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一心二用的第二天
高千穗玉江拉着黄濑进那间摄影棚的时候棚子里根本没有几个人，除了一开始说好的化妆，服饰和摄影助理、美术设计助理一类的角色，数得上名号的一个都没看见。
开拍这短短三个礼拜，远矢莉磨和支葵千里正式刷新了这帮凡人对于地心引力和人类这个种族的惯性认知。
虽然这两个都不是人类。
远矢莉磨架着滑翔翼从临时搭建的一座高台飞到另一座高台，在各种需要做高难度动作的场合一言不发上手就来，不说这种身手带来的杀伤力，但她这样不说光做、听话肯吃苦的精神就已经能圈一大票粉丝了，何况远矢莉磨本来就长得漂亮的很。
支葵千里更是帅的不行，骑马射箭让干啥干啥，剑术身法都漂亮的可以，搞得敦贺莲这种长期拍过动作戏的人都有点扛不住，但敦贺莲很看好认真的人，在感叹年轻人果然有天分的时候，不由的还要思考：他是不是老了？
站在电影投资人的角度，高千穗玉江觉得很高兴，毕竟人是内定的，超水平的内定和拖后腿的内定，肯定是这两个人比较讨喜。
——但站在要把黄濑捧上天的角度来看，这回亏大了。
三个模特出身的新人，如果一起进组，在初始印象都是零的情况下，大家会下意识的寻找他们各自闪光点。
比如这个孩子努力，那个孩子有天分，还有一个性格好之类的等等。
但现在这个状况，有支葵千里作对比、远矢莉磨一个女孩子都能让敦贺莲都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老了的情况下，哪怕黄濑的身体素质确实远超一般人，也无法带来任何惊喜了。
整个剧组的风向都在往吸血鬼身上吹。
在已经合作过三周以后，很容易让剧组内的大部分人产生出一种他们是一起的，而黄濑是新来的、外来的、或是后门来的这种排斥性的想法。
进门时的场景充分说明了这一现状。
大家都去围观男主和男二对打了，留下的化妆师无所事事的抠着指甲，抱怨着等了半天怎么还没来，本来还想着快点化完还能去看个结尾，哪知道这个新人也是厉害，说好的五点拖到了五点半，等傍晚那场戏拍完了还要回来再给他定一次妆，也是烦人的不行。
服装师一拍他肩膀，那个【烦人的不行的家伙】就站在十米开外的大门口。
“千、千、千岁老师！？”
——卧槽这是抱了多大一条金大腿尼玛让千岁亲自送他来！？
现在的千岁和原来的千岁……这根本就不是一个概念啊！
四个月前，高千穗玉江还只是朝日夺|权大潮流中独树一帜的弄潮儿，说话有分量，但要带“之一”两个字。
四个月后，千岁成了朝日的一把手，大潮流成了一言堂，分分钟经纪公司就出来了，分分钟动画工作室变成了电影公司动画部门，分分钟盖印刷厂的地方就成了主题公团，盖完了还要做影院。
拉起了院线马上就拽了有没有？财雄势大可以甩脸子了有没有？
化妆师眼见着那白纸一样的面容一点点变成一个让人打颤的笑容，被那双眼睛盯得他一阵头晕目眩。
然后在传言中变得越发可怕的千岁，抬手给了他一根手指头。
“你，过来。”
“……哦，哦！”化妆师迅速摆出常用笑容二号，对着千岁身后的金发少年就迎了上去：“是黄濑君吗？哎呀真是适合上妆的一张脸呢——”
“先不化妆。”千岁半道截住了他的手，说道：“没看出来他都已经化好了吗？叫你带路去片场的。”
“化好……”
还真是化好了！
高千穗玉江打的就是第一面惊艳的主意，黄濑来之前洗了澡化了妆做好了全身造型，为了贴近人设整个人都是一股扑面而来的小太阳热度，那种纯良感在白化了肤色红润了唇色以后变得特别明显。
为了突出原生态的少年感，高千穗玉江连美瞳都没让他带。
