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第三十八章 吃醋
女人可以爱女人吗?
这个问题实在惊悚, 只在林幸脑海里划过,就已经惊起了她一身的冷汗。
爱情是悲伤华美的乐章, 可一旦加上同性二字, 几乎就变成了人人避之不及的、暗无天日的丧钟。
即使林幸有心爱慕徐溪晚又如何, 哪怕异性之间,两人正好互相爱慕的概率都低的可怜,更何况她和徐溪晚的性别相同。
林幸思前想后顾虑良多, 一个晚上翻来覆去,竟然再也没有睡着过,第二天早上起床, 脸色发白眼底发青,精神萎靡,脑袋耷拉在脖子上,有气无力地吃早餐。
徐溪晚以为她生病了, 摸了摸她的额头,不烫,又怕她是身体其他部位不舒服,关切询问。
林幸对徐溪晚已经有了一点别的心思,又为这点心思毫无希望而哀叹, 看到徐溪晚近在咫尺的脸,脸上尽是关心和忧虑,她又想到徐溪晚最终一定会离开自己, 去到一个陌生人身边, 心里的悲哀更甚, 舌根都开始泛起苦涩,对着一桌子丰盛早餐也再没了胃口。
“要不今天请个假,别去学校了。”徐溪晚说,“我待会儿带你去孙医生那里看一下。”
“我没事,真的。”林幸瓮瓮地说话,为了不让徐溪晚忧心,明明舌根发苦,还是强忍着吃下了一个三明治,努力地冲徐溪晚微笑,“晚晚,我只是昨天没睡好,不是身体不舒服,你不用担心我。”
“真的没事?”徐溪晚显然并不相信她蹩脚的借口。
“是啊,晚晚,我吃好了,咱们快走吧,不然上学又要迟到了。”林幸不敢直面徐溪晚探究的目光,把杯中剩余的牛奶喝完,借着拿书包的机会逃出餐厅,只留徐溪晚看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
果然长大了,有心事也学会不跟大人说了。徐溪晚淡淡地、遗憾地想,这孩子小时候多听话,一点秘密都没有,她所有的一切都能毫无保留地与徐溪晚分享。长大之后,即使林幸和徐溪晚的关系再怎么亲密无间,林幸也开始划分出一片私密的领地,藏着她的秘密,就连徐溪晚也不能进入。
徐溪晚不知道,她自己本身就是林幸的秘密。
林幸到了这个年纪,徐溪晚也理解不了她心里的煎熬。林幸的烦恼,神通广大如徐溪晚也再无法解决。
“同性恋”这三个字实在是一个过于可怕的词汇,林幸昨晚一晚上没睡,半夜爬起来查相关资料,越查越心惊胆战,少数族群、歧视、谩骂、攻击……这个词汇下伴随而来的大部分都是□□,还有很多因家长不接受孩子是同性恋,孩子无奈自杀的新闻。
也有少数积极正面的评价,什么“选择爱谁是生而为人应有的自|由”、“同性恋也是正常人”、“人人平等,反对歧视”之类的,但是这样的观点完全无法安慰林幸分毫。
如果真的像那些冠冕堂皇的文章里说的,自|由、平等,那大家就该视而不见,而不会出现如此多相关文章,好像同性恋是站在人群里的一只猴子,虽然穿着衣服,学人说话,可人们还是能一眼看出来它是猴子。
如果我真的是同性恋,晚晚会讨厌我么?如果我不仅是同性恋,还对晚晚不怀好意,她会不会永远离我而去?
除非亲口问徐溪晚,否则这些问题永远也得不到答案。没有答案的问题,林幸只好往最坏的结果上想,越想越觉得前路是断崖,毫无希望。
林幸趴在课桌上,看向窗外,一棵梧桐树上的枝上站着两只小鸟,亲昵地偎在一起相互梳毛,林幸触景生情,心里更堵,干脆埋着头,什么也不看。
怎么会这样呢?林幸想,昨天晚上之前,她的面前还是一片光明坦途,只要顺着那条路大步朝前走就行,什么也不用担心,仅仅过了一个晚上,等她回过神来,坦途变成悬崖峭壁间一条险峻狭窄的山路,稍踏错一步,就是粉身碎骨。
谁也救不了林幸,甚至林幸心里的纠结苦闷,连一个能倾诉的人都找不到。
她胡思乱想,一上午,老师讲的课一句也没听进去,到了中午吃饭的时候,她胃口缺缺,餐盘里的食物一口也不想动,只用筷子无意识地一下一下在米饭上戳。
平心而论,一中食堂的伙食很好,在整个津岭的中学食堂里也算顶尖水平,菜色丰富多样,照顾各种学生的不同口味,若是不喜欢米饭或馒头包子,还有云吞、水饺、各式粉面,价格适中,所以大部分学生都愿意在食堂里吃饭。
林幸被徐溪晚养得嘴刁,可平时在食堂吃饭,也尽可能吃完,不浪费粮食,今天居然一口没碰,冯玉坐在她对面,一打眼看到了,看她那心神恍惚的样子,问她:“林幸,你有心事?”
