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公敌
歌厅包房里一群人正在狼哭鬼嚎, 贺安拿着麦克风，戴着兔耳朵, 站在台上放飞自我地唱着大日蚀前流行的偶像女团冠单, 还跟着节奏热舞，骚气冲天，下面一群极光猎人跟着发疯, 拿着个人终端猛拍，还有人现场直播。
贺安的个人终端上显示有十几通未接来电, 全是苏特打来的, 但周围嘈杂喧嚣，根本没人留意。
苏特开着她的改装小钢炮在街道上飞驰，贺安的电话怎么也打不通，她尝试了十几次后终于放弃了。
所以说男人啊, 呵呵。
有兴致的时候什么都好, 真到了需要他们的时候，特么没一个靠谱的。
东君重返下层区，明显是冲着猛光和云中君来的, 贺安和他们向来不对付也是众所周知的事情，极光会再牛逼, 下层区也到底是联盟的地盘，而贺安是联盟的首领, 东君那种人精智能, 非但不会跟贺安为敌, 恐怕还会试着拉拢他, 至于会用什么手法她就不清楚了。
但总而言之，只要贺安不跟她在一起，他就基本上是安全的。
现在她的当务之急是立即找到樊爷、猛光还有贺东延，先跟他们会合再讨论接下来的应对举措。
“云中君，能确定樊爷他们的位置吗？”苏特问被装在包里的云中君。
“东君已经开始入侵我的防火墙了，他正在接管下层区的控制权，很快他就会——”
云中君的声音戛然而止。
然后车上的中控屏幕突然闪烁起来，网络电台也被打开，音响里传来了一个男人的声音：
“苏小姐，你以为……你能带着云中君逃出我的手掌心吗？”
那是东君的声音。
“我注意到你这辆车上没有搭载自动驾驶系统……苏小姐考虑得果然周全，不过，你的车依然是联着网的哦……”
苏特顿时毛骨悚然，一脚踩下刹车，嘎的一声靠边停车。
东君的声音依然不紧不慢地从车载音响里传来：
“别这么紧张嘛，只要你肯待在原地等我的人过来，乖乖交出云中君的首级，我不会把你怎么样的……”
苏特打开车门下车，从后座上拎起背包——她所在的地方是下层区的闹市，虽然是晚上，还在下雨，街上人还是挺多，她突然停车，然后神色慌张地弃车逃跑，引来不少人驻足围观。
车载音响突然自动调大了音量，苏特听到东君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抓住这个女人，把她带到异乡人酒吧，就能领一万个信用点。”
一万个信用点？！
“闪开！别挡路！”苏特拼命拨开迅速聚拢过来的人群。
“抓住这个女人，把她带到异乡人酒吧，就能领一万个信用点。”东君进入了复读模式。
“抓住她！那可是一万个信用点啊！”人群里已经有人在叫了。
一只手搭在苏特肩上，苏特条件反射般地转身一个回旋踢，一个壮汉便吐着唾沫星子后仰着摔了出去。
苏特从腿上的枪套里拔出枪，恶狠狠地指着人群：
“都他妈给老娘退后！谁不想活了就尽管试试！”
众人果然被她震住了，面面相觑不敢上前，但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还是有不少人蠢蠢欲动，苏特知道这些游手好闲的社会人在想什么——她不过是个女人，找个机会一起上把她制住，大不了信用点平分，一万个信用点啊，四舍五入就约等于一个亿啊！！
不能再跟这帮人继续纠缠，在公共场合下暴露的时间越长，她能顺利脱身的可能性就越低，而且若是那些人真的一拥而上，她的枪也派不上什么用场，下层区接受义体改造的人那么多，子弹打在人身上能不能见血都是个问题。
苏特一头扎进人流，被她撞到的人不满地嚷嚷起来，她低头含胸，装出事不关己的样子快步疾行。
但东君显然不会轻易放过她。
当苏特经过一家铺子时，浮动播放广告的虚拟屏幕上，突然跳出了她的大头像！上面还有极光猎人联盟和标志和巨大的“通缉”字样。
见鬼，东君这小婊砸，手段真特么脏。
……
“抓住这个女人，把她带到异乡人酒吧，就能领一万个信用点。”
……
该死！……
一时之间，各种大大小小的显示屏都陆续被黑，从人们手上的个人终端，到街头的广告屏，再到建筑顶部的巨大公告牌，所有的屏幕里都出现了她的通缉令。
到处都在回荡东君的那句话：
……
“抓住这个女人，把她带到异乡人酒吧，就能领一万个信用点。”
……
苏特趁没人注意，从一个卖小商品的摊子旁拿了把伞撑开，伞沿放得很低，挡住了自己的脸，然后解下头绳把头发披在肩上，又从一个与自己擦肩而过的人的衣领上顺走了一副虚拟护目镜戴上，终于有惊无险地混进了街上的人群，放眼望去满街都是或透明或全黑的伞，再也分不清谁是谁。