黄濑的眼睛是整张脸上的亮点，生机勃勃的琥珀金色眼瞳，长的不科学的睫毛，自带眼线的眼型，开的长长的还上翘的眼角。
这样一双眼睛，笑的时候像是落了阳光，灿烂的像是有温度，哭的时候那就变成了一对泉眼，潺潺涌出的全是浓稠的蜂蜜，甜的人根本无法对这样的泣颜产生任何不耐烦的心思。
——你会觉得就这样看着他哭也挺能打发时间的。
这感觉就像是欣赏一株花，观赏一片云，静静看着一条流淌在山间的小溪。
自然、闲适、安和、还有美。
所以高千穗玉江其实是比较喜欢黄濑那个哭唧唧的表情的，前提是他哭的时候没有嘟嘟囔囔的抱怨和撒娇。
俗称闭嘴哭。
到了拍摄现场，远远望去就围了不少人，玉江伸手将黄濑拉在身后，站正后遮住了他三分之二的身体，示意他看那边打成一团的两个人。
这一场是男主角和敌国将军在近身搏斗。
敦贺莲的气场比较抓镜头，动作也是饱经打磨出的优美又不乏力度，一眼看过去主次分明，但支葵千里那里明显也有不少小动作的设计。
比如在打斗动作间上下翻飞的一把小匕首，不论在半空中怎样变向，最终都会在支葵千里灵巧的手腕动作下重新被他拿回手里，这种类似于小擒拿的动作看着非常酷炫，所以虽然气场率逊一筹，但有种族特性加持，那种属于残忍少年将军的阴沉恶劣和天赋身手，都显现的毋庸置疑。
“压力有点大啊怎么办……”
黄濑一伸手揽住她，整个人便趴在了她背后，脑袋压在玉江的肩膀上，有了一米米的沮丧。
“动作熟练又利落，而且表情都很稳定，呼吸也很克制，然后——”
“他的眼神有问题。”玉江并没有转身，只是伸手呼啦了一下耳边那颗金黄色的脑袋：“看过剧本吗？”
“嗯，”黄毛蔫耷耷的哼哼：“我都能背下来了。”
“那看过我写的书吗？”
“看过……没看完。”
他急急地解释说：“这一部只有连载，一期报纸和后面杂志的内容又不太一样，我找不到全部的啦！”
“这东西内部都有留存，你没找来让他看？”这句话说的是站在一边的藤原鹰村。
藤原赶忙擦汗，解释说：“我去借过，不过小林先生改剧本的时候资料室的人打包送去了三浦先生的工作室，但是现在还没有归还，我也——”
“……一把年纪了，居然这么不要脸？”
看着她皱起眉头，黄濑还挺好奇：“小玉江？”
“没什么。”那资料改完剧本三个礼拜都没还回来，八成是被三浦私下里交到支葵千里手里了。
果然提拔自己人的心思，大家都差不多啊……
“你看他的眼神，”玉江开始给他分析：“罗伊是个少年成名的将军，设定中是打破了各种记录、年纪轻轻的就能爬上高位的天才，但是出身不好，面对的大都是人世间的阴暗面，所以他的人生观念很残酷，和男主角的意识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极端，敦贺莲的角色是综合了游牧民族的浪荡豁达、和那种纯粹的种族智慧衍生出来的形象，你看过书应该知道……那种爽朗到一切都不放在心上，却能把一切看在眼里的角色。”
“而欧瑞尔，也就是你要演的小王子，温室里长大的花朵，荣耀和称赞里长大的天之骄子，为什么他最终会选择奔赴战场，会在直面了一切之后选择接受，选择为了守护而奔赴死亡。”
高千穗玉江并没有看着黄濑，但黄濑知道这是再问他。
“你觉得那两类角色像什么？”
“你觉得你的角色是什么？”
黄濑也算有天赋，结合着剧本思考了半天，有点犹豫的回答说：“狼、狮子和……独角兽？”
玉江转头看他，眼神还挺意外：“你对自己的评价，出乎我意料的高啊？”