林幸神游天外,压根没听到冯玉说了什么,冯玉只好在桌子底下轻轻踢了林幸一下。
“嗯?怎么了?”林幸回过神来,“你们吃好了么?要走是不是?”
周晓慧饿坏了,从狼吞虎咽中抬起头来,“啊?”
“没你的事,吃你的。”冯玉把自己餐盘里那条没动过的鸡腿夹给周晓慧,才又跟林幸说:“我吃好了,要去学校门口的文具店取我的手机,林幸,你陪我一块去吧?”
一中管理严格,学生禁止带手机入校,可是挡不住学生们偷偷地带,反正只要不被发现就万事大吉,可是教室、宿舍里都没有给手机充电的插头,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不知哪个学生开的头,跟学校门口文具店的老板打了招呼,让他帮忙给自己手机充电,充一次五毛钱,于是这个商机被精明的老板发展成了一门生意,从此很多带手机的学生都把手机拿到老板那里充电,反正一次才五毛钱,中学生这点钱还是出的起的。
周晓慧听了,忙说:“还有我的手机,记得也帮我拿一下啊,反正咱俩取手机的牌子都在你那里收着呢。”
“知道了。”冯玉说,“你吃完了就自己回宿舍午休吧,我和林幸说点事,说完直接去教室,中午不回去了。”
“行。”
冯玉就和林幸两个人端着盘子先走了。
出了食堂,林幸一路上都很安静,冯玉取了自己和周晓慧的两只手机,放进包里,和林幸一起慢慢往回走。
林幸以为她们就直接回教室了,没想到冯玉却拉着她在操场旁边的小树林里坐着乘凉。
这会儿不少同学都还在吃午饭,小树林里只有零零星星几个人,旁边的篮球场倒是热闹,已经有好几拨男生在大太阳底下打球。
冯玉很久都没出声,林幸忍不住问:“冯玉,你把我找出来,有事啊?”
“这话该我问你吧?”冯玉轻笑,“林幸,你一个中午都魂不守舍的,是不是有心事?还是你出什么事了没告诉我?”
“啊?”林幸脸色一变,慌张地掩饰好,尴尬地笑了一下,没事人似的说:“没有啊,我、我挺好的,你怎么这么想。”
“挺好的怎么中午饭一口没动?你那盘米饭都快被你戳成米糊了。”
“我……这不是天气热么,我没胃口。”
“林幸,跟我你也瞒着么?”冯玉正色,“我们说过要做一辈子的好朋友,虽然上了一中以后我们相处的时间短了,但是我们之间的感情永远也不会变,我知道,有些事你不能跟徐姐姐说,她毕竟是大人,可是你老憋在心里也不行,林幸,你不妨告诉我。”冯玉话锋一转,“还是你不相信我,觉得我不能给你保守秘密?”
“没有!我绝对没有这个意思!我只是……”林幸几乎就想把自己心里的烦恼一股脑跟冯玉全说出来,可是话到嘴边,却难以启齿。
这种事不是人人都能接受的,跟冯玉说有什么用呢?反而有可能让她更担心自己。
“你不愿意说,我不强迫你。”冯玉轻叹,“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林幸,你永远不是孤单一人,等你想说了,我随时能做你的听众。”
林幸正处在孤立无援的境地,有冯玉这句话,好像自己面前的险峻山路旁忽然多了一条绳索,她攀住那条绳索,终于不再那么害怕,她心里一热,竟然有点哽咽:“冯玉……”
“得,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冯玉打断她,“咱俩之间不说谢字。”
“嗯。”林幸用力地点头。
有了冯玉的一席话,林幸总算轻松了些,她心里之前被一块沉甸甸的大石头压得喘不过气,这会儿石头松动不少,她也终于得了个机会松口气,心思也比之前活络不少,这才觉得她之前完全是自己吓自己。
根本就是没影儿的事呢,其实也没必要这么害怕,林幸只是对徐溪晚的占有欲太强了,受不了徐溪晚被从自己身边抢走罢了,充其量只是自私,和爱还压根沾不上边。
要怎么确定自己对徐溪晚的感情只是单纯的占有欲作祟,还是真的对她生出了些暧昧不清的想法?
