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见贾母
王玚和黛玉刚进房门, 就见一个鬓发如银的老媪迎上来, 黛玉情知是外祖母,正欲拜见, 早被贾母一把搂在怀里,“心肝肉儿”地叫着,痛哭起来。
黛玉与贾敏情深,哪里忍得住人言说,当下也是泪流不止。
王玚原来一揖已经作下去, 见状只好先起来, 又见贾母身边多是年轻的丫头子, 自己倒不好上前劝慰,便在一旁默默等着。
待众人慢慢劝解住了,王玚方才上前,与黛玉一同拜见了贾母。
贾母坐在正中的榻上, 拭着泪叹道:“好孩子,都是好孩子, 快起来!”说着便让身边的丫头扶黛玉起身。
王玚见那丫头穿着不俗,又稳稳站在贾母身侧,便知是鸳鸯了,果见一会子贾母吩咐道:“鸳鸯, 你去请姑娘们来,就说我的话, 今日有客来, 让她们不必上学去了。”
见鸳鸯答应着去了, 贾母方才对王玚笑道:“倒是让亲家公子见笑了,我这老婆子年岁大了,谁知道就忍不住心内的悲意,倒是慢待了你。”
王玚忙回道:“人伦之情,正是不能自抑,老太太想必原来极是心疼林叔母的,如今方才这样伤心。”
贾母听了,不免又是伤心,慨然道:“你说的极是,”她转身握住黛玉的手,“我生了这些儿女,所疼者唯有你母亲,谁知道她竟……”说着又要垂下泪来。
黛玉也是眼眶微红。
王玚听了,忙劝道:“这倒是我的不是了,才好了,又招惹的老太太心里难受,我劝老太太还是身子要紧,不要过于悲伤了。”
贾母点头道:“你说的是。”方才渐渐地止住了。
正说话间,就听见外头丫头来报:“大太太、二太太、珠大奶奶来了。”
帘拢挑动,正是邢夫人和王夫人进来。
王玚和黛玉连忙起身相迎。
贾母拉着黛玉的手,一一指道,“这是你大舅母。”“这是你二舅母。”“这是你先珠大哥的媳妇珠大嫂子。”
说毕,又笑着看向王玚,“你的亲姑母自然不用我来介绍,珠儿的媳妇,原先你也是见过的,倒是要让你见一见这个伯母。”
便拉着王玚的手向前道:“这是你赦大伯的夫人。”
又谓邢夫人道:“这是你弟妹娘家的公子。”
王玚忙上前行礼,口称伯母。
众人相见已毕,各自归坐。
王夫人便笑道:“你们倒是到的早,原先还以为过些时辰才能到的,不想这样快就从船港上过来了。”又嗔王玚,“你这孩子,要来也不早着说一说,姑母也好给你预备东西。”
王玚微微一笑,答道:“本不想麻烦姑母,就想着在家里住的,年前叔父升了外任,原先托人说了能回来,谁知道竟赶不及,又要转任江苏,这才耽搁了。父亲忧心侄儿年少,所以想着麻烦姑母一段时日,早先来时也派人拿了父亲的手书,快马来给姑母报信的,谁知到了京城才知道那人竟比我们还慢,也不知是否路上出了意外。”
贾母听了,点头道:“如今路上天寒地冻的,北边不比扬州,便是近几年暖和些,或者有哪里下了雪,一时来不了也是常有的,陆路不比水路,若是冻上了,且要花些时辰呢,便是化了冻,路上泥泞不堪的,也是不好走。”
王玚笑道:“正是这样呢,所以早先派人往家里传信时,我还忧心他们不能到,许是不在一个路上,所以倒是传了信回来。今日码头上正见他们带的车马,倒是行得快了,所以比预计的早到了。”
贾母听了忙问王夫人道:“怎么还劳烦亲家公子带的车马,咱们未曾派人接着么?”
王夫人脸上红了一红,又笑道:“哪里能这样,不过当初以为只有林姑娘一个人来的,所以带的车马不够也是有的。”
王玚便道:“姑母说的是,今日原本也是凑巧,林叔父在扬州同我父亲交好,所以便让我陪着妹妹一同来了,却是不放心她独自一个儿上路,又带了许多的行李特产,所以派来的车马便有些不够。”
他这话倒是暗暗指明,王夫人原本派的车马仆人都不够了。贾敏是贾母亲生的女儿,不管贾母自己心内到底待她如何,也总是不能让旁人看轻贾敏的女儿,这倒是打她的脸了。
这话一出,贾母脸上果然不大好看,只是不便在王玚跟前儿发作。
恰巧正在此时,听见外头隐隐珠环钗翠的声响,便有丫头高声通传道:“二姑娘、三姑娘、四姑娘来了!”
