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三十四章
听见秦楠名字的瞬间, 喻言墨几乎要跳起来, 但他很快意识到,他必须隐藏自己,于是他以绝佳的自制力隐藏在鱼群中, 等待着尊主或是其他什么人答话。
而听到秦楠的名字后,脸色骤变的人远不止喻言墨一个,在场几乎所有人都一愣,河伯的神态变化最为夸张,他的鳃甚至在一瞬间张开, 同时皱着眉头,表情颇为不善。
河伯忍不住抱怨道:“又是秦楠。”
听见他的这句话,其余众妖也很认可地跟着长叹一声,似乎秦楠的存在很让他们头痛。
喻言墨看着他们这般反应,心中顿时警惕,这么看来尊主不止不是秦楠,甚至还与秦楠早就有旧怨, 喻言墨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
眼前这位尊主似乎当真是个厉害的角色, 他生怕秦楠会在不知情的时候被算计,只是他抬头看了眼水族箱,发现自己若想逃走去报信,却也是个几乎不可能完成的挑战。
喻言墨只能焦虑地听着尊主低低地笑了一声, 对众人道:“不必担心秦楠。”
众人几乎是一瞬间就平静了许多, 虽然数次被秦楠扰乱计划, 但对尊主的绝对信任还是让他们齐齐松了口气。
唯有喻言墨心头更紧。
尊主低沉的嗓音中带着些笑意, 语调中却满是邪肆与阴沉,他道:“毕竟,秦楠在苍山派已经待不了多久了。”
喻言墨一瞬间觉得自己被噎住,他不知道秦楠在苍山派经历过什么,登天书中没有任何对这段时间的具体描写,听到尊主的话,他生怕秦楠会在苍山派再受什么委屈。
但尊主却不再说什么,他似乎是突然头痛般,以修长的手指抵在太阳穴处,过了片刻才以有些疲倦的语气道:“雨卓把锦囊发下去,然后散了吧。”
一位妖顿时站出一步,随后他的手腕一抖,七八个锦囊就出现在他手中,他将锦囊依次发给在场的每一位妖,而众妖却没有立即打开,而是小心地收起后对着尊主请辞。
片刻之后,议事厅中就再无其余人,尊主这才重重地叹了口气,有些摇晃地从椅子上站起,向议事厅后走去。
喻言墨看着他虚弱的样子,心中的困惑多到要溢出来,这位神秘的尊主究竟是谁,他为什么会针对苍山派甚至针对秦楠,那些锦囊又究竟布下了怎样的局?
最重要的是,这场局会对秦楠造成什么影响?
在一瞬间喻言墨甚至在考虑,趁尊主虚弱到站立不稳的机会,想办法直接除掉对方,可是心底莫名其妙的直觉却阻止了他进一步想下去。
喻言墨终于忍不住狠狠地扑腾了一下,眼下的情况本来就复杂到让他没有头绪,偏偏他又失去了系统的援助,就连自己的大脑也在同他作对,这让他第一次难以自制地感到暴躁。
为了调节混乱的心情,他卸去了全身的力气,整条鱼晃晃悠悠地漂浮到了水面上,肚皮朝天地陷入了思考。
登天书中的所有剧情,与他在这个世界度过的几个月时光接连浮现在他脑海中,不知过了多久,甚至连天色都渐渐昏暗,议事厅中更是阴暗到伸手不见五指时,喻言墨突然灵光一闪。
他突然一个鲤鱼打挺起身,然后沿着水族箱的边缘向议事厅后游去。
他很快就游出了议事厅的范围,却依旧没有停下动作,向着黑暗中那本应是缸壁的地方撞去,然后没有出乎他意料的,来到了另一个房间。
验证了自己的第一个猜测后,喻言墨心中的烦躁感随之减轻了许多,他方才就在想尊主既然这么喜欢鱼,那么绝不可能只在议事厅建水族箱,而忽视他更经常置身的卧室。
因此喻言墨猜测,议事厅边界处的箱壁其实只是幻影,只要他冲破幻影,就可以进入更深处的尊主的卧房。
而在卧房中,他可以更仔细地观察尊主,验证方才自己心中突然出现的那个猜测!
