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第 109 章
诚一阁的老板李成正兴致勃勃跟王玚指点这回他家新出的首饰。
什么点翠嵌宝, 缠丝夹玉的,一排排摆了满满当当的一盘子。
李成拿着一支花丝镶嵌绕成蝴蝶状的簪子举到王玚面前, 滔滔不绝道:“王公子您瞧这个,花丝镶嵌的手艺绝对别家是没有的。宫里头还少见呢!不管您送谁,这个一定是上好的了。”
王玚却只是应了一声, 转而拿起盘子中边角上的一支簪子来,垂目摆弄着手中的簪子,这是一支鎏金的簪子,上头是银花玉虫的装饰,看着并不出众,别致也说不上,掂着手中的重量便能知道,里头是铜芯儿的,也不值钱。
可王玚却看着这个出了神, 不是为了旁的, 正是想起了那年在扬州时自己偶然从街边小贩手中寻到的那一支簪子,打造的手法、材质还有形制竟是同这个一模一样!
原本是想送与黛玉的,只是看着仿佛是内造的手艺,一时恐怕生什么事儿出来,反倒与黛玉不好, 这才罢了。
过了这么多年,原本他也忘得差不多了, 只是那日收拾行李翻出来这个, 才想起来。当时也不过是一笑罢了, 谁知道竟在这里看到了一样的东西,由不得王玚不多心。
他回过神来,收敛了神色,笑问道:“我看这个也不是什么名贵的手艺,材质也算不上好的。鎏金的罢?虽瞧着是前头宫里的手艺,可如今这银花玉虫似是不大流行了?”
李成放下手中的簪子搭眼一看,忍不住笑道:“公子爷,可见您是不留意这个。诚然,这簪子不论是样式还是材质都算不上好的,可不是有别种寓意在里头嘛!”
王玚忙追问道:“是什么寓意?”
李成指指他手中的簪子,笑道:“公子爷方才也看出来了,这簪子是鎏金铜芯儿的,不是谐音‘同心’么?这就是个好寓意了,民间男女常用这样儿的簪子做定情信物的。”
他说着又将簪子反过来,指着簪尾錾刻上去的一个印记,“您瞧这个,原本这东西是寻常的,可刻上了这个就不寻常了。”
王玚仔细打量了会子方才道:“内造的?”
李成点头道:“您识货。宫里内造的用物儿,照理儿说是不能留下工匠的署名的。但——”他微微一笑,“这不是不甘心么!都想着留下自己的名字才行。所以就有了这样的图记,表示是谁做的。外行的都道是装饰,内行的一看就知道是谁家出来的东西了。这簪子,就是吴家的印记。”
王玚将簪子缓缓收拢在手心里,似是不经意地问道:“这吴家有什么讲究么?”
李成笑着摇了摇头,“吴家倒是没什么讲究,不过就是宫里头的工匠,祖传下来的,手艺也算是不错的,但不是顶尖儿。反倒是这个簪子不一样。”
他挥手示意伙计们都出去,“这簪子原是当年咱们圣上还是皇子的时候,给张美人,也就是如今的张贵妃的定情信物!”
王玚微微吃了一惊,“可是六皇子生母那位?”
李成得意道:“就是了。如今虽说张贵妃不比后来才进宫的那位周贵妃得宠,可也是有身份的后妃了。当年圣上与宫中选秀时对张贵妃一见钟情,送了这个样子的簪子给她。就是吴家打的。后来张贵妃一直圣宠不衰,直到周贵妃进了宫里才衰减些,可照样是身份尊贵,还是六皇子生母。
“所以京中的贵女们一直流传着这簪子的传言,说是送了这个,就能跟情郎终成眷属的。可惜吴家没有后人,老吴又是一直在宫里做活计,不能私自承接外头的活儿,这才一直没有人能拿到这个样子的簪子,也不敢仿造。”
他看着是兴头上来了,身子微微前倾,嘿嘿笑道:“也就是我运气好,先父早年跟老吴有些交情,如今他到了年纪被放出宫,正想着找个银楼。我这不就发现了这个好事儿?就叫他来我这里。这才能打出这样的簪子来。”
他指指那簪子,“为了以示区别,这簪子还是变了一点子样子的。”
王玚翻看了一会儿,忽问道:“你的意思是说,除了如今你家里新打出来的簪子,再没有别处有这样的簪子了?”
