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第 102 章
绿萝原就是说一声, 不曾想王玚脸上变颜变色的, 一时也慌了,忙回道:“小的也不识字, 不知道是哪一本来着。只是大爷是收在为了应试放起来的那个大箱子里,想来应当是哪一本诗集。”
王玚皱眉,他的诗集着实不少,为了应试收起来的也不在少数,算起来三四个箱子是有的,最要紧的, 是里头一个黄杨木的大箱子,里头收的都是黛玉原先送他的一些诗集, 都是她心爱之物。
王玚也反复翻看了许多遍, 写了不少批注在上头, 真是哪一本都不想借出去叫人瞧见。更何况当时里头也夹了不少跟黛玉往来应和的诗作, 多有一些调侃之语。虽说不至于出了格儿,但这种传心意寻情趣的闺房之乐, 他也不想让宝钗看见。
他思及此处, 越觉得心里愤懑, 冷声道:“谁叫你借出去的?不问我一声儿,就把东西给出去了。”
绿萝早见他面色不好时就心里忐忑,如今听见王玚这样说, 慌忙跪下来回道:“大爷明鉴!小的实在不敢送您的东西出去, 是当日您不在院子里, 小的又见书都霉了, 叫虫蛀了不少,晒书的时候叫薛姑娘瞧见了,薛姑娘那样小意儿地求了,小的想着,是亲戚,不好这样不给面子,所以才借出去了!小的知错。”
王玚横眉啐道:“呸!谁教你给面子的!你看我什么时候给薛家面子了?你跟在我身边多少年了不知道要看主子眼色行事,我明摆着不想跟薛家牵扯,你又替我做什么好人!”
说着,他一壁迈步往里走,一壁吩咐绿萝:“你起来!叫我看看是拿的哪里的书去。”
绿萝忙爬起来给王玚指路。
王玚跟着到了旁边收东西的车马旁边,绿萝从车上搬出一个小箱子,急走几步跪下举到王玚面前,低头道:“大爷,就是这里头的一本了。”
王玚硬生生叫她气笑了,可不是怕什么来什么!
绿萝手中举的可不正是那一个黄杨木的箱子!
他气得抬脚欲踹,又顾忌绿萝举着的箱子,里头的书很有几本孤本,脆的很,经不得散乱,只好愤愤放下脚来。
王玚冷着脸开了箱子翻找一阵,这箱子里的书不多,都是有数的。寻常诗集黛玉也不送他,都是当年林如海不知从哪里费了功夫找出来的孤本、绝本、手抄本。
他都是按数按顺序摆着的,少了哪一本都看得出来。
王玚先翻了翻最底下几本夹着纸条的,所幸都在,不禁大松一口气。这才又翻了翻剩下的几本,见少的是一本卢照邻的诗集小编——倒是还好,里头批注虽然不少,但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最叫人上心的也就是里头的批注是他跟黛玉都写了不少传着看的,所幸这一本虽然珍贵,也是古物,但不是原本,却是一本手抄本,林如海当年也写了点子批注,倒是不引人注目。
他教绿萝把箱子放了回去,狠狠瞪了一眼,却是没说什么,自己转身往薛家院子里去了。
绿萝自觉逃过一劫,虽心里仍是忐忑,但也是大出一口气,只以为王玚这便饶过她了。
王玚怎会饶了她!
今日之事说起来只是小事,不过是王玚在乎黛玉,所以这样上心,但细想想里头有大隐患。
今日送出去的诗集里头所幸没什么出格的东西。若是里头真有他跟黛玉往来应和的诗作传出去,叫有心人瞧见了,便不说旁的,只是叫薛蟠调笑着传一传风流韵事,只怕黛玉的名声也就毁了。
更有甚者,联想到探春之言,叫贾母知道,叫贾府平日交好的义忠亲王的旧部知道,想得往深处去了,再故意在往来的人家传什么流言出去,王玚和黛玉一府住着这么多年,倘或家里大人一时又看不到的,不就出了丑事!
王玚自然只是叫人说一声年少轻狂,黛玉可就真是被人戳着脊梁骨骂了,届时林如海能不心疼自己独女?
恐怕王林两家之间的情谊就要土崩瓦解,他们岂不是好下手好作梗!耽误了朝中正事,皇帝能饶了哪一个!
便是今日之事侥幸避过,若是不做个警告,绿萝只怕还不当回事。
这如今是一本诗集送出去给亲戚了,是不是日后有人来求一求,摆在书房的折子她也能做人情送出去!
既然敢有擅动主子东西的心思生出来了,不敲打敲打,难保下一回再生什么事端!
绿萝她们这些丫头都是在自己屋子里能随意进出的,若真要瞧见什么也不是不可能,今日不管,明日她们就管不住嘴,传主子闺房间的私话,后日她们就管不住手,拿主子房里的东西送人情!
当他是宝玉,这样放纵自己房中贴身的丫头,纵得她们分不清上下尊卑,不知道轻重缓急,识不得眉眼高低!
如今不发作,只不过一是急着要回诗集来,二是毕竟这是在荣府,不好在亲戚家里发作下人,也省的让这里的人瞧见传什么闲话,不过是忍着罢了,回去了,自然要给她一个好看。
薛家就在梨香院西边儿的房子里,离得极近。王玚心里转过许多心思,只觉才出门便到了里头。
大门上却没人守着,他便径自进去了。
直到正房门前才有薛姨妈身边的大丫头同喜瞧见他迎上来。
“玚大爷,今日回来了?我们家里上下人等不知道念了您多少遍呢!都盼着您来了好跟您说一声恭喜。”
同喜说着便先福身行礼,又道几句吉祥话恭贺王玚仕途得意。
王玚来时已调整好了心思,闻言也笑道:“多谢你。正要问你,二姑妈和你家大爷姑娘可在?”
