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条件

贺东延在剧痛中醒来, 发现自己还没死——不过也差不多了。

颈部被灼伤的地方火辣辣地疼, 腹部被异魔刺穿的伤口裂开，苏特止血凝胶和便携缝合器都用上了也没太大起色, 这种程度的伤得上手术台才行, 但现在极光猎人联盟临时总部已经被暴走的猛光拆了个七零八落, 上哪儿去找手术台？

贺东延一醒来就问猛光的下落，贺安告诉他雷隐和猛光打起来了, 樊自在也过去了，话还没说完不远处就响起惊天动地的爆炸声，天空都成了红色，冲击波随后而至，宛若核爆。

贺东延急了，不顾贺安和苏特劝阻, 从贺安那抢了把枪, 捂着伤口就朝他们撤退的反方向跑去。

一路上又经历了几次能量冲击, 有两次差点把他吹飞，不用想都知道肯定是猛光和雷隐那两个人形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干的。

待贺东延赶到交战中心地带，看到的便是猛光被樊自在制服, 樊自在因为雷隐身受重伤大怒，要对猛光下狠手的那一幕。

他脑子一热，顾不上那许多，便扑过去挡在猛光面前, 求樊自在手下留情。

樊自在平时总是脸上挂着笑, 和气又大方, 但要以为他是个老好人那可就错得离谱了。樊自在的手段贺东延再清楚不过了，没人能招惹了樊自在后还能在下层区逍遥自在，“下层区教父”这个名号可不是平白无故冒出来的。

虽然贺东延怎么也想不明白樊自在究竟是怎么制服猛光的，但眼下最重要的是保住猛光。

雷隐几乎被肢解，樊自在必然不会轻饶猛光，贺东延提出拿自己的胳膊和腿来换，也是无奈之举。

但他是认真的。

樊自在看着贺东延，也知道他是认真的。

“你这么紧张干什么，我只是要他的一只胳膊一条腿，又没打算要杀他。”樊自在说。

贺东延喘着气，答不上话。

樊自在又说：“以现在的机械改造技术，他以后日常生活和与异魔战斗都不会有什么问题，如果他愿意，还可以给他的新手臂上装个激光炮什么的——”

樊自在的话音戛然而止，因为贺东延举枪对准了他。

尽管受了伤，但贺东延握着枪的手却平稳如常，他依然保持着低姿态，但眉宇间有股藏不住的狠劲。

“猛光的阳炎炮都伤不了我，你拿着一把枪又能做什么？”樊自在问。

“我总得做点什么。”贺东延咬着牙说，“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断手断脚。”

“那雷隐被大卸八块，这事怎么说？”樊自在反问，“我是可以放过他，但这对雷隐公平吗？他可是为了救你才变成这样的。”

“所以我说拿我的来换。”贺东延说。

樊自在没说话，贺东延背后响起一个声音：

“别演戏了！我不用你救我！……”

贺东延回头，躺在地上的猛光正瞪着他，被阳炎炮击中后他的身体似乎正处于暂时的“停机”状态，动弹不得，这令他更加怒不可遏，一双红通通的眼睛瞪着又大又圆，仿佛下一刻就会从眼眶里蹦出来。

“我现在就要把这个老家伙杀了，然后我再杀了你！”猛光叫道，“然后我还要干掉那两个人工智能，最后再杀了大司命，你们一个也别想跑——！”

贺东延回头怒喝：“你闹够了没有，给我闭嘴！”

他这么一吼，竟把猛光给震住了。

“我他妈在救你知不知道？！”贺东延气急败坏，“你这什么破人格啊，怎么这么……怎么这么不懂事？！”

他原本以为猛光暴走后只是迁怒于自己，没想到现在的猛光已经彻底失控，不但跟雷隐大打出手，还招惹了樊自在——事实证明樊自在才是真正深藏不露的开挂人物，猛光根本不是对手，现在这个笨蛋已经是人家的俎上肉，还在那呱呱乱叫，这是盼着樊自在一怒之下把他分尸吗？

