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第 86 章
王玚那边时至未时方才能结束, 承元帝派去从御园中快马往牛家送花的龙禁尉却是极快。
彼时黛玉正在金老夫人院中陪她说话。
金老夫人正拉着黛玉的手道:“丫头,我瞧着你今日精气神儿似是不错了。”
黛玉点头, “是, 老太太这里的太医那日开了个丸药方子, 我吃了, 倒觉得身上轻松些, 夜里睡得更好。”
金老夫人仔细觑着她的神色, 半晌才道:“我看着也是好了,早先总有不定什么时候能见着你眼下有些子青色, 如今倒是好了, ”她点点头, “可见那大夫开的方子是管用的,你就多吃两日也是好的。”
黛玉点头致谢。
“前几日不是也说了,大夫还叫你吃着看看,怕是还要换一换方子,对症下药, 循序渐进地来着才好呢。
既是这样, 我便想着, 什么时候也同你外祖母说一说,叫你能在我们这里养着, 一并连那病根子也去了才好。年纪轻轻的,正是该趁着这时候疗养, 老了免受病痛折磨。你道好不好?”
黛玉心内是愿意的, 在这里众人待她都好, 金老夫人慈爱,两位当家太太也都和善,兄弟们没有来打扰的,虽说姊妹们也不常走动,但和睦。
只是总不好在这里多待,叫人知道了恐怕说没有礼数,所以便有些犹豫,不免推辞一两句。
金老夫人又劝道:“我知道你怕什么,不必害怕这些。你愿意在这里多住两天就多住两天,若是外头有人说甚么你也这样上心,不免就忧思过重了。虽说心细是好事,但也不必过于纠结旁人看法,人活一世,难道是活给旁人看的?依我看,咱们竟是洒脱些才好!”
黛玉听了竟像是醍醐灌顶一般,是了,如何能为了旁人一点子无关紧要的看法来委屈自己呢?既是有更好的去处,何必要往泥淖里钻去!
金老夫人正要再劝,忽见江夫人进来笑道:“老太太,车马都备好了。”
跟着钱夫人和涟萃、滟昉、流帛也都进来请安行礼。
黛玉正纳闷,没听说要出去的,怎么备了马车?
她忽想起金老夫人昨日说要去给菩萨上香,谢菩萨保佑,便笑道:“可是要出去上香?”
金老夫人一愣,“上香?今日怎会去上香?”
黛玉更是诧异,忍不住问道:“那这是?”
金老夫人恍然大悟,拍手道:“嗳!竟是忘了说与你这个!我们家女孩子少,来往走动也不多,平常不大能出去。我还怕她们憋坏了,所以每逢节庆都叫她们去茶楼上瞧一瞧。就在这里不远处,是自家开的,也干净,带的小厮也都多,不怕冲撞。今日是你哥哥跨马游街的大好日子,我怎能不叫她们出去瞧一瞧热闹?”
黛玉原先在家中时,贾敏管的甚严,颇有些按照古书上写的淑女仪德的典范来规范行为的意味,无事不许她出府,更不必提去茶楼了,算下来黛玉除了跟着到过几家的后宅和贾敏常去的庙宇道观,竟是再没去过别处。
如今见了牛家这样,心内不免有些惊奇,又有些羡慕。
金老夫人笑呵呵拉着她的手起来,“走,你也去瞧一瞧。一辈子就这一次,少看一眼我都觉得可惜,若是不叫你看,日后还不知怎么懊悔!”
黛玉低了头,心内做了一番挣扎后才缓缓道:“是。”
流帛便上来亲亲热热地拉住了黛玉左臂,甜甜笑道:“妹妹,这可是难得的机会,不去怎么成?快让我拉着你,正好我们是四个,咱们便坐在一辆车上,一路说说笑笑岂不有趣?”
这两天流帛确实经常寻黛玉去顽,言语间十分亲热,态度也亲和,说得上是有些讨好了。
黛玉虽奇怪她为何如此,后来见她似乎确实是一番真心,也不曾求取、索要他物,反而常陪着一处说笑,又想着王玚同这里一向关系亲厚,便也想跟这里的姊妹们打好关系,两人也算谈得来。
如今流帛如此说黛玉便要点头答应。
还未及有所动作,忽听院门处小厮高喊:“有天使来传谕!”
