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第 99 章
九十七章
王玚一进正房大门贾母便瞧见了,不等他行礼便先笑道:“我们探花郎来了!这回一来, 可是要住些日子了罢?”
王玚也是笑道:“许久不见了, 老太太可还好?”
说着便是一揖。
贾母忙叫人扶他起来。
又道:“你今日来可是要送我那重孙媳妇一程的?”
王玚点头道:“正是, 早先听说了这个, 小子也是十分震惊。只是前一阵子实在是忙于科举之事,不得空闲, 所以如今才来见一见,还望老太太莫要见怪。”
贾母叹息一声,“这哪里能怪你呢?原也是不防这样。”
王玚便不言语。
贾母看着是失落一阵子, 过会子方才道:“我家那玉儿可是劳动你照料了, ”说着又叹气, “也是我身子不好, 竟大病了这一场, 想看也看不着我那玉儿。倒是叫我闷闷的, 难受了好一阵子。”
王玚听着这话不像是客气,反倒像是抱怨责问了。他自然不能应这个话,明摆着是荣府不安好心,再没有个叫人识破了还好意思来倒打一耙的!
王玚也不正面回她, 反倒做出一副忧愁样子来,苦闷道:“嗳,妹妹这身子着实叫人操心阵子。也不知是不是来了京城不适应还是扬州的下人格外尽心些,身子从年后就不大舒坦。
前儿来了皇后遣的太医诊脉, 外祖母她老人家还好, 反倒是妹妹, 真叫人吓了一跳,竟是亏了底子!皇后娘娘听了也是心疼,特降了懿旨,叫妹妹好生将养。只好遵从娘娘的嘱咐,连门都不敢叫她出了。”
贾母听了,不好驳斥皇后之语,又听王玚有暗示他贾府下人不尽心之意,垂目淡淡道:“那丫头是娇弱了些,也不怪这样。”
王玚是把黛玉放在心尖儿上宠的,听了贾母这推脱之话便不大舒坦,只假作不知,反倒笑道:“妹妹在家时也是金尊玉贵惯了的,左右也是二品大员的嫡女,又是独一个的。若是过于俭省了,反叫人奇怪,便是林叔父看着也觉心疼。”
贾母听了觉得讪讪的,又是疑心王玚暗示宝玉身份配不上黛玉,又是多思贾府没个能同黛玉相较的姑娘,不过嗯啊两声,便转而问道:“亲家公子可要同这里孩子顽一顽?”
不等王玚说话便又笑道:“可是不巧儿,宝玉去了东府上。你姑妈和这里大太太还有凤丫头都也都去陪客了,倒是没人能陪一陪你——不如我叫三丫头来,你们兄妹叙叙别情。”
说着便要叫探春来。
王玚哪里肯私下里同姑娘见面!忙拦道:“不必了,老太君!我来原是有事要同您说。”
贾母只好作罢,“可是有要紧事?”
王玚笑道:“倒也不是多要紧。只是来同老太君说一声,晚辈叨扰许久,如今眼见着是要入朝了,不好再搅扰下去,所以来跟您道一声别——多谢您府上连月来的照料,晚辈不便,却是要先回家里了。”
说着便起身长揖下去。
贾母忙叫鸳鸯扶他起来,也劝留了两句,知道这事不可阻拦,便也罢了。
王玚自觉了了心事大松一口气,便向贾母言说回梨香院收拾东西:“扰了老太太这些时候,我便先往梨香院去了。”
贾母忙留道:“急什么?叫你家丫头来了去收拾也就罢了。我这里你三妹妹要来的,你们顽一会子再去。”
王玚心中纳罕为何贾母今日老提探春,他在贾府中警觉性一向极高,闻言只是一味推脱道:“不好跟三姑娘独个儿一处的,改日都有了空儿姊妹兄弟再聚一聚罢。”
贾母听他说到这份上,也不好再说了,便道:“也好,你先去罢。”
王玚略一拱手,便跟着来的小丫头往梨香院中去了。
贾母见他去了,幽幽叹一口气。
鸳鸯知道贾母这是心中有事,便上来小心问道:“老太太,可是有什么烦心事儿不成?”
贾母答非所问:“这王家公子是个好苗子啊!过不了几年瞧着又是他老子一样的封疆大吏。又是正经进士及第,家里运作得当,入阁拜相,比谁都名正言顺些。”
鸳鸯瞧着贾母的脸色,知道她素日是为宝玉操心,便陪笑道:“那还不好?这也是二太太的娘家人,算起来正经是宝二爷的亲表兄。能在朝中说上话的人自然是越多越好,日后宝二爷科举出头了,这也是人脉。”
贾母耷拉下眼皮,“那也要看他跟咱们是不是一条心了。你也知道,如今王子腾和老二家的是隔肚皮的。她又拎不清事儿,跟她嫂子有了龃龉。人家劳心巴力养起来的儿子,好容易出息了,自然是要向着自己的亲娘。”
鸳鸯不敢接话。
贾母自己呆了半晌,忽道:“可惜当日我让他在咱们内院儿也是住了这么些日子,竟也没看上三丫头。若是小儿女有了心意,家里大人愈是不让,他们才愈是坚贞,倒是合我的心意了。”
鸳鸯一时听得呆了,结结巴巴道:“可、可三姑娘,她、她毕竟是……王公子怎会?便是王家太太也是不肯的罢?”
