
贺彰对于这儿不能再熟悉了,顾长霁还是第二次来。
上一回光顾这儿,还是他的不知道第多少个相亲对象带他过来,听《茶花女》。
讲的全是法语,他又不想看字幕,困得直打瞌睡。
于是他就理所当然被前相亲对象以“金玉其外腹内草莽”的理由拒绝了。
这回他觉得自己可以放心睡,就算睡着了,贺彰也不会因为这个就和他离婚。
可人就是这么奇了怪了,今天他听着这个剧的开场,还觉得怪好听。
因为是国内原创的新剧目,所以唱的也全是中文。男A角非常帅气,体态,神情,唱腔,没有可以挑出错处的地方。
而当女主角出场时……
女主角是他的前女友。
顾长霁猛地把贺彰半边身子都扯过来,躲在了他的身后,只探出半边脑袋来确认。
贺彰:“……”
“你干什么?”
“帮我挡一挡,”顾长霁说,“就是因为她我才恐婚的,她有暴力倾向!”
贺彰不耐烦,而且这个姿势非常别扭。顾长霁的手爪子把他的衣服都抓皱了,呼吸也全都打在了他的脖子上。
热乎乎的,还有点潮。
这就让他很不适应。
“你先放开我。”贺彰说,“后面有人看着呢。”
顾长霁说:“那我们别看了吧。”
他很不乐意看,于是贺彰很乐意看。
“你可以先走。”贺彰说。
“那你把车钥匙给我。”
贺彰:“我要是不给呢?”
“这是我的车,”顾长霁伸手,“你凭什么不给我?”
“注意,是‘我们’的车。婚后财产共同所有,亲爱的。”
亲爱的三个重音,听得顾长霁脊椎骨发麻。
顾长霁说:“法律意义上,也许是的。但实际上,我和你并不算正经婚姻,所以不受法律约束。为了让我们的合约长久一点,我建议你把钥匙还给我。”
贺彰直起了腰杆,迷眼审视着他:“你这么怕一个女演员?难道做过对不起她的事?”
顾长霁摊开手:“并没有,但我们分手的方式……嗯,不怎么愉快。”
贺彰最后还是跟着他提前离场。
夜风拂在脸上,有种迎面而来的凉爽感。
顾长霁像是得救了,接过保安递过来的水,靠在栏杆上,一口一口慢慢喝。
“我是真的有点好奇,”贺彰说,“你居然能记住前女友的脸。”
“当然能记住好吗?”顾长霁说,“去年刚分手的,我又不是渣男。”
“每个你都能记住?”
“……”
顾长霁摸摸下巴:“这个有点难度。”
贺彰一副不敢苟同的表情。
“谈恋爱是人的自由,”顾长霁理所当然地说,“至少和我谈恋爱的时候,我让她们很快乐。”
这话听着没什么毛病。
但仔细一揣摩,又更让人觉得唏嘘。
“仁慈的渣男,本质上还是渣男。”
顾长霁耸耸肩:“好吧,那就算我是渣男。朋友,你这个算是翻旧账吗?”
贺彰走下阶梯:“我只是在同情你的前女友们。”
时间还早,顾长霁胃里还是七分饱的状态,不是很想坐车。贺彰觉得他麻烦,但没什么办法,只好陪他在外滩上走一走,消食。
顾长霁趴在护栏上,望了会儿对面流光溢彩的商业大楼,忽然说:“有烟吗?”
“没有,”贺彰说,“我讨厌烟味,你最好也不要抽。”
顾长霁扫兴地咂咂嘴:“嘴巴寂寞了。”
眼前出现了一只手,是贺彰的,手心里躺着一颗瑞士糖。
顾长霁跟发现了新大陆一样:“你还随身带糖啊?”
贺彰冷冰冰的,没理他,自顾自剥了一颗放在嘴里,继续眺望江面。
“你这个人有点意思。”顾长霁盯着手里的糖看,倒不急着吃,玩来玩去的。
贺彰不咸不淡地回敬道:“你也很有意思。”
顾长霁拿这颗糖做着抛物再接住的动作,回忆着高中时贺彰的样子。
那时候他对于贺彰的了解非常少,甚至不知道他是组合家庭。因为贺彰转学过来之后没有什么朋友,还因为和他作对而被孤立过一阵子。
而他呢,当时就像个霸王,现在再想想那时的行径,又中二又好笑。
从前他觉得贺彰就适合当独行侠,因为这个人的个性根本不适合有朋友。
那时的贺彰也会随身带一颗糖吗?