林幸不知道,不过这比强迫着让她接受自己是个同性恋要轻松多了,她心头担子放下,这才觉得饿,告别了冯玉,才在小卖部里买了一个面包填肚子。
虽然苦闷纠结的心情少了不少,但林幸还是不敢大意,她开始有意识地和徐溪晚疏远,从前恨不得二十四小时黏在徐溪晚身上,从这天以后,即使徐溪晚有空在家,林幸也会找理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看书、写作业,不再主动凑到徐溪晚旁边去和她黏糊。
有时候林幸和徐溪晚一个在房间、一个在客厅,一天能说的话都不超过五句,包括“嗯”“啊”这样毫无意义的语气词。
徐溪晚百无聊赖地按遥控器,看着林幸紧闭的房门,心里很空。
她想,孩子大了就会离开,果然是天性,从前林幸哭着嚷着只要徐溪晚,不要长大,结果这还没全然长大成人呢,就已经开始把徐溪晚推离她的生活了。
初三是很重要的一年,林幸把对徐溪晚乱糟糟的心思暂时放下,全力准备中考,和班长高宇辰讨论问题的次数也多了起来,渐渐地,班上起了传闻,说高宇辰和林幸在谈恋爱。
青春萌动的少男少女,对这种隐蔽的八卦最为敏感,起初这个八卦只在林幸班上一群爱凑堆的小集体之间传播,很快就传到了隔壁班去,那天下课后冯玉在上厕所,不经意就听到自己班上两个女生在洗手台前边八卦。
“哎,听说二班的班长和他们班班花在谈恋爱呢。”
“他们班班花?谁啊?”
“就是上次文化节,在台上表演钢琴独奏的那个女生啊,好像叫林幸吧,你竟然不知道?”
“哦哦哦,她啊,我记得!长得可好看了!我知道我们班暗恋她的男生有好几个呢,哎,现在他们可得伤心死咯……”
“切,就咱们班那几个歪瓜裂枣?人那么好看一女生怎么可能看得上他们啊?不过二班班长真不错,斯斯文文的,样子长得也不错,他们在一起也算郎才女貌了吧……”
她们的声音渐渐远了,直到再也听不见,冯玉才从厕所隔间里出来。
林幸?谈恋爱?冯玉皱眉,有点不敢相信,不会吧?难道林幸那天死活不跟自己说的事就是这个?冯玉觉得得再找个机会和林幸聊聊。
不过没等冯玉找到和林幸聊的机会,这个传言就传到了二班班主任陈老师的耳朵里,陈老师哪里敢耽误,直接一个电话报告给了徐溪晚。
那天徐溪晚正在办公室里看文件,听到陈老师跟她汇报的内容后,直接站了起来,撞翻了面前的咖啡杯,咖啡洒了一桌子,连带着昂贵的羊毛地毯都被污染,秘书吓了一跳,赶紧给徐溪晚收拾。
徐溪晚阴着脸想,难怪林幸最近和自己越来越没话聊了,也多了很多不肯告诉自己的秘密,原来是在外头偷偷和别的男孩子谈恋爱。
徐溪晚自认是个开明的家长,绝不反对孩子早恋,可当她知道这件事的时候,第一时间,她还是忍不住火冒三丈。
甚至徐溪晚自己都来不及细想火从何起,她心里几乎已经认定,那是个满肚子坏水的男同学,油嘴滑舌、偷奸耍滑,林幸单纯,被他欺骗。
在徐溪晚心里这是理所当然的,林幸那么好看,怎么可能没有虎狼觊觎,如果真的是有担当有责任感的男生,绝不会在她还这么小的时候就忍不住打她的主意,现在就迫不及待的,只会是小流氓!
殊不知她之前还认为,早恋是少年少女人生中一段美丽的记忆呢,这会儿,人家无辜少年就莫名沦为了小流氓。
那天晚上,破天荒的,徐溪晚亲自去接林幸放学。
林幸那天下晚自习有点晚,她在快下课的时候被一道数学真题绊住了脚步,刚好高宇辰会,于是高宇辰主动留下来帮她讲解,等讲完后教室里的人已经陆陆续续走光了,就剩几个做值日的在准备倒垃圾。
林幸和高宇辰赶紧收拾收拾书包,一起出了教室。
高宇辰是寄宿生,按理说不和林幸同路的,可他坚持要把林幸送上车,林幸不好驳了他的面子,反正也就几步路,就答应了。
于是这天,徐溪晚坐在车里,就看到林幸和自己心里已经认定的“小流氓”男同学,两人并肩,有说有笑地走出了学校。
徐溪晚一眼就认出了,这个男生就是前段时间无缘无故请林幸看电影的那个班长。
徐溪晚脑门上冒起了青筋,关节攥得咔咔响,好哇,还以为这小鬼放弃了,没想到是隐秘了,转入地下了,不动声色了。徐溪晚眼里像结了一层冰碴,面上居然还能笑得出来,好小子,还挺聪明。
不过这笑容也太难看了一点,连路过的流浪猫都被吓得嗷呜一声,溜进了草丛里,消失不见了。
很难说徐溪晚在看到这一对有说有笑的少年男女后,脑海里闪过了多少晦暗的念头,其中一个念头,是把林幸关起来,任何人不得觊觎,那一秒钟,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徐溪晚甚至来不及细想这样的念头到底对不对,她只觉得自己怒火中烧。
按常理,徐溪晚应该等着高宇辰离开,等林幸一个人上了车,才跟林幸有耐心、好好说,告诉林幸,她现在还小,男女之情不必着急,等大一点,成年了再说也不迟,可徐溪晚等不及了,她没有丝毫犹豫,直接下车,走到那一对说说笑笑的年轻人面前,用结了冰的目光寒冷地直视高宇辰。
高宇辰愣在当场,脸上的笑容被错愕代替,很快转为被人抓住把柄似的无措。
“晚晚?”林幸倒没有那么多的心里活动,她只觉得很惊喜,“你怎么过来了?吴叔叔呢?”吴叔叔是每晚负责接林幸放学的司机。
“他……今天要回去给儿子过生日。”徐溪晚喉咙干涩地说。
“啊?可是他儿子的生日不是六月份么?早就过了吧?”