贾母瞧着手上带得有年头了的玉镯——这还是当日老国公夫人亲热时特地送的——出神道:“先时国公爷的那一个,出身还不及探丫头,先头老太太可是肯了?不也有了老大!若是他们这样了,咱们家必能给探丫头一个出息的。父母总是拗不过儿子的,那时打断了骨头连着筋,他才算是真肯帮着咱家。”
鸳鸯看着贾母,心里砰砰跳的厉害。
贾母似是不觉,仍自顾自道:“纵是外头旁人有天大的本事,不能到我手里也是没用。可惜了这个好苗子——也罢了,总还有王子腾,他王家想不顾这里也是不行,日后再看着,总要想法子叫他娶了探丫头才好。”
鸳鸯只觉得是头一日才认识贾母,想起素日贾母的倚重来,便壮起胆子道:“老太太,可三姑娘毕竟不是太太生的……”
贾母斜她一眼,笑道:“这怕什么,我早也想到了。虽不是太太生的,可也是在我膝下一同养起来的,并不曾跟着她姨娘,这就跟元春是一样的。”
鸳鸯虽觉不妥,但也不敢再插言。
贾母自己倒是想了想,“如今这事还要筹谋,只是还有一个玉儿,我是一定要看着的!”
鸳鸯勉强笑道:“老太太可是说林姑娘?”
贾母淡淡笑道:“自然是她,我给宝玉看好了这个。林家都死绝了,林如海算是靠着咱们家起来的。敏儿都为了他去了,他欠着我们贾府的!不能不答应。”——她还以为贾府是往日一门两国公的荣光时候了。
鸳鸯小心翼翼道:“我瞧着林姑娘似乎跟玚大爷有些……”
贾母将手上的念珠当啷一声扔到桌子上,冷笑道:“由不得他们!私相授受是什么好名声!探丫头还能扯上一个长辈之命,他跟林丫头又算什么!敏儿去了,既是林海送来我这里,林丫头自然是要我做主。他们若是有什么,脸皮还要不要了,仕途还要不要了?他能叫牛家替他避过这一回,还请动了宫里皇后来压我,还能回回叫牛府留着,日日请皇后出面?总还是要回来!”
鸳鸯吓得不敢说话,贾母自己捡着桌上的香果子把玩,缓缓道:“宝玉我是知道的,别的不好说,这些姐姐妹妹地倒是会哄。林丫头回来,他们一处玩儿地久了,自然心思就放在他身上了。王家小子不是说了?不好单独见姊妹们,如此更好,林丫头来了,更不必叫他见了。”
鸳鸯唯有喏喏连声而已,只是心内却不以为然,放着一个年少有为、样貌出众的公子不看,偏要看上整日只在姊妹中间厮混的,况且王公子也不是不如宝玉体贴,只是把心思全放在了一人身上而已。林姑娘也不是傻的!还能不知道哪一个才是良配?
这边贾母自以为运筹帷幄,万事皆在掌控,谁知那边还有一人悄声知道了贾母身边的消息,却是谁?
不是别人,正是探春!
原来探春身边的侍书跟贾母院儿里的一个二等丫头名唤青雀的极好,常凑着一堆顽闹,平时有什么好处也想着她。
青雀早想着能还一还侍书的人情,恰好今日是她在门外头守着,鸳鸯一时惊了不想着出来赶人,倒是叫她听了个全。
她听见里头没了动静,忙猫腰踮脚从贾母院中溜出来,急急奔向探春房里。
她原也是害怕碰上王夫人,幸好王夫人在东府里忙着,竟是还没回来。
侍书正在外头等着给探春送饭食的人来,迎面便撞见她急匆匆跑过来,笑着奚落道:“哪里来的小家雀儿?慌脚猫似的,这里急着干什么去呢!”
青雀见是她心内大松一口气,不由抱怨道:“你还这样悠闲!快听着我给你说的这个信儿罢!”
说着便要拉着侍书到避人处详谈,侍书笑道:“嗳、嗳,这是做什么去?我这里还有差事呢!不好叫姑娘等急了。”
青雀撇嘴道:“左右也是要急一回,还不如听了我这话,一齐急去!”
侍书纳闷道:“你这是什么话?”
青雀已拉着她到一处花丛底下,拽着她的裙子蹲下道:“你蹲着!我仔细跟你说。”
说着,如此这般,这般如此详详细细将在贾母处的消息说与侍书听。
侍书脸色愈听愈白。至最后已是白得如宣纸一般,只觉得脚下发软,一屁股便坐在地下,失声叫道:“我的皇天菩萨!”
吓得青雀忙去捂她的嘴,急道:“我的姑娘,小声儿些!这是能叫人听见的话么!”
侍书脸上半晌才有了血色,拉着青雀的手连声道:“妹子,这回多谢你!若不是你,还真不知我家姑娘能成什么样儿!可是坑苦了我了!你放心,我必定回了姑娘,重重谢你。”
青雀摇头道:“这是你平日里待我好,我才这样。并不图你什么。”说着又推侍书,催促道:“你快回去跟三姑娘说一说,她是有主意的,你叫她有个打算。”
侍书此时也顾不得许多,匆匆向青雀道了一声谢,便赶着往探春房里报信儿。
青雀左右张望见无人发觉,方拎着裙子悄声溜了。
侍书一路急奔至探春房内,探春正拿着一本书歪在炕上翻看,见她这样,调笑道:“是饭上长了利齿不成?咬了你的脚后跟儿了,这样着急。”
侍书掩了房门,疾走至探春跟前惊慌失色道:“姑娘,大事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