直将金老夫人等人唬了一跳,忙叫快请。又令黛玉和几个姑娘回避,自己带着将、钱两位夫人才待要问,便见门口大跨步走进来四五个披甲执节的少年将军。
竟是龙禁尉领侍卫总管郑国安带着四个龙禁尉来了,牛传铣也跟在里头。
金老夫人见他们面带笑容,牛传铣也并无异色,这才放下心来。
郑国安笑着向金老夫人一拱手,“老夫人,大喜了。”
金老夫人忙叫他起来,又问道:“喜从何来?”
郑国安便面南背北传了承元帝的口谕。
金老夫人带着江夫人和钱夫人恭敬听了,这才放下了心,又不免一时喜气洋洋。
郑国安笑着让牛传铣将捧着的匣子打开,正见里头端正摆在黄绫上的正是王玚摘的那朵大红色牡丹!
金老夫人笑得合不拢嘴,假意嗔道:“这孩子,见了圣上还是这样没规矩的,亏得圣上宏量,不与他一个小儿一般计较!”
郑国安笑道:“这是探花郎得圣上青眼,我大安建朝一百多年,还从未有人得这样的殊荣!从先皇时起,哪一回这花不是献给圣上的?偏就这一回,圣上就将它赏给了王小探花。”
金老夫人更是高兴,便连连留郑国安在家里喝了茶再走。
郑国安推辞不成,牛传铣便劝道:“老太太,完了这事还要去宫中当值呢,迟了岂不是误了皇差?”
金老夫人闻言笑道:“我倒是忘了这个,既是这样,”她使个眼色,便有管家递上一个荷包来,“传铣你拿着这个,等下了值,分给你们兄弟们买酒喝去。”
牛传铣笑着接过。
郑国安忙道:“哪里能劳动老夫人破费!”
金老夫人连声道:“这是应当的!应当的!你们跑了这么远的路,可怜见的连口茶也喝不上,岂不是显得我老婆子悭吝!”
牛传铣也笑道:“统领,就不必推辞了,这也是我祖母一番心意。不能叫众兄弟们白跑一趟。”
郑国安这才罢了。
牛传铣便将手中的匣子交与江夫人亲自捧着。
众人又向金老夫人别过,才骑着马匆匆回了皇城。
金老夫人见他们去了,这才向江夫人道:“老大家的,快!把这个抱进去放在正中的桌子上。”
江夫人忙带着几个丫头端进去了。
黛玉等人方才被领到了偏房,此时方才出来。
涟萃不见江夫人,忍不住先开口问道:“老太太,太太呢?”
金老夫人招手叫她们往屋内走,一壁走,一壁笑着将方才的事都说了一遍。
众人果见江夫人正将一木匣摆在堂上。
涟萃忍不住笑道:“圣上赏花也就罢了,咱们玚弟竟还巴巴儿地先叫人送回来。这可是御园中的花,又是杏林宴上玚弟亲手挑的花中之首,如今可是要好好摆在堂上了。”
金老夫人大笑道:“摆什么!放什么!没听我说了,这是玚儿特地求圣上为‘舍妹’送回来的花!”
钱夫人正扶着金老夫人的另一只手,闻言忍不住向黛玉挤挤眼,“也不知是哪一个‘舍妹’。”
黛玉方才便听明白了,正有些欣喜又见这么些人在这里,有些不好意思的,听钱夫人如此说,脸上更是红的鲜红欲滴。
钱夫人笑道:“我看还用什么御花来衬,如今林姑娘这脸色不比那牡丹还鲜艳?”
众人都探头看去,一时不免大笑。
唯有流帛心中似有苦意,原先只听着说是王玚送来要给“舍妹”的,这里唯有自己比他小些,心里虽清楚是给黛玉的,但还是报有一丝不切实际的希冀,或许老天开眼,有奇迹发生呢?
如今听见这样说了,心里虽有果然如此的感觉,但仍有一丝失落,不免就落后几步。
钱夫人正同黛玉说笑完,似有所觉地看了她一眼,流帛心里一惊,忙挂上笑赶上前去同众人一齐观赏“御花”。
期间又跟着奉承打趣几句黛玉。
金老夫人笑了好一阵子,才又道:“如今这样是不能出去的了,摆着花放在这里,咱们倒都出去,显得不尊重。那就先罢了,改日我闲了,带着你们去城外观中做一场大戏,咱们正经玩乐一日才好呢!”
众人忙都道应该如此。
江夫人便道:“既是不出去了,那我便叫厨下整治酒菜来,好生备一桌席面。如今我们这里只有咱们几个,算下来才七个人,再叫上媳妇陪着,老大家的还在月子,便不叫她来,凑十个,咱们也来一场小宴乐呵乐呵!”