为了不显出异常,喻言墨在冲破幻影后依旧没有停,而是装成一只傻头傻脑横冲直撞的鱼,又向前游了几米才停下。
然后,他终于能仔细观察这间卧房的情况。
这间卧房不同于议事厅那般阴暗,反而被墙角的几只烛火照亮,房中并没有多余的布置,比寻常的客栈房间只多了一座书柜。
可这间卧房却远比客栈的房间宽敞,因此看上去空荡荡的,或许就连主人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因此专门在四处点亮烛台,像是想用光芒填满这间空旷的屋子。
看完这间卧房的布局后,喻言墨之前对尊主的印象改变了几分,对方在外在的霸气邪肆下,似乎还有一颗,很孤独的心。
得出这一结论后喻言墨收回视线,寻找起尊主的身影,然而这一次,他竟然没一眼就找到那个存在感极强的人,直到他的视线困惑地在屋内绕了三圈后,他才想起自己遗漏了一个地方。
在卧房的一角摆放着一张木床,只是床幔被放下了一半,而且他之前只看到过尊主霸气侧漏的模样,一时间竟忘记了,即使是这样的人也是需要休息的。
他游动着调整自己看向木床的视角,终于看到了躺在上面的人,此时对方穿着纯黑睡衣,正背对着他躺在床上。
脱去了纯黑的厚重大氅后,尊主虽然身高不减分毫,背影却有些薄,看上去竟有些消瘦,他的纯黑长发散乱地披在枕头上,那张诡异的鬼面被摘下放在床头,因为背对的姿势,喻言墨看不清他的容貌,只能看到他白净发尖的下颚。
睡着后的尊主看上去不止不霸气侧漏,甚至就是个略显单薄的年轻人,喻言墨看着他的睡颜,不由自主地在心中轻声一叹。
突然之间,躺着的人像是做了什么噩梦般,身体剧烈地起伏着,他的呼吸在一瞬间变得粗重,却在下一秒,以睡梦中依旧没有抛下的强大的自制力控制住自己,恢复了平稳。
但喻言墨却看到他的额角渗出了汗,他脸侧的线条一瞬间分明锐利得如同刀锋,这是因为他咬紧了牙关,忍住了即将说出口的一句梦话。
喻言墨只听到一声轻轻的,刚发出一半就被咬住的嘶声,可这短短的一个音节中,却仿佛蕴含着无尽的绝望。
喻言墨在一瞬间觉得,躺着的人像是在哭。
他不自觉地向更靠近尊主的地方游去,游动的时候他的尾巴搅动水面,发出微不可闻的水声,他却敏锐地感觉到卧房中的气氛陡然一变。
浓重的杀气突然凝结在房间中,无尽的威压让此时只是一条普通锦鲤的喻言墨甚至感到生理的不适,他连忙停住了动作。
然后他就看到尊主翻身坐起,同时一只手毫不犹豫地抓过鬼面扣在脸上,速度快到让人来不及看清他的容貌,这一连串动作既快又准,仿佛他方才的熟睡只是看者的错觉。
尊主佩戴好鬼面后赤足下床,扫视四周,面具都遮挡不住他凌厉的视线,他着重凝视着喻言墨的方向,甚至抬手放了个检测法术,得到一切如常的结果后才松了口气般重新坐回床边。
然后他就像是对这一套操作已经习以为常一样,熟练地扯下鬼面,重新背对着喻言墨躺下。
喻言墨看着他整套耗时仅两分钟的动作,心底的情绪复杂得让他不知该作何反应。
他就在纷繁的思绪中度过了一个夜晚,终于等到朝阳升起的时刻,淡金的光芒洒进了卧室,喻言墨游到阳光能照耀到地方,终于觉得心中涌动的情绪散去了些。
没过多久,他听到了尊主起床的声响,对方竟然在前去洗漱的路上都带着鬼面,一头散乱的发丝配合那张妖异的面具,满满的反差。
喻言墨突然发现自己的吐槽能力终于重启了,他由此确定自己的心态也已经调节完毕,便游到了最靠近洗漱房间的地方,等待着尊主出来。
他等来的果然是一个一如昨日白天一样,穿着整齐气势阴冷的尊主,喻言墨一时间有些哭笑不得,心底更深处,却是细密的疼痛。
就在喻言墨纠结于自己的想法时,尊主却在环视卧房的时候,注意到了他。
尊主看着他顿了一下,喻言墨被他森冷的视线直视着,心底竟不由地生出几分退意,喻言墨十分确定如果自己此时是人形,全身的汗毛一定已经起立敬礼了。
就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尊主的视线却柔和了些许,虽然依旧带着十足的压迫感,却起码让喻言墨不再不由自主地向后退缩。