“你留学的时候,有没有有想过家?”
“不想,”贺彰说,“在哪儿都是一样的。”
顾长霁本来想说说贺彰继父的事,但话到嘴边,他又有些犹豫了。今晚喝的那瓶红酒,好像现在才刚刚上头。
他觉得自己有点冲动,或者说是有点模糊了他和贺彰的关系。
他们是合约婚姻,从前还水火不容,应该还没有到可以聊这些的程度。
更何况贺彰这么讨厌他,还有可能会把这当做是一种冒犯。
“嗨,我现在在外滩惹,”一个捏细了的嗓音凭空出现,“嗯~谢谢姐姐的打赏~有空要来上海玩吼,我是可以当导游的呀。”
“对的呢,我是上海本地人。咦?想听上海话吗?那姐姐给宝宝一个‘我要抱抱’,宝宝就用上海话说一遍好不好?”
贺彰和顾长霁齐刷刷扭头,看见一个化了网红妆的男人正对着手机屏幕疯狂wink和发射么么哒,不由得集体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唐徵羽,”贺彰认出来了这只妖孽,眼睛上下扫描了一遍,“你……”
唐徵羽则是瞬间斯巴达,手忙脚乱地关了直播,然后一百八十度变脸,活脱脱一朵雍容富贵花:“姐姐也在这里鸭,真是巧了哦。”
顾长霁:“姐姐?”
唐徵羽又对着他甜甜地喊:“姐夫~”
顾长霁条件反射躲到了贺彰的身后,再次探出半边头来,十分矜持地回答:“嗯,咳,你好。”
贺彰:“……”
唐徵羽:“……”
等唐徵羽在顾长霁的面前卸了那层厚厚的妆,顾长霁才认出他来:“你不是昨天那个伴郎吗?”
唐徵羽抬起手摸自己的耳朵,说:“人家是贺彰的发小。”
贺彰简单地介绍了一下,“这是我妈的徒弟。”
唐徵羽打量着他们:两个身高相仿的男人,一身相称的衣服,像情侣装,还挺登对。
他不由得在心里夸自己真是个好媒人,又感叹这么好的男人居然被贺彰给受用了,实在让人嫉妒。
“要去喝一杯吗?”唐徵羽说话的声音总算正常了些,发出邀请,“去我常去的那家,离这儿很近,也就几公里。”
贺彰看向顾长霁:“你不是想回去吗?”
顾长霁隐隐约约感觉贺彰并不是很想让他和这个发小相处太久,于是来了兴趣,一把搂住唐徵羽的肩膀,大大咧咧地说:“走吧。”
唐徵羽一脸羞涩地说:“哎哟使不得,你可以有夫之夫,怎么这么这样勾引我。”
顾长霁只当他是在开玩笑,还搂更紧了,挑衅似的,对贺彰说:“有什么关系,老婆来一起啊!”
贺彰:“………”
于是今天晚上,贺彰先生又准备再给《约法三章》加一条附加条例——不许和唐徵羽一起喝酒。
“你知道这个世界上最痛苦的事情是什么吗?”顾长霁端着酒杯,眼神空洞,仿佛一个进入了智者时间的老者。
唐徵羽眼睛眯了起来,神情严肃:“什么哦?”
“就是你什么都不会做,就只能回家继承家业了。”
本来以为能听到什么人生鸡汤的唐徵羽:“…………”
“我酸了,”唐徵羽说,“我不要和你们这些富二代做朋友。”
顾长霁感叹道:“你以为有钱就是快乐吗?”
唐徵羽:“废话么,钱本身就是快乐。”
顾长霁点点头:“对,这句话我可以认同。”
酒保在一旁忍着笑,询问一旁的贺彰需不需要一杯酒,贺彰摆了摆手。
酒保于是给了他一个同情的眼神。
“来,把这杯威士忌干了,我就告诉你一个秘密。”
顾长霁这时候其实已经有点喝高了,举起杯子咕咚咕咚喝了两口,豪气万丈地问:“说吧,什么秘密?”
“就是啊,”唐徵羽无视了贺彰的死亡凝视,贴着顾长霁的耳朵说,“老大的小名,叫做贺壮壮。”
贺彰:“………………”
“我操,”顾长霁笑趴在了桌子上,开启了疯狂爆粗口模式,“我操这谁想的,也太有才了!”
