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三三步
从这天起,云霄山上多了一个下棋的痴人。
这个少年吃饭时在下棋,睡觉时在下棋,甚至连撒尿时都抖着下面那根长枪在茅坑的墙上横竖画线。
他每遇到一个人就问:“这位大哥,要不要下一局?”“小弟弟,陪哥哥下五子棋好不好?”“美女姐姐,我帮你挑水,你陪我下棋行不行?”“叔叔,下一盘就好,我输的很快的。”
结果就是惹的山上人不胜其烦,看见他全都绕着走。
只有赵成熙他们三人时常来陪他下。用赵成熙的话说,雨辰的进步算是神速,半个月过去后,已经能稳赢孙成山,一个月过去后,能在钱成娇的手底下挺过百招。
但是面对老黄,依旧输的干净利落,速度堪比雏儿见了花魁时解腰带脱裤子。
时日就在黑白云子和黄木棋盘间飞逝。天气渐热,已是初夏。
这一日夜晚,雨辰在五十六手投子认负后,四仰八叉的躺在地板上,双眼望着黑洞洞的天花板,无语。
许久,老黄的声音响起:“小子,你下了这么久的棋,可有所悟?”
少年依旧无语,直愣愣的盯着一片黑暗,一动不动。
老黄盯着少年,见他目光凝滞,与往日不同,微微一笑,大声道:“围棋为达,达者兼济天下,五子乃贫,贫者独善其身。”
雨辰闻言,口中随之喃喃,反复多遍,忽然站起身,注视棋盘,半晌,走出藏书楼,来到广场。
月明星稀,初夏昼热夜凉,此时有微微夜风吹来,牵起少年衣袖。
广场一角有一副手画棋盘,以圈叉做子,想来应该是赵成熙三人所为。
雨辰低头看地,忽然意动,右脚前踏一步。
老黄倚着门柱,咂了咂嘴,微笑道:“孺子可教。”
月光下,少年影随身动,身随意动。
初时慢,渐渐的越来越快。
时而连走几步,时而沉思不动,时而跳步而行,时而滑步向前,时而转,时而退。
突然两脚相别,重心不稳,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他毫不在意屁股上的疼痛,自言自语道:“原来如此,难怪阿娇会输了这一局。”
话音刚落,突然大笑起来,边笑边拍手道:“好个贫者独善其身,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第二天夜晚。
老黄抓起一把白子放在棋盘上。
雨辰摇摇手道:“你先走。”
老黄一笑,手一抹,白子尽去。
“啪”一声,依旧开盘天元。
雨辰站着,将一把黑子抓在手里,一躬身,在白子旁落下一颗黑子。
黑白子交替落下。随着棋盘上的棋子越来越多,少年落子的速度也越来越慢,终于在三十一手时,陷入长考。
对方许久持子不落,老黄也不催促,静静等待。
少年忽然转身,在楼内开始踏步而行。
每一步踏出皆是一子落下。
少年走回棋盘前,落下一子,老黄回应一子。
少年再转身,又踏步而行,再回转,再落子。
如此一来一往,直至油尽灯枯,天际微明。
盘中落子三百二十四。
老黄捋须微笑,缓缓说道:“吾逢三必断,方能使其不成五,吾若三三相连,则其顾此而不能及彼,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生生不息,是为三三步。”
雨辰正襟危坐,再一拜触地:“谢老师教诲。”
老黄伸脚将少年踹翻,笑骂道:“现在知道叫老师不叫老黄了?”
少年一骨碌翻身坐起,皱了皱鼻子笑道:“老爹说过受人一言教诲也要以师道敬之。”
老黄抠抠门牙缝,顺手在衣服一抹,点点头道:“你这老爹倒是懂点事理,你小子天赋不错,想来你爹的修为应该也不差,说来我听听。”
“这个不能说,除了宫叔叔外,老爹不让我告诉别人他的名字。”
老黄捧起一只脚,边抠边问:“当真不能说?”