李成点头不叠,“这是自然,先不说当初是宫里娘娘的东西,没人敢仿造。再说了,这簪子的手艺看着普通,那也是有专供内造的工匠传下来的手艺,除了老吴再没有旁人能会。”
王玚心里翻起了惊涛骇浪,当年捡的簪子是张贵妃的无疑了!可怎么遗漏到扬州去的?张贵妃身处深宫,明显出不得宫,她贴身戴的簪子又怎么会到了扬州去?莫不是有人拿着做了信物?
他越想越心惊,扬州之事查出来明面儿上的证据全指向了周贵妃的三皇子,可这簪子和当初梧桐看见的那个内监,似乎又是六皇子参与的明证。
王玚拿着簪子一时想不明白到底谁才是幕后主使,到底王家在这场夺嫡之争中又该何去何从。
他想的出神,李成从旁却毫无所觉,还在絮絮叨叨说些老吴的旧事。
王玚平复了心情,笑着打断他的话道:“你这样絮絮叨叨地说些什么,我又不认识那老吴。这就是看看这个簪子罢了。”
李成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这倒是了。是小的多嘴了。”
他又问道:“公子可拿着这个簪子?我看这个送人是极有情谊的。”
王玚点点头,“拿着这个罢。难为你说了这么长时候。说起来这簪子也算是个好意头,虽不值钱,难得的是寓意好。”
其实他倒不是拿着真就给了黛玉,想着这簪子的主人说不得还里通外敌,日后落个大罪,到时候好意头不见的有了,反倒一身晦气。
只不过是想拿回去比对比对当日捡的那个簪子,看看手艺是不是确实出自同一人之手,这等事情,还是要万分小心才好。
李成哪里知道这个!他只以为王玚也是要拿回去送心上人的,所以笑着应承道:“正是呢!”
王玚起身抻了抻腰,懒懒道:“就这样罢。那五盒口脂都给我送镇国公府上去,告诉门上,就说是我的东西,让他们送进去就是了。这簪子就这样一小支,不必包了,给我拿着就是。”
李成忙躬身答应了。
王玚抬脚往外走,走到外头大堂内,正看见两个伙计抬着一口大箱子进来,见了王玚和后头的李成忙都放下箱子行礼。
王玚指指箱子道:“这里头是什么?”
李成笑道:“南边儿新来的胭脂水粉。”说着就让伙计打开给王玚看了看。
王玚伸头一瞧,果见里头整整齐齐摆着水粉盒子和各色胭脂。
他点头道:“正好,这个也给我装一套。一齐送到镇国公府就是了。”
李成忙答应了。
王玚这才到门口带着滇杨等人一路回了牛府。
金老夫人早遣人在门口等着,一见王玚回来就赶着上前又是跨火盆又是柚子叶泡澡的折腾一通,只说老太太怕王玚年纪小再让那里不干不净的冲撞着了。
王玚只好让这群人摆布,忙乱了好一通。
本来他从郊外回来得就不早了,再这样折腾一回,天已见晚,只好先躺下歇一觉,预备过了今日再去见一见黛玉。
且不说王玚这里是怎样,单说凤姐带着宝玉又从郊外住了一日才回来。
宝玉年纪又轻,又兴头足 ,折腾的倒是不累,可叹王熙凤本就要顾着外头大大小小零零碎碎的事情,又要顾着宝玉,怕他出什么事儿来。
好容易熬到回了荣府,还要先去给贾母请安,跟前儿奉承说笑了好一会子才算打发了回来,只觉得身上骨头都要散了架了,疲乏得不行。
凤姐才一进院子就嚷着要让平儿备水,好生洗一洗身上,“外头这几日可是累坏了我了!两位太太佛爷似的,任事儿不管,宝玉偏还闹腾!那个秦钟小子看着闷不吭声儿的,背地里也不是个安生的!只是苦得我上上下下的忙活。”
平儿忙迎上来请凤姐进了屋子,一壁赶着下人出去,一壁就替凤姐脱了身上的大衣裳,口内还道:“水早就备好了,就等着奶奶回来——奶奶还说呢!可不是您自己揽的这活儿,这时候累得这样,怪谁呢!”