“那就是女儿!”徐溪晚第一次对林幸露出不耐,“你先上车。”
“哦……”林幸听出徐溪晚语气不善,不敢多言,乖乖上车,还不忘回头跟高宇辰说了声再见,附送微笑一枚。
徐溪晚的脸黑了。
那不过是一个很简单、很礼貌、很客套的微笑,可徐溪晚就是觉得自己在林幸的眼睛里看到了一点含情脉脉的意味!
等林幸上了车,徐溪晚面若寒霜地睨着高宇辰。
从最凶险的境地下摸爬滚打走过来的上位者,这个眼神几乎让高宇辰无法承受,可怜的高宇辰擦着汗想,如果可以,自己愿意跪下来给这位姐姐唱征服!只求她不要再用这种看蝼蚁的眼神看自己了……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高同学?”在高宇辰快忍不住崩溃的时候,徐溪晚终于淡淡地开口。
“是……是我……您好……”高宇辰觉得自己的两条腿开始不受控制地抖起来。
“高同学,林幸现阶段只想以学业为重,如果你不理解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我不介意当面和你父母谈谈。”
“千万别告诉我爸妈!”高宇辰慌了,“我和林幸之间没有任何超越友谊的关系!真的!那都是他们瞎传的!我……我承认我是喜欢林幸,可我压根没想过扰乱她的生活,请您相信我!”
也就是说,高宇辰知道同学之间盛传的他和林幸的流言,他非但没有澄清,甚至还十分享受这样的流言在同学间传播。
徐溪晚的眼睛眯了眯,像是在掂量高宇辰话里的真假。
“您放心!我明天就跟他们澄清!真对不起!对不起!”高宇辰连连跟徐溪晚道歉,生怕徐溪晚把自己早恋的事告诉他的父母。
高宇辰从小到大一直是父母眼中的骄傲,品学兼优,又有教养,他不能因为这件事让父母受打击。
他在等着徐溪晚最后的审判,却听徐溪晚说:“不用澄清。”
这个结果可真让高宇辰没想到,他愣了,“什么?”
徐溪晚又说:“你不必去澄清和林幸的关系,不过你得跟我保证,你对林幸绝对没有任何非分之想,现在没有,以后也不会有。”
高宇辰点头如捣蒜,“我保证!我保证!”
经过徐溪晚这么一遭惊吓,高宇辰对林幸那点暗恋的心思早没了,就是徐溪晚让他有,他都不敢有了。
“好,记住你今天的话,否则我不介意随时与你的家长联系。”徐溪晚道:“时候也不早了,你回去吧。”
“谢谢您!真的太感谢了!”高宇辰松了口气,拔腿就跑。
可怜他第一次暗恋一个女生,就被吓得不轻,不知道以后会不会留下心理阴影。
徐溪晚的想法也很简单,林幸越长越灵秀夺目,招蜂引蝶是必不可少的事,她不可能真的舍得把林幸关起来不让人看到,只好在林幸面前竖一块盾牌,挡去大部分的狂蜂浪蝶。
这叫缓兵之计。
等高宇辰跑没影儿之后,徐溪晚才暗暗苦笑。
真是越活越回去了,堂堂徐家当家人竟然和一个初中生置气,让人知道得笑掉大牙。
林幸在副驾驶上戴着耳机背她的英文单词,浑然不知外面发生了什么,直到徐溪晚上车,她才问:“晚晚,你和班长说什么呢?怎么这么久?”
徐溪晚的脸色已经不那么阴沉了,可依旧不太好看,不咸不淡地说了句“没什么”,只顾开车,不理林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