贺东延已经把生死置之度外，哪里还顾得上猛光正处于第二人格的控制下，正处于暴走状态，一个不高兴就能毁天灭地，他是真的火大。

“你知道自己有多重要吗？！”贺东延盯着猛光大骂，“从来没有哪个极光猎人能拥有你这样的力量，你是可以彻底消灭所有异魔的你知道吗？你要是缺胳膊少腿的，还当个屁的人类希望、拯救个屁的世界啊？！”

“……”被贺东延劈头盖脸一顿骂，刚才还宛若天神降临唯我独尊的猛光，居然有些委屈，但还要嘴硬：“你，你这么凶干什么！”

“我不想再见到你，你现在马上给我消失。”贺东延声色俱厉，“让他的主人格出来见我！”

猛光脖子一歪：“我不！”

“你说什么？”贺东延眼睛一瞪。

猛光缩了缩脖子：“我，我不要回去……还有，我才是主人格！我才是这具身体的真正主人！我，我是神仙！”

“神仙？”贺东延气得不怒反笑，他索性抛下樊自在，用枪指着四周，“你自己看看啊！神仙会把城市夷为平地？神仙会到处杀人？你算哪门子的神仙？你是恶鬼还差不多！”

“我……我……”

猛光结结巴巴地说不出话，他身上的红光开始消退，眼瞳也逐渐变回了深褐色，先前剧烈的能量激荡迅速平息，他的呼吸变缓，头也耷拉了下去，整个人像个泄了气的皮球没了动静。

贺东延还以为他又出什么事，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忽然猛光又抬起头来，一脸懵逼地望着贺东延，亮晶晶圆滚滚的眼睛眨了眨，可怜兮兮地叫了声：

“东东？……”

听着猛光这样叫自己，贺东延不由得鼻子一酸，眼泪一下子就流下来了。

他之前真的以为自己再也见不到这个傻瓜了。

贺东延丢下枪，跪倒在地，一把抱住猛光，检查他的伤势。

先前在神化状态下，猛光的身体因为承受不住连续的能量冲击，开始出现局部崩溃迹象，此时他赤.裸的上半身伤痕累累，大部分都集中在他右肩和右臂的纹身附近，血淋淋的，看起来触目惊心，但好在似乎都是皮肉伤，没伤到骨头和内脏。

若不是樊自在及时出手制服猛光，他恐怕会被自己的怒火焚烧殆尽，像那些被他的阳炎炮打中的东西一样，灰飞烟灭。

贺东延回头看了樊自在一眼，樊自在和他对视，喜怒不形于色，让人捉摸不透。

樊自在确实救了猛光——或者说猛光的身体——但雷隐受了重伤让他大为光火也是真的，他要猛光拿一臂一腿来换可不是为了吓唬人而已。

贺东延转向猛光，捧着他毛茸茸的脸，与他前额相抵，低声问：“你这到底是怎么了？……光光，你怎么会突然变成那个样子的？”

猛光摇着头喃喃自语：“我尽力了，东东——我真的什么法子都用过了啊……”

他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权，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个暴戾狂怒的第二人格胡作非为，看着贺东延被自己捏在手里奄奄一息的样子，他几乎都快吓傻了。

他这回真的闯下大祸了。

“贺东延。”

樊自在忽然开口。

贺东延一怔，缓缓起身，面向樊自在，同时始终用自己的身躯挡着猛光。

他很清楚以樊自在的能力，完全可以轻易把他和猛光一起秒掉，但他顾不了那么多了。

“东东，你……你快逃。”猛光怕贺东延激怒樊自在，急得直叫，他想把贺东延推开，但他现在依然处于力竭状态，也就只能勉强动动手指，“我做的事……责任由我来承担。”

“樊爷。”贺东延示意猛光不要说话，望着樊自在，“猛光拥有能消灭所有异魔的力量，只要善加引导，他会成为救世主——我求你以大局为重，有什么事不能等异魔危机彻底结束再解决吗？”