王玚忙起身道:“这倒是我不便在这里坐着了,老太太,晚辈便到前头见过姑丈去才是。”
贾母嗔道:“你这孩子,这样重礼数,可见是考了功名的,倒不用这样,咱们又不是那样酸儒家,你们正经是姑舅家的表兄妹的,怎么见不得?你只管坐着,我还要让你见一见你这些妹妹的。”
王玚虽然觉得不妥,恐怕贾母也不能不知道,自己算不得能见内客的亲戚,或许是有什么别的意思,但他心内其实也不愿过去,避开这些女孩子倒是容易,但这样一会子便也不便过来,难道还眼瞧着贾宝玉再来唐突妹妹?
所以他推脱了几回便笑道:“如此,倒是不好拂了老太太的好意。”
贾母点头笑道:“正是这样,咱们自己亲戚家,不用避讳这些。”
正说着,就见三个妆束一样的年轻的女孩子带着一群的丫头奶妈进来请安行礼。
黛玉忙起身迎上去,王玚却不起身,只是不露声色将头略低,贾母一一介绍了,黛玉等人互相见礼已过。
贾母才笑道:“也来见一见你们这个哥哥,这是王家府上的公子,叫你们二太太一声亲姑妈的。”
迎春等人早看见厅内坐了一位身材体貌皆是上等的年轻公子,正自诧异,听见贾母如此说,忙上前来见过。
探春笑道:“早就听说太太家里有一位神仙一样的公子,只是我们不得见,不想今日托了老太太的福,倒是见了哥哥一面。”
贾母便高兴道:“日后你们见面的日子还多着呢,你这哥哥正要在咱们家住些时日。”
探春忙笑道:“既是这样,我们可是又多了一个玩伴的。”
贾母点头道:“正是这样,你们既然认得了,平常也要多来往才好。”
王玚就是再不愿意,此时也不能扫贾母的兴头,便只是笑着,也不搭话。
众人厮见已过,归了坐位,便有小丫头送上茶来,贾母便拉着黛玉,谈些贾敏如何得病,如何请医服药等事。
黛玉垂泪道:“母亲去时我正在别庄之中,竟是连最后一面也不得见,也不知究竟是如何,父亲是不肯说的,怕我听了难受。便是后头的发丧之事,也是我勉力支持,父亲忙得脚都不得粘地的,其实全赖王家哥哥主持大局。”
贾母听了,便谢过王玚。
王玚忙道:“其实并没有多费心力,林叔父已经将大事安顿好了,我不过是盯着下人罢了。”
一语未完,却又听见外头传来一道笑语声:“我来迟了,未曾迎接远客!”
王玚便知这是王熙凤了,其实他到如今也未曾见过她,王熙凤之父与王子腾并不是同父的亲兄弟,王子腾只有王子胜一个兄弟的,论到王子腾之父与凤姐之祖方是同父的兄弟。
到了如今,王家其实只有王子腾一人身居高位,王子胜尚且只是荫庇的官职,更遑论王熙凤的父亲,科举自然不成,不过早年间托王子腾之父小小地谋了一个官职,自己也不甚争气,做了几十年的官儿,只是累资历升了两级,如今也是在金陵任着一个不大的官儿,倒是舍不得京城富贵,或者也不知还巴望着什么,竟是空身带着一个幼子上任,留着家里的老妻和几个儿子在这里。
王熙凤早年间是当男儿养着的,性子养得泼辣无比,却仍是沿袭了王家一向的风气,不曾读过诗书。
当下,黛玉听了这声响正诧异是谁如此放诞无礼,就见一群媳妇丫鬟簇拥着一个丽人从后头进来了。
黛玉度其穿着打扮,知道是贾府中的人物儿,忙起身接见,却又不知该如何称呼,便听见贾母打趣道:“你是不认得她,这是我们这里的一个人物儿了,金陵叫这个‘辣子’,你只叫她凤辣子就是了。”
黛玉正不知该如何相见,便听王玚起来道:“这是凤姐姐罢?早先就曾听母亲提起过,如今是嫁与了琏二哥哥为妻?”