贺彰忍无可忍,对酒保说:“结账。”
“不行!不许结!”顾长霁说,“为什么叫壮壮?贺彰那么瘦,他高中的时候简直就是一根豆芽菜。”
贺彰只觉得自己额头上的青筋隐隐躁动着,一晚上的好心情已经荡然无存。
“因为老大小时候是个胖子,特别胖,我的妈呀,你根本想不到,我小时候就最爱偷偷摸他肚子上的肉,他还特别怕痒,摸一下就会笑。”
顾长霁是真的喝高了,听说了就马上付诸实践,抓住贺彰说:“我试一下。”
贺彰抬手要躲,顾长霁就死命地扑上去要抓他,还真的被他摸着了痒痒肉。贺彰闷哼一下,弯腰把他提溜着扛到了肩上,惊吓到了一圈的人。
唐徵羽在他们身后大声喊:“喂!就这么丢下我不要啦?我还想蹭一下你们的车子呢!”
贺彰横了他一眼,甩下一句话:“不找你算账就不错了。”
唐徵羽被这个小眼神看得一抖,做抬手拭泪状:“哎呀,姐姐好攻哦,妹妹果然没有信错你。”
于是顾少爷就这么被扛米袋似的扛进了车里。
贺彰给他系好安全带,连多看他一眼都觉得费劲,生怕自己一个没忍住,明天就逼顾长霁去离婚。
这闪婚闪离的,没准儿还能破个世界纪录。
车子还没发动,顾长霁就摆出一个stop的手势。
贺彰:“又怎么了?”
顾长霁指指自己的嘴。
贺彰脸色一变,马上把车窗调下,然而顾长霁已经忍不住了,“哇”地吐了一身,最后还打了个嗝。
本来他们晚上应该回顾家的本宅,吴英秀应该还在等着他们。
但今晚闹了这么一出,就不适合回去打扰长辈休息,贺彰自认倒了八辈子霉,心里的小黑本上给顾长霁画了无数个正字。
到家之后,他连扶都不想扶,喊了人出来帮忙。
好在新房里留了一个帮忙的保姆,她看见顾长霁的样子,也是大大吃了一惊。因为顾长霁酒量不行,肠胃也不太好,家里从来都是严格限制,不让他喝多。
好不容易把顾长霁收拾干净了,保姆又煮了点醒酒用的汤水,喂给顾长霁喝了,防止他胃里难受。
这之后她才和贺彰道了晚安,替他们关上大门,离开了。
贺彰回头看向顾长霁。
这时他身上香喷喷的,早就没了臭味。
贺彰却还是很嫌弃他,见他晃晃悠悠往主卧这边走,马上喊住他:“站住。”
“干嘛?”顾长霁又困又累,脑袋还有点疼,“要给我立家规吗?”
“你今晚不许睡主卧。”
贺彰抱着怀,立确实是准备给这个醉鬼一点教训的:“客房和沙发,你自己选一个。”
顾长霁嘻嘻笑了一下,歪歪扭扭地靠过来,用小猫一样的声音叫道:“壮壮?”
贺彰抬手捏住他的脸:“我建议你最好闭嘴。”
他说话的空档,顾长霁的两只手一齐抓向了贺彰的腰间,他怕痒,于是弓着腰一躲。顾少爷马上得逞,哼着曲儿得意地冲进主卧,率先把床占了。
贺彰对他的厚脸皮叹为观止,又看见顾长霁面对着他扮鬼脸,简直不敢把这个醉鬼和平常那个顾长霁联想到一块儿去。
“幼稚。”贺彰低声骂了一句,掩上了主卧的门,自己去客房睡了。
但睡到了后半夜,他总是不太放心,辗转反侧,最后认输了似的起床来看。
走到主卧门口时,他能隐隐约约听见里头传来的呻.吟声。
推开门进去,就看见顾长霁半边身子都已经下了床,也不知道还清不清醒,嘴里嘟嘟囔囔地喊疼。
果然还是犯胃病了。
一个会做饭的人,自己居然还会犯胃病。
贺彰长吁一口气,临时又给保姆打电话,问家用的药箱放在哪里。
顾长霁吃药时还算配合,吃完了倒头又去睡,额头上全是密密麻麻的汗珠。
贺彰看不下去,把帕子用热水浸湿了,给这个麻烦精擦干净了脸。
做完了这些,他毫无困意,倒是也不急着走进,就坐在床头,听着顾长霁的呼吸声逐渐转向平和。
他无奈地揉了揉额头,意识到自己这一刻像极了老妈子。
不由得鄙夷地“啧”了一声,也不知道是在生谁的气。
床头的小夜灯还开着,照亮了顾长霁熟睡的轮廓。
贺彰看着看着,不自觉地入了神。
他不由得想起来今天顾长霁所说的那些话。
“你留学的时候,有没有有想过家?”