东君的通缉令依然铺天盖地，他还顺便把猛光、贺东延和樊自在的大头像也一并加了进去。
……
“这四个人都是高度危险的罪犯，任何能提供有价值情报的人，都将获得最多一万个信用点的奖赏——极光会和极光猎人联盟感谢诸位市民的理解与配合，祝大家心情愉快。”
……
半个小时后，苏特出现在了下层区的地铁上。
她不知道这趟地铁要把她带去哪里，也许位于市郊的终点站能让她远离公众视野。
建设于大日蚀前的地下铁处于弃置状态，不收钱也没人养护，完全靠自动驾驶系统，得过且过地撑过一天又一天。这里是三教九流社会边缘人的聚集地，不仅脏乱差而且治安……嗯，根本不存在什么治安，这里就是个弱肉强食的修罗场，连极光猎人联盟都不愿意涉足的地方。
这种地方现在反而成了理想的藏身之地——能离开东君的监控区域就不错了，哪儿还能挑肥拣瘦，这样的地方在下层区很少，毕竟太阳护罩内部理论上都属于东君的势力范围。
第二次司命圣堂之战后，司命已经彻底瓦解，原先招摇过市的司命信徒突然销声匿迹，作为他们经常出没的聚集地，地铁站和车厢里也一下子变得空空荡荡，苏特一个人抱着背包蜷缩在座椅上，一眼望去两头车厢里都是空空如也，仿佛整趟列车上此时此刻就只有她一个人。
列车不紧不慢地运行着，铁轨不时地发出尖锐的摩擦声，老旧的车厢里各种异响此起彼伏，拉手随着车厢的摆动在头顶晃来晃去，隔壁车厢的电路有点接触不良，灯光忽明忽暗，看起来颇有惊悚片的效果。
贺安带给她的外卖，她才扒拉了几口就仓皇落跑，外套也没顾着穿，淋了一身雨，现在她又冷又饿，极度紧绷的神经略一放松，倦意就滚滚袭来，她现在状态简直糟透了，最要命的是，她还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办。
因为怕泄露位置，她的个人终端已经砸碎扔掉了，背包里一切能联网或者能传输信号的东西都被她破坏后丢弃——除了正在给云中君提供运算力的个人服务器，在云中君防火墙的保护下，东君是不可能攻进来的。
然而个人服务器靠电池只能运行最多十二个小时，高性能模式下只能坚持三小时，而要防住东君就必须使用高性能模式，眼下最多还能撑不到二十分钟。
她和所有人都失去了联系，东君的人正满世界找她，只要她在公众场合被任何一个摄像头拍到，或者她买东西用了自己哪怕一个信用点就会立即触发全网警报，不出几分钟她就会被抓住——信息泛滥、几乎不存在隐私、万物皆联网的后大日蚀时代，东君就是这么神通广大，难怪说他和云中君是太一城之主，真是一点也不夸张。
与外界失联，又累又饿还担惊受怕，个人服务器已经在跳低电量警告了——她真的已经尽力了，她一个人，加上只剩了个头颅的云中君，是斗不过东君和极光会的。
说实话她倒不怎么担心贺东延和猛光，毕竟他们和樊爷在一起，而且暴走的猛光——也就是黑光——也似乎加入了团队成了友方，若猛光真的遇到生命危险，黑光肯定不会袖手旁观。
不知道为什么，只要有樊爷在，无论怎么恶劣的局势都会让人觉得心安，因为他似乎总有办法能稳住大局，然后解决问题，尤其是在监控中亲眼目睹了樊爷的神操作后，他在苏特心目中已然封神。
苏特担心的是雷隐。
东君会怎么处置他，苏特不敢细想，人工智能的心思人类是很难猜得透的，尤其是东君这种级别的人工智能。
所以她也担心贺安。
贺安与此事无关，作为联盟首领贺安还有利用价值，所以东君不会对他怎样——这只是苏特自己的揣测，东君的逻辑算法让他得出了截然不同的结论，也是完全有可能的。
哎，她都自身难保了，还在操心别人——再过二十分钟个人服务器一断电，她跟云中君就相当于在裸奔了，被极光会的人找到只不过是时间问题。
“苏小姐。”云中君的声音忽然从背包里传来。
苏特打开背包，一脸忧虑地看着云中君。
“到了下一站，你把我扔下车，自己走吧。”
云中君平静地说——为了节省能量和运算力，他已经关闭了性格和情绪模块，现在的他像台没有感情的机器，和平时判若两人。
“我们都低估了东君的决心和手段，不找到我他是不会罢休的，和我在一起会连累你，只要他得到了我，就不会再对你穷追不舍了。”
“……”苏特知道他说的是事实，一时间无言以对。
“在道别前，我有些话要对你说。”云中君说，“猛光是东皇太一的容器，他的存在对于东皇集团的救世计划至关重要，而东君想让这个世界毁灭，这样他就可以利用虚拟幻境成神，所以他要杀死猛光，断了东皇集团的念想，毁掉全人类的希望。”
