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番外7:故梦
在看到苏枕的一瞬间, 他原本略显空洞无神的眼睛, 蓦然间睁大。
心底有道声音在说——
像, 真像, 太像了。
即使苏枕只开口问出“请问”两个字, 他也知道目前出现的这个人,究竟和他在跪拜的亡人之间什么关系。
宋岩柏吃力地从地上站起来, 但他的腿脚实在不方便, 一个不稳, 险些摔倒下来。
幸而韩娇娇和苏枕都比较眼疾手快,马上三两步跑到他的身边,一人一边搀扶住他,才不至于令宋岩柏狼狈摔倒。
他侧头, 又望着苏枕的眉眼,暖阳之下,他略显深邃的漆黑眼眸即使没有渲染着什么情绪在其中, 让人一眼无法看穿,却也能让人捕捉到偶然间的温柔。
当年的霍莘也是这样, 看起来有些淡漠,有些高冷,不太好接近。
一旦相处下来, 才会发现其实她这个人就像是太阳一般的存在,总是能温暖他这个处在无人问津角落的雨露。
哪怕令他通过她的光辉蒸发, 在她的光耀下消失, 他也心甘情愿围绕着她。
霍莘就是有这样的魔力, 所以她的孩子也一定和她很像。
“谢谢。”宋岩柏伸出手,想去将墓碑旁的拐杖取走。
韩娇娇发现以后,赶忙将拐杖递给腿脚不便的他,宋岩柏又说了一声:“谢谢。”
他并没有想过和霍莘的家人有任何交集,但连他也没有想到的是,再见面以后竟然是在墓园里。
得知霍莘离开人世的消息时,他的整个天空好像都变灰了,一直以来撑着他活下去的那根线,也因此彻底绷断。
宋岩柏才意识到,原来这么多年来,他一直没能释怀,一直都忘不掉。
他假装洒脱,在艺术的国界里拼出一番天地,享受着至高无上的荣誉。
名声有了,财富有了,可以在很奢华的环境里居住,认识的都是一些鉴赏力极强的大牛,甚至有明星大腕为了得到他的画,在拍卖会上也随着那些富豪们一同一掷千金。
曾经看不起他的一些人,若干年以后经过风水轮流转,反而过得不好。
他站在至高顶,在人生的巅峰中,可以俯瞰他们这些芸芸众生。
生活明明在好转,然而总是缺了什么,从十年前开始,他就封笔退隐。这对于他们这些艺术家来说,退隐的时间其实为时过早。
关于此事,新闻媒体也对其有过报道。有说他是江郎才尽,已经画不出能令自己满意的作品,有说他采用的是一种营销手段,故意在人生最巅峰的时期退出,借此机会可以将画作的价格无限炒高。
其实都不是。
不是他故意要在一个有争议的时间点,故意炒高价格退隐。
他早期的画以风景、人物闻名,极为擅长肖像类作品,那时候的作品,也和自己阴沉的人生主基调不同,采用的都是偏暖的颜色,是一旦看一眼,感觉能够走进内心世界的温暖人心的作品。
肖像画里,又以“微笑”系列最为出名,然而自从霍莘结婚以后,宋岩柏的肖像类作品越来越少了,取而代之的是越来越多的风景画,还有创新型开山派一类的抽象画。
主基调也不再以暖色调为主,开始偏昏暗、阴沉,中后期有以“亡灵”、“末班车”等消极字眼为关键词的作品问世于人间,其中十几幅更是组成一套系列。
因为前后风格巨大的差异,非但没能给宋岩柏带来失利的状况,还为他赢得更好的名声。
外媒称呼看到他的画作,会有一种直击心灵的震撼感。
还有鉴赏家说过他中后期的作品,看了让人会产生悲伤的情绪。
这样悲伤的情绪在不同人的不同感受中,也会产生完全不一样的结果。
有一些人看到了死亡,有一些人看到了被讴歌的生命。
向生而死,向死而生,从来都是无解题。
苏枕也很喜欢鉴赏和收藏名家名画,一开始,他看着这位两鬓发白的男人,只觉得眼熟。而后,忽然想起什么,笑如徐徐清风般的问:“你是宋岩柏宋老师吧?”
宋岩柏没有想过在此情此景下,也能被霍莘的儿子认出。
他哑口无言,身子都开始僵麻起来。
韩娇娇困惑地问:“苏苏,你认识他?”
她穿书过来,对这边的世界还不完全了解,比如这里有很多软件,还有明星名人和上一世互通,但也有一些城市、名人,还有商业集团,和上辈子的情况完全不一样,这边是一个独立设定的世界。
所以对于宋岩柏这种非常出名的画家,韩娇娇根本不认识。
苏枕笑着解释道:“这位是非常著名的抽象派画家宋岩柏宋老师……”
话音刚落,就被宋岩柏打断:“你认错人了。”
他并不想多做停留,腋下夹着拐杖挣脱开娇娇和苏枕的搀扶,努力往前走。
苏枕垂下眼睑,凝眸看向母亲的墓碑,已经有被宋岩柏祭拜过的痕迹,香炉里已经插着三根香,旁边放着母亲最喜欢的向日葵,当年霍莘和苏枕说过,向日葵的花语是光辉、高傲、忠诚、爱慕,还有沉默的爱,勇敢的去追求自己想要的幸福等。
霍莘还说过,自己很爱很爱苏子阳,在苏子阳的身边,她可以一直保持忠诚,保持对他的爱慕之心。即使没有每天都说一遍我爱你,她对他的爱,也千古不变。
苏枕一时沉默下来。
他和娇娇今天来祭拜母亲,带来的主要的鲜花也是向日葵,如果不是那么了解母亲的人,是不会知道她喜欢这个花。
宋岩柏没走两步,被身后的人叫停:“请等一等,请问……你和我母亲是什么关系?”