贺彰觉得自己应该想过。
但他的“想”并不只是思念。
他的想法有很多。
不想被控制欲旺盛的继父左右人生,同时也想把深陷其中的母亲解救出来。
他想靠杰出的能力给母亲和自己挣一个完全不同的未来,和吴圆一起建立新的家庭。
那时的吴圆还在他的人生计划之内。
一切都很稳定,唯一的变数就是顾长霁。
顾少爷确实如同他说的那样,不说梦话,不磨牙不打呼噜不踢被子不放屁,只有一个毛病,就是喜欢抱着东西睡。
这会儿贺彰本体不在床上,他就胡乱抓过来一个枕头,连着大半边的被子一起搂在怀里,睡得分外安详。
贺彰把被子扯过来一点,他就又重新扯了回去。
贺彰也不管他了,把窗帘拉得更紧了一些,关了夜灯,然后带上了卧室门。
“晚安。”
第二天的顾少爷当然对这些完全不认账。
太久没有宿醉过,早起时他的脑子里嗡嗡嗡,仿佛被人拿重物撞击过。胃里也是空空荡荡地犯恶心,起来喝了一杯蜂蜜水,才稍微有所好转。
从昨晚遇见唐徵羽开始,大脑一片放空,只记得一些零星的片段,但更觉得那些都像是在做梦。
有一些比较重点的东西倒是记得比较清楚,比如贺彰的小名叫“壮壮”,再比如贺彰的腰上是痒痒肉。
不论他记得什么不记得什么,贺彰都只板着一张脸:“总而言之,《约法三章》里要再加上一条,禁止喝酒。”
顾长霁勉强应着:“行吧,这次算我欠你的。”
贺彰把外套递给他:“跟妈约了今天回去吃中饭,你自己收拾一下。”
顾长霁只好临时整理自己的发型仪表,一边打趣说:“哎,你现在叫妈倒是叫得很熟练。”
贺彰忍住回怼他的冲动,教导自己和顾长霁相处必须学会心平气和:“当然,我才不像你这么不敬业。”
顾长霁昨天穷奢极欲,喝了十几万的名酒,今天可算是遭了报应,抹了层粉才遮住了疲惫的神色。
昨晚贺彰没全跟吴英秀说实话,只说了顾长霁有点感冒,所以暂时没法回去。
今天这幅样子,差不多也能用“感冒”来掩饰过去。
新房和顾家的老宅挨得比较远,当初选地方的时候,考虑到两个年轻后生都需要上班,就没有买别墅区的房子,而是买了居中位置的一套复式楼。
楼盘是早就装修好了的,适合做婚房的款。
因此他们在回顾宅的路上,又需要再单独相处四十多分钟。
顾长霁失忆的脑袋瓜子慢慢反应过来了,昨晚他吐得那么厉害应该全是贺彰在照顾他,于是真诚地表达了自己的感谢:“谢谢你了,壮壮。”
贺彰两手抓着方向盘:“你再说一次这个名字,我们今天又可以创造一场新的车祸。”
“为什么这么讨厌?”顾长霁得了趣,靠着车窗笑,“多可爱,什么时候我能有个儿子,我也给他取这个名字。”
贺彰不假思索地嘲讽道:“你还能有儿子?”
说完他自己先愣了一下。
顾长霁当然可以有自己的孩子。
顾少爷和他不一样,是个直男,等这场婚姻到期,还可以再找女人结婚。
想到这里,贺彰的心情不知道为什么分外地复杂,。
“我怎么不能有儿子,”顾长霁说,“我姑且也还算是个有魅力的男人。”
贺彰笑了一声。“是啊。”
顾长霁听着还是像冷笑。
吴英秀见到他们,果然没有看出异样来,只是心疼地让顾长霁注意休息。
顾长霁只关心一个结果:“昨天检查了,怎么样?”
“确实有阴影。”吴英秀说。
顾长霁的心一下沉了下来。
“不过是良性的,”吴英秀笑着说,“做个手术就好啦!我早说过了,不用太担心。”
顾长霁大脑再次陷入了真空状态。
他想,他本来应该高兴的,但不知道为什么,这会儿又有点高兴不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