“东君确实有太一城上层区的授权，但他在下层区的所作所为和真正缘由，太一城上层区并不知情。”
“东君不会让上层区的人知道下层区的真相，只会谎称猛光觉醒后彻底失控，不将其消灭整个太一城都会毁灭，上层区的高层不会质疑东君的情报和结论，所以东君可以直接调遣极光武士。”
云中君望着苏特。
“太阳护罩内东君无所不在，他的本体存放在上层区东皇集团的总部，也就是东皇塔里，那里有世界上最强大、最先进的服务器，可以通过自我迭代实现性能升级，而我现在无力与它抗衡——破坏他的躯壳没有任何意义，要让他停下来只有一个办法。”
“只有让上层区高层直接干预才行吗？”苏特问。
“是的。”云中君眼中闪过一丝赞赏，“要让东君下线，必须得到太一城议会长、东皇集团总裁和极光会首领三人全票表决通过才行，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樊爷曾经暗示过他认识这些人。”苏特说，“让樊爷跟他们打声招呼说明情况不就好了？”
“事情没有这么简单。”云中君说，“东君之所以异常忌惮樊自在，原因就在于此，为了阻止樊自在跟上层区高层接触，他肯定会让上层区进入戒严状态，而猛光的暴走给了他充分的理由，现在上层区已经与外界隔离了——上层区本来就是个自给自足的封闭生态圈，戒严不会对那里的人产生什么影响，所以也不会有人关心下层区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是说，连樊爷也没办法和上层区取得联系了吗？”苏特吃了一惊，“那岂不是路都被堵死了？”
“听着。”
云中君说。
“东君能封锁上层区与外界的信息流通，但要隔绝上层区与外界的物理接触，他只能借他人之手完成，所以你们要设法进入上层区，去见那三个人，渗透也好，暴力侵入也好，具体怎么做你们自己想办法。”
苏特点了点头。
活下来，去上层区，关掉东君。
她明白了。
前提是，她能摆脱目前这“全民公敌”的困境，与其他人会合。
地铁到站了，开始减速。
站台上几个人影从她眼前一掠而过。
她愣了愣，然后突然抓起背包撒腿就往其他车厢跑！
那几个人穿着覆盖着微型外骨骼的战斗服，戴着全包裹面罩——是东君的极光武士！
“她在那儿！”
她听到有人在喊。
地铁刚停稳，门刚一打开，两个极光武士就冲了进来，苏特也不客气，举枪开火。
极光武士展开了光明领域，子弹被全部弹开。
苏特当然没指望她的枪能对这些极光武士产生什么威胁，她只是想尽量拖延他们，为自己逃跑争取时间。
但她刚没跑两步，前面的车厢门里又走进来了一个极光武士！
苏特暗叫不好。
三个极光武士开始朝她走来，对苏特形成前后包夹之势，尽管离她不远处就有一个车厢门，她却愣在原地，在极光武士们看来，这个女人要么已经走投无路放弃抵抗，要么已经吓傻了。
这时地铁里响起了“嘀——嘀——嘀”的警报声。
极光武士们不知发生何事，还以为自己触发什么了什么机关，全身紧绷四下张望——
然而那只不过是车门即将关闭的提示音而已。
上层区的轨道交通可没有这么原始的设计。
趁他们不知所措，苏特在车门即将合上之际，突然闪身从车门的缝隙之间钻了出去！
极光武士们发现不对劲后想跟着追出去，但车门已经在他们面前关上了。
苏特不顾一切地跑向出站口，她的身后传来巨大的爆炸声响，金光照亮了整个站台，地面都震动起来，所有的照明灯光都开始嗞嗞作响，忽明忽暗。
肯定是那群极光武士被激怒，直接用光明领域炸开车厢强行脱身——苏特暗想要是被他们抓到就死定了，当下加快脚步，却在通道拐角处猛地撞上了一个人。
“啊！——”
那人身材魁梧，浑身肌肉硬邦邦的，简直像座石头山，苏特撞上他，他纹丝不动，苏特整个人却被向后弹了出去，摔倒在地。
从苏特的角度仰望过去，那人的身影挡住了通道里的灯光，他的脸被阴影笼罩，只能看到他的一只眼睛亮着血红色的光。
他戴着一顶宽大的牛仔帽，一脸大胡子被编成了三根鞭子，披着一件破破烂烂的斗篷，他的左臂和左腿都是机械义肢，手里杵着一根造型奇特的机械手杖。
这个既阴森又古怪的大胡子男人有些驼背，腿脚似乎也不太方便，见她撞上自己反而摔倒，便弯了弯腰，向她伸出自己巨大的机械手掌：
“没，没事吧？苏特小姐？”
一听这男人说出了她的名字，本来神经就高度紧张的苏特一下子变了脸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