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第 84 章
第二日便是历来新科进士上殿面君的吉日, 朝廷是要为这个特地举办大朝会的。
王玚这日不过寅时便眯着眼叫人从被窝里拽出来, 匆匆忙忙洗漱了。
绿萝便端上来一盘热腾腾的馒头, 抿嘴笑道:“大爷,这是您今日的早饭。大舅太太吩咐过了,叫您能多吃几个便多吃几个, 大朝会有时候呢!少说要近午时才能出来的,过不了多久,您还要御园簪花、骑马游街,吃少了顶不住!”
王玚看着盘中垒起多高的馒头, 苦笑道:“这可真是受罪了,还不曾吃过这样的早饭, 干嚼馒头。”
他摇头叹息一声,又别无办法,只好拿起来吃了。
绿萝便又端上一小碟桂花糖酱, 递给王玚道:“瞧您说的, 多少人想受这个罪还不能呢——您蘸着这个吃能好些。”
王玚一时大喜,连声道:“这个好, 这个好, 不然可真是吃不下了。”
原来, 大朝会少说要持续三四个时辰, 每日天还黑着朝中官员便要从家里出发, 像是王家这样近的还好些, 有些官儿住在郊外, 好比当年建府是挑了外围的初代老镇国公, 每逢大朝会便几乎整夜都不得睡了。
既是这样,难免腹中便会饥饿,偏生未免失仪,连丁点儿有气味的东西都吃不得。像那些精致的点心,也是不成,顶不住三四个时辰,难免还会腹中轰鸣,更是不雅。
所以官员们大多是吃没馅儿的馒头,讲究些又不怕口干的,配上些香甜的甜花儿酱或者咸干菜,不讲究的或者自认为忍不得口渴的,便不敢吃别的——若是喝多了水,金銮殿上可没地儿更衣!
晨起卯时朝中官员便于午门外按次排班,文东武西,顺序进午门两侧掖门,于殿中静候。
而新科进士则由礼部集会,听主管官员一一宣念面君的规矩后,由执事带领至午门外搭的彩棚内垂首静待。
待辰时静鞭三声,传事侍卫一声接一声呼喝,圣上升座已毕,才有礼部尚书出列,禀明新科进士已至。
承元帝便开口道:“宣。”
掌事内监高声喝道:“宣新科进士入殿——”
一声声传下去,此时门外等待的新科进士方能由龙禁尉们两排相夹、由状元打头,行至殿门外恭候。
站在王玚身边的龙禁尉却正是牛传铣,他迎面过来时便向王玚微微一笑,以眼神示意他不必紧张。
王玚回他一笑,唯恐旁人看见,便低了头不再看他。
新科进士们一路至承乾宫正殿外站定。
殿内,礼部尚书便再出列道:“新科进士已至。”
此时才按排名由礼部尚书唱名,卫士呼喝相传,谓之“传胪”。
一甲连唱三次,三次唱完之后便依次进殿叩谢。
今科状元是个四十余岁的老儒,名叫杨士临。据牛继宗说起,似乎跟朝中文臣首辅杨阁老有千丝万缕的联系,算是杨家不远的旁支。
论起来,杨家也是世家,只是素来低调,不常出以权谋私之事,类似瓜分科举名额这样的事也只是在前期做过,从先皇时起,杨家便看出了皇帝整治科举的决心,竟真的不再插手,全凭子孙的本事。自然,杨家世代大儒,子孙也每代都有出色的。
榜眼姓林,叫林沆,虽也是水字边儿的,却跟林如海连不上什么关系,皖地林家的出身,是六皇子母族张家的娇客。娶的就是六皇子母亲同胞兄长的嫡次女,算是站队明确了。
王玚正想着,便听见耳边钟鸣般一声炸响,龙禁尉声如洪钟般叫道:“一甲第三名,王玚!”
王玚忙躬身出列,先行至队伍末尾,方才转身前行至殿内,恭声道:“臣,一甲第三名进士王玚,参见陛下!”
御座之上承元帝笑道:“可是见到了今科的探花郎!诸卿也都瞧瞧,今年的探花可是名副其实,好一个翩翩少年郎!”