尊主偏了一下头,语气中竟带着微弱到几乎不可察觉的笑意:“还真是条傻鱼。”
喻言墨噎住。
这是他短短两天之内第二次被人叫傻鱼,尤其是这次叫他的人还身份特殊,他心中所有的复杂情感顿时消散,一瞬间甚至有点想磨牙。
但他左右看了看,却突然明白了河伯与尊主说自己傻的原因,这间卧房内虽然有水族箱,但除他之外的所有鱼应当都慑于尊主的气势,根本不敢进入这间卧房。
唯有他,以一往无前的势头先是游上苍山,又一头撞进这间屋子,成为了几年来这间卧房里除尊主外的,唯一的活物。
尊主似乎因他的存在而愉悦了几分,竟几步走到他的面前,伸手覆在了他正前方的琉璃缸壁上,喻言墨还没来得及想出正常的鱼此时该前进还是后退,就感觉到缸壁突然出现一道缺口。
与此同时,一个同样由琉璃制成的通透小鱼缸出现在尊主另一只手中,喻言墨感受到自己的身体不受控制,被一团水球包裹着飘进了小鱼缸里。
墙边的水族箱重新恢复了完整,而喻言墨躺在崭新的小鱼缸里,觉得自己有点懵。
尊主单手抱着小鱼缸走出卧房,在门外,昨天曾出现在议事厅的雨卓已经在等候他,雨卓看到尊主手中的鱼缸后一愣,随机露出了笑容。
雨卓欣喜道:“尊主又找到合意的鱼了?”
喻言墨心中突然响起了警铃。
尊主却只随意而冷淡的点了点头,冷漠道:“希望这只能活得久一点。”
喻言墨从这短短的两句话中,得出了一个非常重要的结论——尊主之前曾在小鱼缸里养过别的鱼。
喻言墨短暂地陷入了疑惑,他思索着自己是应该哭诉尊主竟然在外面有别的鱼了?还是应该笑眼下他竟然成为了自己的替鱼?
终究,他只是在心底轻轻叹了一声,感叹着经过了这么久,他终于还是回到了熟悉的地方。
此时,雨卓问道:“尊主今天要带着鱼缸出行吗?”
喻言墨敏锐地感觉到雨卓加重了今天两个字的发音,这样看来,尊主今天似乎有什么特殊活动。
尊主自雨卓身旁走过,淡淡道:“无碍。”
雨卓站在原地纠结了一会儿,终于,尊主手下唯一的一位似乎不那么脑残粉的妖还是放弃了挣扎,秉持着尊主做的都对的原则,没有再劝,顺从地跟在了尊主身后。
喻言墨在小鱼缸里甩动着尾巴,他此时处在琉璃鱼缸中,可以不受阻碍地看清外界,因此他一路观察四周,发现尊主正在以很隐蔽的路线向山腰迷雾最浓重的地方走去。
喻言墨对于他要做什么依旧一头雾水,只能看着尊主不停确定方位,他似乎正暗合什么阵法的走势移动着,终于,一个时辰后,尊主与紧随他之后的雨卓站在了一道石门前。
雨卓问道:“我们到了?”
尊主颔首。
雨卓点了点头,突然将双臂伸直在身前,然后重重一击掌,他的额角猛然涌出汗水,手腕那道与河伯同款的黑色纹路却如同突然活过来般,散做一团墨色渗入他的皮肤。
雨卓苍白的面色恢复了些,似乎是从那道纹路中获得了法力,他深吸了一口气,双臂渐渐分开到身侧,而在他的两臂间,竟然凝出了一团白光。
雨卓做了一个推的姿势,那团白光就向远离他的方向退去,同时极速扩大,直到露出被包裹在光芒中的三个人影。
几息之后,雨卓擦去额角的汗水,小桃、河伯与一个昏迷的陌生男人则已经站在了几步外的地方。
喻言墨看着雨卓的一通操作,目瞪口呆。
要知道修者虽然有乾坤囊,可以随身携带大量物品,但想要在乾坤囊中装个活物却难如登天,至于随身携带妖魔或是修者,登天整本书中都没有出现过相关记录。
这位雨卓竟然是这样一位隐藏的高手,喻言墨顿时肃然起敬。
而在几步之外,河伯一手提着昏迷的男人,同小桃一起走到了尊主面前,鞠躬示意。
尊主点头道:“走吧。”
尊主带领几人走到石门面前,不等他示意,小桃就主动走上前,男孩一只小手覆盖在厚重的石门上,石门却因此剧烈地颤抖,最后竟渐渐变成了一堆尘土,轰然倒塌。
尘土还没来得及扬到尊主面前,雨卓就伸手将其收入了自己的空间,而尊主连眉毛都没有动哪怕一下,率先迈步走进了石门中。
石门内部是一条狭长的地道,地道遍布机关,喻言墨却看着河伯和小桃不费吹灰之力就解决了所有的机关,甚至没有让尊主出手。
不知过了多久,尊主却突然道:“停。”
河伯与小桃令行禁止,再没有做出一丝多余的动作,而尊主在说完话后就环视着四周,终于,他确定了什么般,低声道:“书上说的就是这里。”
河伯好奇地问道:“书?”