樊自在没有说话，只是别有深意地看着贺东延。

贺东延说，“现在大司命蓄势待发，下层区马上就要爆发新一轮异魔危机，雷隐已经身受重伤，再惩罚猛光对你有什么好处？……太一城下层区要是完了，你苦心经营的一切不也就付诸东流了吗？”

樊自在嘴角扬起一丝微笑：“你觉得我会在乎这些？”

“我不知道你是什么人，有什么来历，为什么会拥有那样的力量，”贺东延说，“但你起码是这个世界的一份子，不是吗？如果这个世界被异魔占据，人类文明毁于一旦，你又怎能独善其身？”

“所以，”樊自在点了点头，“你觉得猛光是人类的希望，世界的救星，所以我应该让他戴罪立功？”

“是的。”

“但他失控时的样子你也看到了。”樊自在说，“要不是雷隐出手相救，你已经被他杀了，这一带被夷为平地也是他干的，幸亏贺安和苏特提前让附近的人疏散，否则不知道会死多少人——猛光是个不稳定因素，他的第二人格究竟是敌是友目前尚无定论，你怎么保证他下次暴走时要对付的是异魔而不是我们？”

“我会看好他。”贺东延说，“我会找出他暴走的原因，确保这样的事不会再次发生。”

贺东延望着樊自在，他从来没像这样求过谁。

“樊爷，我求你先暂时放过他，我求求你。”

见他语气谦卑，态度却异常坚决，樊自在淡淡地说：

“你没法控制他的第二人格，也无法避免刚才那样的事再次发生，还有，猛光也不是什么救世主。”

樊自在顿了顿，见贺东延一脸随时要准备和他拼命的样子，话锋一转：

“不过，你们两个，都和雷隐一样，是我团队里的成员，换句话说，你们对我而言都还有利用价值。”樊自在回头看了看地上的雷隐，“雷隐已经被打坏了，天知道把他修好要花多少时间，要是再为了这个惩罚你们，岂不是自废武功，对我没有一点好处……”

听出樊自在话里的意思，似乎是改了主意，不打算要猛光的胳膊和腿了，贺东延松了口气，刚要谢樊自在宽宏大量，不料樊自在又说：

“但是——”

贺东延一愣，随即释然——那可是樊自在，怎会无缘无故给人好处，趁机开条件要别人欠下人情债才是他的本性。

“我不是那种喜欢打打杀杀、逞凶斗狠的人，我也知道你跟猛光的关系，既然你为他求情，我自然不会让你难做——”樊自在微微一笑，“只要你答应我的条件。”

贺东延也笑了：“樊爷从来不做亏本生意，可我不过区区一个普通人类，既不像猛光那样有超能力，也不像贺安那样在下层区有权有势——我就只有这么一条命罢了，樊爷要使唤我也就一句话的事，我还有什么是樊爷想要却得不到，非得用这种法子弄到手的呢？”

“可别妄自菲薄。”樊自在笑道，“你未必知道自己的极限在哪里。”

“那么樊爷的条件是什么？”贺东延问。

“当时机到来，我有求于你时，你不会拒绝。”樊自在说。

“东东……”猛光皱起眉头，贺东延回头对他笑了笑，示意他不要担心。

又是要空白支票——神照寺事件后，东君与贺安谈判时，在樊自在的干预下，东君承诺太一城议会、东皇集团和极光会将不追究贺安的责任，极光猎人联盟——或者说贺安——因此欠了他一个大人情，而樊自在也真沉得住气，直到现在也没有兑现贺安的承诺。现在又对他如法炮制，可真是个老狐狸啊。

以樊自在的能耐，还会有什么事有求于他呢？

樊自在有名望，有人脉，有手段，还超级有钱，很多人以为这位“老人家”唯一的弱点就是“不能打”，所以才需要雷隐的保护——贺东延也是这么认为的，毕竟这么多年来从未见樊自在真的跟谁动过手，虽然他的吧台下总是藏着枪，但他永远只是掏出来做做样子而已。