雨辰脸上虽然微笑,声音口气却是十分坚决:“当真不能说。”
“我听说你爹是宫左江那小子的朋友,你上山是替你爹带口信。我想想,能教出你一身修为,还跟宫左江是朋友的······”
老黄闭上眼,一边抠脚,一边微微晃着脑袋。
看着老黄,一种计划将要败露的恐慌感突然笼罩上雨辰心头。
他下意识的开始运转体内的玄液,却意识到自己没办法调动半分。
他知道此时绝不能让老黄从自己的表情中看出什么破绽。
于是少年双手在脑后交叉,装作闲极无聊般向后倒入黑暗中,躺在地板上,还将右腿搁在左腿上,闭目不语。
天渐渐亮了起来。
老黄忽地叹了口气道:“真是老了,想不起来了。小子你不爱说就不说······”
少年发出轻微的鼾声。
老道士笑着站起身,慈爱的看了少年一眼,活动着肩膀脖子,走出门去。
雨辰微微睁眼,确定老黄走远后才翻身坐起,长吁一口气。
地板上一片汗湿。
——
这天打扫卫生时,字帖平平整整的躺在三楼的楼梯前。
雨辰转头看向楼下的老黄,老黄冲他眨眨眼,继续闭眼晒太阳。
一楼走上赵成熙,面露询问。
雨辰向他晃了晃字帖,后者竖起拇指,报以一笑。
旁边李成雅经过,看见字帖,一惊之后,表情复杂。
是夜,老黄不再要求雨辰陪他下棋,少年得闲,在楼上看字帖看到油尽灯枯方才下楼。
走出藏书楼,途径广场时,低头无意一看,又看见一处棋局。
雨辰驻足低看,脑中以三三步暗算,试试自己的棋力是否已经超过钱成娇那个小丫头。
一袭青衣飘然而至,眼如杏仁,唇似樱桃,肌肤胜雪,在星月交辉下,犹如月宫仙子下凡。
“你得到那本字帖了?”
声如月光冷。
雨辰抬头一看,原来是仓子时门下,十杰中排第三的李成雅。
雨辰耸耸肩道:“算是吧。”
李成雅手一伸:“拿来。”
雨辰一笑:“放在三层楼,现在我要回去睡觉了。”
李成雅轻咬朱唇,问道:“你看那本字帖,看出些什么?”
雨辰眼珠一转:“好字呗,还能看出花来?你也想学字?可惜啊,你上不了三层楼。”
李成雅冷哼一声:“看了半天竟然看不出那是本剑谱,这么好的东西,给你看也是浪费。”
雨辰毫不在意:“你剑法高明,他们都叫你剑痴。老爹说了,痴人看什么都是痴的,看鸟飞过也是剑法,看鱼游过也是剑法,看树叶飘落也是剑法,看人写字,自然也是剑法。”
李成雅杏眼一白:“你爹这话倒是很对,可惜生了个儿子有眼无珠,宝山当前却不自知。”
雨辰嘴角轻轻弯起,笑道:“老爹说傻人常有傻福,有人自以为看得清楚,其实是站了个灯下黑却不自知。”
李成雅“呛啷”一声拔剑而出,一指雨辰胸口。
雨辰嘿嘿一笑道:“老爹还说女人越是漂亮脾气就越糟,美若天仙的都是泼妇。”
李成雅紧咬朱唇,一剑刺出。
雨辰以脚底为天元,如游鱼向侧右滑出三步。
长剑半圆砍至,封住侧面。
雨辰前行一,转斜行三,接着再直行三,转瞬之间,行云流水,扬长而去。
李成雅刚收剑回身,就见对方步法精妙,已在几丈开外,不由得愣在当场,随即问道:“这是什么步法?”
声音远远飘来:“这叫泼妇步法,姑娘想必早就会了······”
李成雅气得提剑跺脚,却哪里还看得到雨辰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