同喜忙回道:“大爷去那边东府里说话,奶奶和姑娘在屋子里呢!”
王玚点头,便示意她通传。
同喜福身答应,朝里扬声道:“奶奶、姑娘,玚大爷来了!”
薛姨妈正在屋子里瞧宝钗做针线,闻言不禁喜上眉梢,拉着宝钗的手喜洋洋道:“你瞧瞧你这个哥哥,可不是想着咱们的,如今才一来了这里就来瞧你了。”
宝钗有些诧异,但心内还是抱着些许希望,脸上红红地推薛姨妈,“妈你说什么呢?都是正经亲戚,所以玚哥哥才来看你的。”
薛姨妈笑眯眯地还要打趣,宝钗忙催道:“人来了,妈去接一接罢?”
薛姨妈忙道:“正是。”
说着便起身迎出屋子。
王玚正走进来,薛姨妈笑着迎上前道:“瞧瞧这是我们谁来了!探花郎,许久不见了,可还想着你姑妈?”
王玚行礼道:“二姑妈。”
薛姨妈紧走几步亲自扶他起来,又笑道:“竟是还没亲自给你道声喜,可是慢待了。”
王玚道:“不碍的,不过是忙着琐事,才没来得及到这府上来一趟,原是我的不是。”
正说着,宝钗已经整了发髻、衣裳,从里间迎出来给王玚行礼道喜。
三人寒暄了一会子。
王玚便道:“今日来了,倒是有事要跟薛妹妹说一声。”
宝钗还不及说甚么,薛姨妈先笑道:“嗳哟,可是我这个老骨头这里碍眼。你们小孩子家说话,我不在这里讨嫌——正巧你大姑妈那里找我有事的,还不及过去瞧一瞧,你们说着,我先转一转去。”
宝钗知道薛姨妈这是故意要出去,好叫他们两个单独相处,不禁有些不好意思,低声叫道:“妈,你这里陪我们坐一会子再去也不迟。”
薛姨妈心内大急,埋怨宝钗怎这时候忸怩,便忙开口道:“不迟甚么?你姨妈催的很呢!”
说着便要起身带着同喜同贵出去,连莺儿也叫她去端盘子点心来,屋内只留下王玚和宝钗两个。
王玚冷眼看着,心里才是好笑,薛姨妈只怕是不知道王夫人今日去了宁府没空儿来见她,或者是知道了,但不知道王玚他也知道,所以找了这个借口来,平白让王玚看了笑话。
正想着,宝钗笑着开口道:“妈总是这样急匆匆的,还请玚哥哥不要见怪才是。”
王玚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可不是急匆匆地吗?晚了还生怕旁人早占去了。”
宝钗听着不像,又不好多问,便又道:“玚哥哥方才说有话要同我说,可是什么话?”
王玚往前微倾身子,似笑非笑道:“其实不是什么话,倒是来跟妹妹讨一件失物。”
宝钗讶异道:“失物?难道是丢了什么不成?玚哥哥怎么想来这里找了?”
王玚冷笑道:“常言有云‘不问自取是为贼’,叫贼拿了去了,可不就是失物么?”
宝钗已是想到了什么,勉强笑道:“玚哥哥这话说的是什么,我不大明白。”
王玚干脆直言道:“薛妹妹这样聪明一个人,怎么这样浅显的道理倒不明白了?我来问姑娘要回自己未婚妻给的诗集!”
宝钗惊得几乎就要从椅子上仰过去,失声叫道:“未婚妻!哪里来的未婚妻!”
王玚也懒得做什么遮掩,左右林如海过了秋就要进京了,贾敏重孝期也早就过了,连七个月也都过去了。有长辈出面,他跟黛玉也是过了明路的正经未婚夫妻,人家父亲做了主的,还怕什么外祖母!
他笑得极为灿烂,“自然是未婚妻了。倒是薛妹妹这话叫人奇怪,什么‘哪里来的未婚妻’,自然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定了文书,官府备案的未婚妻,还能有什么旁的不成?”
宝钗心里大骇,连笑都维持不住了,颤声问道:“可是林姑娘?”
王玚漫不经心地点头,“自然是了,薛妹妹总问这些与自己不相干的东西做什么。”
宝钗现下是什么都听不进去,心里只想着王玚方才的话,既是父母定下的,想必从扬州时就已经定了,那自己这几个月却是在做什么!岂不是叫人看猴戏一般?平白丢了脸面,惹人嘲笑,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
她脸上一时青一时白,越想越觉得难堪,恨不得当场晕过去。
还是王玚出声叫醒了她,“薛妹妹!你愣什么,诗集在哪里?还劳烦妹妹拿出来叫我瞧一瞧。里头有不少批注,多是玉儿写的东西,我可惜得很,更不想让随便什么人也写上去,忧心得紧。”
宝钗强自撑着,惨笑道:“放心,我也爱惜着呢,什么都没写的。”
王玚浑自不觉的样子,仍是笑道:“那便好了。薛妹妹拿出来罢。”
宝钗忍着泪进了内间儿,取出放在柜子里的诗集来——本是想着借这个同王玚多来往,谁知还不等动身,王玚就带着黛玉去了牛家,所以平时她多有珍惜。哪成想王玚才回来了就给自己当头一棒。再看这诗集,那里还有珍惜的心思,真恨不得撕了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