“不、不是啦！”黄濑鼓着脸：“是因为那种感觉啦感觉，欧瑞尔因为认识到现实而选择为自己的理想殉葬，这不是很像独角兽这种生物吗？干净的无法忍耐一点污秽！他死去，却给人一种不是他不想活了，而是这样的肮脏的世界不配他生活，嘛，就是那种圣洁的该上天堂的角色？”
玉江思考了一下：“六十分，及格了。”
“唉~！只有六十分？！”
“最起码猜的都*不离十嘛。”
“才不是猜的！”
“好了，”高千穗玉江接着跟他分析：“其实只是有点错位……”
黄濑枕在她的肩膀上，侧着脸来，只能看到她四分之一的侧脸，看着看着，倒是有些意外。
毕竟两方本就不熟悉，他们的相处中其实还有一些刻意的成分，黄濑觉得千岁会对他感兴趣的原因和学校里的那些女孩子并没有什么差别，不过是因为他长得好看罢了，但和学校里那些女孩子不一样——学校里的女孩子会远远崇拜他或是跟他告白，但千岁伸手可以把他拿在手里。
黄濑不觉得颜控有什么错，他从小在这方面受到不少优待，二是他自己就是个颜控。
明明不是很开心接受这种事，但看到千岁了以后，却可以慢慢说服自己，努力把这种不太和谐的你情我愿，变成两情相悦后的合作。
这就是颜的作用啊！
比起卖身讨好女上司什么的，交了个刚好是上司的女朋友不是要更让人高兴吗？
黄濑每天都在努力和千岁谈恋爱，他有不少约会的经验，但都是和年龄差不到五岁的女孩子，那种游乐园，电影院之间赶场子一样的活动，约两个人就能消耗掉整个周末。
但对待千岁，明显不能这样啊！
虽然千岁只比他大了一岁，但黄濑参考的是各种职场恋爱中的、那种追求大十岁上司的入职新人的类似小说，然后自行总结了一份行为准则。
这些书大都把年龄差当成阻碍也当做资本，比如尽量表现的幼|齿化一些，激发母性让她替你操心什么的，还有多撒娇黏一点，表现出不同于成熟男人的青春和活力之类的。
黄濑也不傻，他进入演艺圈虽然是兼职，但是该见的一点没少见，那种动辄就惹麻烦的人根本就混不下去好吗？
追到之前你先得是个员工，本职工作做不好谁还用你啊？引起注意这种事，比起惹麻烦，不如尽量做到最好！
至于撒娇……反正这一样黄濑自认还比较擅长，做起来也算得心应手，刻意不刻意无所谓，重要的是态度啊！是这个接受并且相对主动的态度啊！千岁的话，应该也不会喜欢一了百了交换利益的那种恋爱吧？
女孩子的话，应该都喜欢被人追的感觉啊！
所以黄濑在高千穗玉江面前会下意识的将自己的年龄调低两岁，显得又软又弱气，但牵扯到了工作的问题，却不会有任何耽搁。
比如他在选择提前进行篮球训练空出入剧组见面的时间，比如他会私底下一遍一遍的看剧本，然后不停的揣摩角色。
——借资料的事情还是他提醒藤原去的，虽然并没有借来就是了。
黄濑能感觉到千岁也在和他做同样的事情。
比如对着他时笑容会比较多，比如被他不间断地发邮件也不会生气，比如会专门抽时间陪同他来剧组。
所以刚才他感慨六十分撒娇的时候，按照套路来讲……千岁是应该转身对他笑笑的。
黄濑认为这是一种心照不宣、双方都在努力的默契。
——然而我们都知道是他想多了。
“想什么呢？”
“没，没有啦！”黄濑知道这个语气就是玉江已经不太高兴的意思了，明明刚才还在说注意工作能力的问题，现在居然就这样发起呆来！
“我只是在想，小王子如果真的只是演的像个小王子……好像就没什么意义了。”
这也是黄濑拿到剧本以后一直都有的感觉：“这种角色看了开头就知道结尾，属性标签都太明显，只要气质和长相跟得上，画面再拍的美一点，差不多的人都可以胜任，完全没有……怎么说呢，虽然争取到这种角色很感谢，但总觉得被小看了一样。”
“这是好事。”
高千穗玉江非常开心：“有野心，是非常好的事情！”