直到现在贺东延才发现，原来樊自在才是他生平见过的人当中，最能打的一个。

樊自在从来不出手，打架都让雷隐上，只是因为他懒得动罢了。

暴走状态下的猛光，连雷隐全力以赴都制服不了，樊自在却在弹指一挥间搞定了。

“你到底是什么人？”贺东延盯着樊自在的金瞳，怔怔地问，“你究竟是什么？……”

雷隐和猛光是什么？……异魔、魇、少司命、大司命……这些又是什么？

神秘莫测的东皇集团，和这一切到底存在怎样的联系呢？

贺东延心中有太多问题，他知道这些问题的答案会颠覆一切。

“你所有的问题都会得到解答。”樊自在淡淡地说，“但不是现在——时机未到，贺东延。”

“……”

“你渴望真相，和所有人一样。”樊自在继续说，“但你又惧怕真相，你怕有些事一旦知道了，就再也回不去了，不是吗？”

贺东延自嘲地笑了笑，当然了，他那点心思，怎么可能逃得过樊自在的眼睛。

他有种强烈的预感，一旦真相大白，他就会失去猛光。

猛光也许会彻底变成另一个人，去履行他真正的使命，他们之间的情爱也许不过是他觉醒前的一段荒唐经历，是注定会被遗忘的记忆。

如天神一般威严强大的猛光，注定是要去做大事的，怎么可能会一辈子守在他身边，为他做小熊饼干呢？

但只要现在能救下猛光，他什么都愿意做。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

“我答应你。”贺东延说。

樊自在显然对贺东延的承诺感到满意，又露出了他那招牌式的和蔼笑容。

“既然这样，这事就到此为止。”樊自在吁了口气，“这次闹得可够大的，善后有的搞了……”

他蹲在雷隐身边，评估了一下雷隐的战损情况，又掏出耳麦戴上。

“贺安吗？你的伤怎么样了？……那就好，这边已经没事了……贺东延也没事，不过他的旧伤得赶紧处理才行……”

贺东延这才想起自己身上还有伤，他一手捂着腹部缓缓跪在猛光身边，一手撑着地喘气，看到他血淋淋的伤口，以及颈部被灼伤的痕迹，猛光既心疼又羞愧，真想立即把他搂在怀里，让他靠在自己胸口好好休息，直到救援赶到。

但他还是动弹不得，只能可怜兮兮地说：

“东东，东东……对不起……我太没用了……”

贺东延忍着疼，伸手握住猛光粗厚的手掌，低声笑道：

“你这傻瓜，说这些干什么，你没事就好，我又没怪你。”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猛光望着贺东延，“我的脑子一定出了什么问题，我应该去接受精神治疗……我……我不能再让他胡作非为！”

“你的第二人格已经出现过好几次了。”贺东延低声说，“第一次是在司命圣堂和少司命交手，第二次是在那个巷道里和大司命交手……前两次你虽然愤怒，却没有失去理智，但这次……”

“这次我差点杀了你。”猛光一看到贺东延脖子上五个骇人的红色手指印就感到阵阵后怕。

他当时要是真的手劲没控制住，捏断了贺东延的脖子，或者把贺东延的喉咙烧出个窟窿，那他……那他该怎么办啊？……

不行，不能再这样下去，他必须想个法子摆脱掉那个可怕的第二人格！

潜意识里的那些经历到底在暗示什么，他不在乎，如果寻找真相会让他对贺东延产生威胁……

那他宁可永远不知道真相。

“我们一起想办法。”贺东延说，“一定会找到办法的，我保证——”

贺东延突然停了下来。

因为他发现猛光的胸口上，一个白色的圆形光斑正在急促地闪烁着。

贺东延抬头仰望，一束极亮极细的光线正从空中射向地面，白色光斑就是它的终点。

他似乎在哪里见过这种情景。

贺东延突然疯了一样地跳起来，环视四周——

一个半径五十米的白色光环正以那个白色光斑为圆心，从四周向猛光身上急速收拢！

这是卫星武器在锁定目标，而目标居然是……

猛光？！

“东君？！……你他妈的在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