喻言墨一边表扬他的好奇心,一边自己也竖着耳朵等待答案。
尊主冷笑了一声,没有回答。
一旁的雨卓道:“是前辈们从里面逃走后写的书,外面那道石门还是他们离去后加的。”
小桃看了看河伯手中那个昏迷的男人,问道:“那也是书里说,前面必须牺牲一个同伴才能通过吗?”
雨卓点头道:“是。”
他顿了顿,再度开口,这次他一贯平稳的语调中竟带了些许嘲弄,道:“书中前辈们在这一关面前尔虞我诈玩弄心机,险些全军覆没,最后多亏一人主动牺牲才得以过关,当然,那人是被迫的。”
河伯愤愤道:“苍山派的那群人,不是一贯如此吗。”
尊主却没准备听他抱怨,而是看向他手中那个一路昏迷的人,沉声问道:“什么罪?”
河伯提起那人,答道:“奸杀幼女。”
尊主颔首,语调阴沉地宣判:“该杀。”
河伯当即明白了他的意思,一把将那个罪孽深重的人向前丢去,对方接触到地面时突然剧烈地挣扎起来,在昏迷中发出几声惨叫,然后便没了生息。
尊主看着那人终于断气,向前方再度迈出脚步,在经过死去的人时都没有丝毫停顿。
喻言墨看着就在自己斜下方的那具尸体,心底一瞬间满是讶异,对于这一机关,他想不出比尊主更合适的处理方式,并且也不觉得尊主的选择有什么错,但心底却还是忍不住讶异。
两年终究还是太长,很多事没有变,却也有更多的事,变化比他想象中更大。
再向前走,一切与之前似乎没什么不同,依旧是河伯和小桃应对机关,尊主以近乎于悠然的脚步跟在后面,面具遮挡了他的神情,喻言墨向上看去,却无从得知他此时究竟是何想法。
就在他思索之时,一行人终于走到了地道的最深处,狭窄逼戾的空间突然变得极尽宽敞,最后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一个长宽近百丈,高也足有几十丈,完全不像是处于山中的宽敞空间。
处在这一空间中,喻言墨一时不知该感慨建造这里的修者改造山体的能力之强,还是该感慨在这宽广的房间内自己的渺小。
尊主终于又一次开口,低沉的嗓音有些沙哑道:“怪不得会被传为修行,甚至藏宝的圣地。”
喻言墨第一次听说这样的传闻,却在一瞬间理解了传闻出现的理由,被迷雾笼罩的山腰是整座苍山灵气最盛的地方,而这里正处在迷雾中心,若是有人知道这里有如此宽敞的一个空间,绝对会认为这是一处宝地。
没有人能想到,这竟然是埋在山中的一座地牢。
喻言墨看向阻拦在不远处,足有几丈宽的河,河中的水纯黑而粘稠,显然是登天书中那有名的触之就会法力尽失的忘川水,而被河水围绕圈出的,是一个足以锁死修者周身大穴的束缚牢笼。
无论多强的修者被困在其中,都绝没有自行逃脱的可能,喻言墨不需要细看就可以得出结论。
就在此时,喻言墨突然感知到浓重的魔息,他微微一愣,忙朝尊主看去,在场唯一的一个可能散发魔息的,就是这位鬼面遮脸身份神秘的尊主。
而他果然看到尊主墨色的发丝此时无风自动,尊主缓缓抬手,魔息便从他的指尖涌出,魔族特有的邪肆气息一瞬间就弥漫了整个地牢。
在尊主的操纵下,魔息覆盖在地牢中无数个隐蔽的角落上,终于织成了一张让人有进无出,最终只能靠躲进中间的牢笼才能保命的天罗地网。
喻言墨一愣,一道思绪闪过他心头,他似乎明白了尊主究竟要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