黛玉听了,便以“嫂”呼之。
王熙凤一面执着黛玉的手夸赞她好容貌,一面往携着她送到贾母跟前坐下,又回头对王玚笑道:“正是呢,咱们原来虽是一家子,可当年我嫁过来的时候你倒是还小,咱们竟然还不能认得,传出去可都成了笑话儿了!”
王夫人原本最是谨言慎行,拙于口舌的一个人,平常在贾母跟前,都只是笑听着,今日却不知是哪根弦搭错了,竟然仿佛无意一样开口笑道:“这是你们正错开了,却不知道当年你们两家子还有一段缘分在里头,若是当年那事成了,论起来凤哥儿的哥哥仁儿便是你的亲兄长了,凤哥儿应当也是你的亲姐姐呢!若是这样,哪里还有不认得的?可见这世上的事阴差阳错的。”
贾母听了立时就觉出不妥来,才要开口,就听王玚笑道:“我年轻,竟是不知道姑母是说的什么事,怎么还有这样一回事么?”
他笑着看向王熙凤:“凤姐姐可要给我解一解惑。却不知道咱们之间还有这样一段公案。”
王熙凤哪里肯说这个!本就是筹谋败了,难道过继不成,王仁赖着不走被牛夫人打出来还能是什么好事不成?
她巴不得王玚什么都不知道,日后好跟他亲近,王子腾就这样一个儿子,她还想着借叔父的脸面撑腰,如何能说出这样的事来又惹人笑话,又与王玚离了心。
所以也不听王夫人的,只是笑个不住,“嗳哟,嗳哟,说这个做什么!多少年前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如今还要翻出来,不说别的,我这样翻着说一说,还怕熏了老太太的鼻子!”
贾母连声道:“正是、正是这样,如今你们不也见着了?日后亲近也是一样的,原先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提他做什么!”
王夫人闹了个大没脸,只好讪讪道:“却是我的不是,平白又提起这个来,扰了老太太的兴致。”
王熙凤深知王夫人丢了脸面,只怕要发作在自己身上,便忙笑道:“太太前日让我找的那样的缎子,我找了许久,也只找出一样儿来,其余的并没有见,想是不知什么时候赏了人的。”
王夫人顺势下台阶,便点头道:“原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她看一看黛玉,“该随手拿出两个子来,给你这妹妹裁衣裳的。”
王熙凤拍手笑道:“还是太太心疼人的,我这便拿两个出来,给林妹妹裁几身新衣裳去。”
王夫人自觉脸上有光,这才微微笑着喝茶了。
贾母等人又谈笑一回,便令邢夫人和王夫人带着王玚和黛玉到前院中见过贾赦和贾政。
邢夫人和王夫人忙起身,带着他二人去了。
许是有外客的缘故,贾赦和贾政倒不像原著中那样避开,反而在正堂中见了王玚,也到后面嘱托了黛玉几句,无非是一些不要拘束,只管将这里当做自己家等话。
倒是贾政,见王玚年纪轻轻成就不浅,不免拉着多说了几句诗书文章,王玚不好不搭腔,便捧了几句,更令贾政仿佛得了知己,若不是贾母处派人来请,只怕还要扯着王玚长篇大论下去。
听见贾母来请,王玚忙起身道:“今日与姑丈一谈,甚是尽兴,但老太太来请,自不敢慢待,姑丈留步,小侄便去了。”
贾政又赞一回他懂事知礼,这才放他走了。
及至到了贾母处,见王夫人已来了等着,他忙上前几步笑道:“倒是让长辈多等,是我的过错。”
贾母道:“你跟你姑丈说话,都是正事,哪里能怨得,其实来得正好,才叫他们摆饭。”
叙话一回,方才有熙凤过来禀道:“饭已备齐了。”
贾母便带着众人到偏厅用饭,又执意让王玚坐在左边第一张椅子上,王玚苦辞不受,还是贾母道王夫人等并不在这里用饭,方才坐了。
黛玉便紧挨着王玚坐下,迎探惜三人也按年纪坐下。
伺候用饭已毕,另有小丫头子端上茶来漱口,黛玉虽见这里规矩与家中不同,也只得随和着些。
贾母便向王夫人道:“你们去罢,留我们这里说说话,更自在些。”
王夫人笑着告罪,又闲谈了一会子,方才带着熙凤、李纨去了。
贾母正要同黛玉说说话,就听见外头一阵脚步乱响,丫头们笑声不断,不多时便有一个丫头笑着进来,脆声回道:“老太太,宝玉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