周围的大臣们都善意地笑起来。
王玚不免有些尴尬,确实,方才状元已是长须飘飘,都染上了花白。榜眼虽年轻一些,但也是三十几岁的人了,面上也蓄了胡须,看着十分稳重。唯有自己,才十九岁不到,过了十月才满十九,着实显得年少。
承元帝透过冕旒眼含笑意看他,又勉励道:“你父亲跟着早年朕征战为先皇打天下,如今又换成你这一辈替朕守江山,你父亲是肱股之臣,你也要尽心才好。”
王玚躬身应道:“必不负圣上所期。”
见承元帝无话,方才转身推下。
适才状元及榜眼上来时,承元帝都是端庄持重,到了王玚反而说了这样多的话,又给了极高的评价,不禁令人侧目。
王玚跨出殿外,不出意外地发现杨士临和林沆都在悄悄看他,他也不回头,目不斜视地走至原位,笔直地站着。
在大殿外,所有人都不敢随意动作,杨士临和林沆也不过是悄悄看了一眼便回神了。
王玚回后,便是二甲唱名,二甲就没有一甲的待遇,是十人一组,礼部左侍郎唱名一次便上殿觐见,王玚屏神听着,果听见卫若兰中了二甲第十八名,却不上不下,正是中间的位置。
今科二甲共录34人,皇帝不过是匆匆看了一眼便罢了。
三甲同进士便更惨些,由礼部郎中一一唱名,就在殿外向圣上遥拜。
及至三甲全部觐见完毕,才有司礼太监出面,宣读圣旨,不过是勉励尽心、为国尽忠等话,但确实是长篇大论。
殿中大臣躬身静听,王玚等人却是要在司礼太监读完一节中间空隙处躬身三次行礼,所幸圣旨虽长,但不过分三节而已。直至最终章,再三次躬身,由状元、榜眼、探花出列各读一篇贺文,新科进士于殿外行礼。
至此,朝仪才算结束。
过后便是御园簪花、赐宴。
赐宴仍是由礼部尚书主持,承元帝在首座观看。
王玚作为在场进士中年纪最小,也是相貌最英俊的,自然便是由他出面挑花。
这时候虽多数花的花期已过,但御园中仍是百花齐放、姹紫嫣红。
王玚挑了一朵大红色的牡丹,又上前念了一首诗,便依着规矩向承元帝献花。
按说这时便应当是戴权上前来接过去了,谁知他却不动。王玚诧异地向上一看,却听承元帝笑道:“朕自正位已来,已开科举三次,回回都是探花郎来献花,也回回都是老头子,朕还就只好接了——朕若是不接,他还送给谁去?可你的花——”
承元帝笑着左右扫视一圈,“朕不能要,正是这样好年纪,正该把花送给心上人才是——怎好叫朕一个半老的老头子收着?”
一时众人都大笑起来,王玚却也不羞赧,落落大方道:“臣代舍妹谢过圣上赐花之恩。”
承元帝便叫他起身,谁知王玚却仍是躬身道:“圣上,臣仍有一不情之请。”
众人一时都静下来,死死盯着王玚,便有人暗道他得意忘形。
承元帝却知道他有分寸,便笑道:“你说。”
王玚恭声道:“圣上赐花,臣不胜感激。只是臣仍要与宫中赴宴,过后还要游街半城方能归家——花开时盛,过了这样长的时候,恐不能娇艳如今——臣请圣上,遣人送至臣家中交由舍妹,方不负圣上之恩!”
承元帝大笑起来,连声道:“好好好!忘了你还是痴情种子!朕就叫龙禁尉快马送至你住处,如何?”
王玚忙谢恩。
站在左手第一位的杨阁老闻言好奇道:“探花郎已经定了亲事?”
还不等王玚回话,承元帝便在上首摆手笑道:“杨卿,不要问小孩子家这个嘛!朕是知道的,只是眼下还不便说了——隽和,等你什么时候定亲了,跟朕说,朕下旨赐婚!”
王玚有了承元帝的这句话才叫他真放心了,一时高兴道:“多谢圣上!”
承元帝看着他,倒有一时觉得仿佛是自家的孩子了,便感慨道:“朕与你父亲是微末之时的交情,你也算是朕的子侄。朕替老友的孩子主持一桩婚事,也算是美谈了。”
众人听了这话都心惊不已,一面歆羡王玚好运道,一面嫉妒他才入仕便得了圣上的青眼。
立在一侧的杨守真若有所思地看了王玚一眼,心内又重新评估了王家的分量,打定主意要向王玚示好了。
王玚却顾不得众人如何,忙又躬身谢承元帝看重。
状元和榜眼在一边满心期待,正等着承元帝也叫上前去作诗,谁知承元帝忽听宫内传来消息,竟是叫礼部尚书继续主持,自己却起身离席了。
除了状元和榜眼一时有些傻眼,其余众人都大松一口气——皇帝在场,心理压力不是一般的大啊!
这场“琼林宴”一直吃到未时,其实后期就是新科进士按籍贯抱团,向同籍的高官攀交情,有家族的便向家中交好的官员交谈。论起最活跃的便是寒门出身的进士们,围着吏部尚书的、内阁辅臣的,多半就是他们了。
王玚轻叹一声,摇头暗道:“果然还是不行。”
照规矩,应从座位附近起,依次敬酒,最后方才向台阶之上的内阁辅臣、六部尚书敬酒,自然也不能先去首辅或者先去手中掌着吏事的礼部尚书那里,应当从左侧起,挨次敬酒,每人一杯,敬完一圈后,方能找相熟的官员交谈。
世家中公子们早被教导了规矩,都是如此行事,有些聪明的,便也跟着学了来,另有一些一时得志的,便不顾规矩了,吃相着实难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