再怎么个捧法，也需要一个自己愿意向上爬的人，哪怕初见时高千穗玉江对黄濑说，你只负责自我包装当花瓶，最后我们都能把你捧红——但果然还是这样有野心的人比较合她的意！
对此高千穗玉江不得不感慨一句：黄濑的聪明终于用对地方了！
“我们还是说角色吧！”黄濑被这样难得的笑容惊了一下，他还没见到过千岁什么时候这样笑过呢……好像，很开心的样子啊……
“你脸红什么？”玉江继续盯着因动作失误ng后再次开始的打斗场面，继续站在作者的角度给黄濑开小灶：“借喻物找的不错，不过对应的人物顺序不对。”
“顺序？”
“所以我才说支葵千里的眼神有问题。”玉江的话里带了些笑意：“怎么一说这种孤苦、奋斗、少年天才、爬的快的角色，下意识的都会想到狼呢？”
“狼是什么样的？狼首先是群体性，然后是忠贞，再然后就是狡猾，配合，耐心这一类的吧？”
“可不是有孤狼的说法吗？”黄濑两种说法都听到过，而且支葵千里的表演里确实有一些属于狼的气质，他理解角色的时候，其实也是想到了孤狼这种设定吧？
“重点是孤狼根本活不长啊。”高千穗玉江的语气有种不知何来的好笑。
“每一只孤狼，不是奔跑在加入新族群的路上，就是奔跑在前往死亡的路上。”
“狼的社会性比人还强，除了带崽的母狼，根本没有孤狼可以活的长、活得久、活的像罗伊一样身居高位予取予求。”
“所以罗伊是夜枭哦。”
高千穗玉江说的有点怀念：“本身没有强健的体魄，没有强大的力量，有翅膀却飞不远，但是他有智慧，很狡猾又很会设陷阱，而且足够心狠，对猎物狠，也对自己狠。”
“这样的生物，哪怕最后只剩下一条腿，也是可以活的很长啊。”
“男主角莱科的话，其实是马来着。”
“那独角兽果然也错了吗？”
“是啊，男主角的角色是马。”
“马是荒漠草原上最聪明的物种，尽量不杀生不伤害，被追捕了也能反击，虽然有危险但也可以活得自由自在，洒脱，但是什么都懂的那种……明白吗？”
黄濑点头：“嗯！”
“至于欧瑞尔。”高千穗玉江叹了口气，有些惋惜的说：“欧瑞尔才是狮子。”
“闪耀，光辉，应有王者的骄傲和节操，在认识现实的时候他并没有选择自裁，你理解中的那种圣洁的形象应该是拒绝一切污秽的，所以看到了直接就会选择死去，而不是等待了漫长的时间以后，选择为了守护这样有瑕疵的东西奔赴战场。”
“欧瑞尔最大的优点是接受和坚持。”
“接受黑暗，但绝对坚持自我。”
“黑暗到来，夜枭一样的罗伊选择变成黑暗的一部分，白马一样的莱科选择了和光同尘、游荡在黑暗中但保持自我的方式。”
“欧瑞尔的选择，是站在黑暗面前，把自己变成太阳。”
“这是一种反抗。”
“他反抗了，所以死了。”
半晌，并没有人再继续这场谈话。
黄濑凉太若有所思，玉江也没再回头去看他。
这部故事其实和《虫师》并没有多少关系了，多少只是借了些设定，那时的高千穗玉江没有记忆，《探案集》给了她名声，所以越加要抓紧，写起故事来速度飞快，总觉得写完了一本书都不用过脑子。
到了今天，她突然发现——虽然那个时候没有多少时间，但她下笔时也是有思考过的。
仔细想一想，写的都是自己呢。
“小玉江说的有点复杂啊！”黄濑的眼睛闪着光，满是兴奋和笑意：“不愧是原作者哦！人物比剧本上丰满多了嘛！”
“啊。”
玉江依旧没有配合着还他一个笑容。
从十岁三个月开始到现在。
——夜枭，是她在别人眼中的样子。
——白马，是她自己脑海中的样子。
——而狮子……是她想要变成的样子。
可惜了。
高千穗玉江莫名的有点低沉。
因为她喜欢活着，所以她怕死。
因为怕死，她永远，永远永远都没有办法——活得像一只狮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