金老夫人赞同道:“正是这样,这主意就极好,快去叫她们也过来,我们一处聚一聚。”
江夫人笑着答应一声,便下去准备。
众人等菜上齐开了席,陪着金老夫人一直也用了将近两个时辰才撤下。
过后金老夫人便道姑娘们都乏了,先请回去歇着。
涟萃便带着滟昉和流帛先回去。
过会子黛玉便也回去了。
余下众人便都闲坐着喝茶。
忽听门口小厮传道:“玚大爷来了!”
金老夫人忙叫进来。
却见王玚身上还穿着那一身大红的进士袍,带着满头大汗进来了。
金老夫人又是想笑又是心疼,忙让枇杷给他递了汗巾略擦一擦,“这是怎么回事?按说这时候了也不热了,怎么就弄得满身的汗。”
王玚一壁擦着汗一壁苦笑道:“我原先竟不知道京城里有这样多的姑娘!一个个好似疯了一般,往我身上又是扔这个又是扔那个的,我左躲右躲,躲了一身的汗不说,还是叫扔了一身!”
屋内众人都大笑起来。
金老夫人直笑得倒在桌子上起不来,忙指着他道:“你快瞧瞧,这就是你未来岳父当年的模样了!”
王玚已经将汗巾递了回去,又寻了张椅子坐下,闻言笑道:“那我们这也算是一脉相承了。”
又引得金老夫人笑个不住。
众人又谈笑几句。金老夫人这才指指正中的木匣,示意王玚道:“玚儿,你这花可都是替你好生收在这里,如今你回来了,可说一说,到底是什么章程?”
王玚笑道:“还能有什么章程?特地向圣上讨了来的,自然该怎样就怎样。”
金老夫人大笑,忙推他道:“那你还不快去!”
王玚一跃而起,匆匆行礼道:“多谢老太太!”
说毕,便似一支离弦的箭般直奔向黛玉的院子。
急得金老夫人大喊:“你仔细摔破了相!慢着些,没老虎追你!”
王玚扬声回道:“老太太放心!”
却仍是一点都不慢下来,飞奔着去了。
到黛玉院中,也是一路无人,雪雁赶着通传了,王玚便径直进去。
同黛玉厮见过,王玚才猛然拍了一下脑门,懊恼道:“坏了!竟是把花忘了拿!看我叫他们回去取来。”
说着便要向外走。
黛玉忙拉住他,指向桌上道:“呆子,你瞧这是什么!”
王玚转头一看,竟是那朵牡丹,就好好放在匣子里,端正摆在桌上。
他忍不住笑道:“竟是老太太作弄我。”
说着他便起身走过去,俯身取了花到黛玉跟前低声道:“妹妹,我替你戴上罢。”
黛玉看着他一时竟有些痴了,半晌才低头喃喃道:“戴罢。”
王玚小心翼翼将那朵牡丹别在黛玉鬓边,近乎喟叹般道:“好美。”
黛玉摸了摸鬓边的牡丹,躲闪着他的眼神,又拉着他身上大红的进士袍道:“这也是一样的好看。”
王玚轻笑道:“我们这是一对儿的。”
黛玉便不语,王玚退开两步,眼睛仍是直直地盯着黛玉道:“妹妹,你知道么?今日圣上,叫我把花送心上人。我跟圣上说,替你多谢他,又请他早些送回来给你瞧一瞧。”
黛玉一时心中甜如蜜糖,半晌才道:“晚些你带回来不是一样?”
王玚见她默认了“心上人”的说法,忍不住高兴,便道:“哪里能一样呢?我若是拿着这花,赴了宴,又游街回来,这花上岂不是沾上了酒气还有路上不知什么人扔的香囊、香粉、手帕的气味?我哪里能让这些玷辱了你?唯有纯粹的花香才配得上你。”
黛玉默默不语,忽而又笑了,偏头道:“我知道,我什么都知道。”
王玚便轻扶着她的肩,央求道:“好妹妹,你看着我,你看着我的眼再说一回。”
黛玉先是害羞不肯,王玚磨了半晌她方才回转过来,冲王玚轻声道:“多谢你,哥哥。”
两人正浓情蜜意,忽听见外头一阵乱响,紫鹃匆忙忙隔门喊道:“玚大爷!玚大爷!宁国府小蓉大奶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