凤姐儿笑骂道:“你这小蹄子!我好容易回来了,你不说别的,倒先排揎我一通!”
平儿撇嘴,这才不说话了。
转身叫了婆子来倒水,又盯着小丫头子摆好了澡豆,点起了香薰,这才又进来道:“奶奶快洗洗去罢。”
凤姐儿答应,就往澡桶中进去。
平儿上来给凤姐按背。
凤姐儿忽想起来贾琏不曾见着,便问道:“二爷哪儿去了?”
平儿答道:“跟着老爷不知道做什么去了,也不叫我打听。”
凤姐儿撇了撇嘴,嗤笑道:“不知道跟着他老子做什么去呢,家里才出了丧事也不知道避讳,就这几天就忍不了了?”
平儿不好答话。
凤姐儿闭目半晌,长出了一口气,忽开口跟平儿道:“这回去铁槛寺,我见着玚儿了。”
平儿纳闷道:“本来就是跟着去的,见着了有什么奇怪的?见不着才奇怪!”
凤姐儿哼了几声,“你不懂!”说着便将那日王玚说的话转述给平儿听。
只听得平儿心惊肉跳的,劝道:“奶奶,不然咱们别做这样伤天害理的事儿了。不说报应,就是手里叫人抓了什么把柄,日子也不好过呀!”
凤姐却摇头,哂笑道:“什么伤天害理?哪家子没几桩这样的阴私事情!我那伯父爬到这个位子,手里头的事儿不比我多?不过是叫他撞上了,也不知道发了什么疯,就这样义正言辞起来。”
平儿还是担心,咬着唇劝道:“不说旁的,就是后头那一句,我觉得玚大爷说得有理。您细想想,要是真出了什么事,二爷,他、他、他能护着您?到时候恐怕一定就将您舍出去了。您这是何苦呢?白管着这个家,名声也没捞着,钱财还要拿嫁妆填补进去不少。您瞧二太太可曾动了自己的嫁妆?那算盘打得清楚着呢!”
凤姐儿也觉得心里闷闷的,自己叹道:“你说的也是。这样看着,我是给二太太当了枪使。嗐,我能不知道这个?不过手里头这管事儿的权力咱能放么?也是不能啊!
真要是放了,你看看二爷一点子出息都没有,连个监生还没捐上,老太太和太太们也不说露这个信儿。两个老爷更不用说,大老爷都想不到这一层,二老爷瞧着面儿上中正端和的,心里其实偏着呢!谁来管他!”
凤姐儿长出了一口气,“我要是放了手里的这点子权力,只怕府里都没咱们这一家子的容身之地了!银钱我能到手多少?实际全是外头账房算好了账拨到我这里来的,我给人送人情,能到手的也就是送来的礼,算起来也不值几个。不然我何苦这几百银子也要贪去?我还怕自己有一日填补不了了呢!”
平儿听着也是默然,半晌才道:“不管怎样,我听着玚大爷最后是在给咱们提醒了,放印子钱这事儿我看咱们还是收手算了。”
凤姐儿还是摇头,“不是我说放就放的,这事儿还是二太太做的主。不过是我担着这个名儿罢了。”
平儿无可奈何,只好住口,只是深觉这事凤姐只怕日后要自己担下来了,王夫人倒是好撇净,不免心里还是忐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