听到这声质问,就像在问他心底的一道声音,让他难以面向现实,难以去回忆那段昏暗的时光。
宋岩柏的脚步一停,面容完全的僵住。身后的男人慢慢接近,又问一遍:“你和我的母亲,到底是什么关系?”
一只纤长的手伸了过来,一下抓住他的肩膀,宋岩柏被抓得心里一颤,根本不敢回头,他其实没有世人想象的那么伟大,画画也只不过是他为了求生,为了寻求庇护的一种手段。若要他回忆那段过往,只会令他生不如死。
因为被霍莘拒绝过,不是一次两次的事,她一次一次让他陷入那个绝望的境地中,让他陷入痛不欲生的痛苦中,他心里还是有过渴望,有过期待。
毕竟在二十几年前,他鼓起勇气回来找过她一次,因为从各种渠道打听得来的小道消息,宋岩柏听说霍莘嫁给苏子阳后,的确度过了三四年幸福的时光,但在那之后,因为他们两个人的生活理念不合——
苏子阳生性散漫,不喜欢被人约束,霍莘家庭责任心较重,总是谴责他回家的次数太少,苏子阳也就通过这句话,当真和她较起劲来,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一个月里几乎见不到他几次面。
霍莘过得很不开心。
为了爱而结婚,听起来很美好。结婚之后的事却不像想象中那么幸福。
即使他们不缺钱,在外人看来,不用为生活奔波烦恼,但在一次次连自己都觉得没有意义的争吵中,感情渐渐被平淡和烦躁磨平。
至少苏子阳对她的感情是这样减少的,霍莘可能没有。
她对所有的人都强颜欢笑,包括自己的儿子,她都是笑着回答:“我爱你的爸爸,一直都爱。我们家的阿枕,将来有一天,也一定会找到一个像我爱你爸爸一样,你也那么爱对方的女人。”
宋岩柏得知消息后,忍不住想要来找她。
不是为了看她笑话,不是想要在她的面前故意秀优越感,说什么——
看吧,叫你当年没有选择我,现在后悔了吧?
如果跟着我的话,哪会有现在这么多烦恼?
他就是想要帮助霍莘逃离这个让人不幸的泥沼之地。
想要霍莘和他一起走。
回到国外一起定居。
即使霍莘要将自己的儿子带在身边,那也可以。
他不介意去做那个孩子的父亲。
因为爱霍莘,爱了这么多年,隐忍又痛苦,所以没有什么比失去她还让他难以接受的事。
他可以做孩子的父亲,可以听他叫爸爸,可以当做是自己生养的亲生骨肉。
宋岩柏承认,其实他是自私的,他爱着霍莘,深深爱着,所以若干年后,希望霍莘能幡然醒悟,愿意真正的正视他一眼。
这样做很矛盾,一方面他并不想秀优越感,可一方面,他又希望霍莘真的能够觉得,其实他才是那个最好的良配。
但那一次,霍莘说是答应见他这位老朋友,最终却没能出现。
宋岩柏等啊等,在餐馆里从天亮等到天黑,再继续等,等到餐厅里的区域,一个个地方都陷入黑暗中。
终于有侍者过来和他说:“对不起先生,我们餐厅要打烊了,如您没有其他需要,可以请您支付一下费用,并配合我们的工作吗?如给您带来不必要的麻烦,我们深表歉意。”
他才悻悻地起身离开餐厅。
外面的天色非常幽暗,有乌云遮蔽着墨蓝色的夜幕,星子都不见一颗。
那一次他就知道了,霍莘根本不爱他,无论他给她多少次选择,她都不会跟着他。
从那以后,宋岩柏专心于自己的世界中,开始全球各国开办个人画展,偶尔也会选择在街头表演,什么样的生活方式解压,就用什么样的方式去活。
至于霍莘,他删了有关她的一切,从此以后她的消息他都没有再听。
若不是前段时间他在国外偶然遇到自己和霍莘的一位高中老同学,从对方的口中听到一些消息,他都不知道,霍莘其实早就死了,而且死的很离奇,很凄惨。
她是被人害死的,绑匪撕票,死状非常凄惨。
死的时候脸上被刮花了,手指断了三根,经法医检验,遭受过长期的虐待,胃里都是一些树皮和草根,连续几天绑匪都没有给她好好吃饭。
绑匪还留了一封信,警告苏家人,说要杀光他们父子两个心爱的女人。
当然这些都是小道消息,那位高中老同学也不敢完全确定事实就是如此。
苏家在业界非常出名,出了这样的事,是谁都不希望看到的事,还被一些苏家的长辈定义为一桩丑闻。
一想到这里,宋岩柏的心脏一时绞痛到一起。
那天霍莘本来是要来见他的,人总是有一种悔恨和侥幸交织的心理,宋岩柏也会忍不住想,会不会那天霍莘不来见他,她就不会发生那些事情?
会不会……她到现在都能够活得好好的?
想着想着,宋岩柏气血上涌,忽然两眼一黑在娇娇和苏枕的面前晕倒。
娇娇微微一怔,苏枕的手指还按在宋岩柏的肩膀上,只是抓了他一下,问了一句话,就给他造成这么严重的创伤?
“老先生,你怎么了?”娇娇马上要扶住他,正在这时,身后传来一声质问声,“你们在做什么!”
娇娇没来得及回头,一个女人便跑了过来,当先抢在娇娇的前面扶住宋岩柏,并挥开娇娇递来的手指,面对宋岩柏唤道:“爸,你醒醒,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