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第 121 章
“嘶, 天儿怎么这样冷了?”
梧桐抱着胳膊从厢房内出来, 边走边抱怨。抬眼看见滇杨从隔壁房里出来,他笑着迎上去道:“滇杨哥,起来了?”
滇杨微微点头, 并不多说话。
梧桐早习惯了他的沉默寡言, 也不恼,自己仍是笑着搭讪, “早前两年的时候三九都不怎么冷,今年这才小雪没多久, 还没立九呢, 天就这样冷了——嗳, 也不知道老爷回京路上遇着雪了没有,若是遇见封了路可真是耽搁了。”
滇杨这才说一句, “才动身,南边应当没这样冷。”
梧桐笑着应和。
正往外走,外头院门上便过来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子,上来作揖道:“两位大哥,门上说来了老爷的信,叫您拿了给大爷送过去呢。”
梧桐笑道:“可是说什么来什么了!大爷正盼着这信呢!知道了,就去。”
他回头看看滇杨,“滇杨哥, 我先去拿?”
滇杨点头同意, “我去大爷那里。”
梧桐应一声, 便自己小跑着去了。
那边三门内, 王玚也才起来,正让小丫头伺候着换上衣裳。
蒲桃从外间进来笑道:“大爷,外头天阴沉沉的,不如您换一身镶毛的衣裳?”
王玚点头道:“换上也成,只是也不必太厚了。今儿我休沐,不想出门,就在书房里坐一坐。”
蒲桃忙道:“是,那我叫她们点上火盆子去。”
王玚却摇头道:“不去外书房,就在这院子里的书房坐一坐。你把炕叫他们烧热了罢。”
“这边的炕都是一直烧着的,暖得很。”
王玚便回一句知道了,正要往外走,却又想起一事来,便问道:“昨儿我回来的晚,林姑娘的脉案可递过来了?”
原来进了十月,王玚就借口黛玉受不得北边苦寒,将张济悬的姑娘那个名叫张岚的女医送到了黛玉身边,定好了是每月初一十五来送两回脉案,好叫王玚知道黛玉身子无恙。
如今正过了一个月,又是冬月半上,天气格外寒冷,王玚便想着恐怕黛玉不适应这边的天气,所以有这一问。
外头女眷来人一直是蒲桃接待的,她忙回道:“昨儿张姐姐送来了,我也不大认字,所以没明白上头写的什么,放在大爷的内书房了。倒是张姐姐说了,林姑娘的身子没什么大事,不过进了冬月里生了一场风寒,抓了药吃,又养了几天,如今也好了。”
王玚听了,知道张岚医术卓越,她说没事儿了就已经是大好了,便放了心。又嘱咐道:“明儿收拾了那几件新送的大毛、二毛的衣裳,送到荣府去,就说我闻听林姑娘病了,送些东西来给她压惊。”
蒲桃答应了自去收拾。
王玚见再无别事,便自己到东面书房闲着看看书。
滇杨早进来了等着伺候茶水,王玚来时茶吊子才滚了水,滇杨倒了杯茶,上前道:“大爷,老爷送信来了。梧桐已经拿去了。”
王玚眼睛一亮,惊喜道:“当真?”
滇杨笑道:“这还能假了?”
王玚大笑道:“可是盼回来了父亲的信——里头一定是写了何时进京的,算起来这时候他们也应当走了大半的路了。”
滇杨应道:“是。”
王玚高兴得书都看不下去了,捧着茶杯同滇杨说笑——其实滇杨寡言,倒大半都是他自己说了。
也不怪王玚这样高兴,从中秋前同黛玉分别了,他不好常往贾府中去,如今已经入朝为官,总要避嫌,算下来每月去一次便是极限了。
偏偏总不好上来就说要去后院见一个姑娘家,只好先同贾政扯些诗书文章。后来宝玉好了,也出来陪着,眼中看着他总流露出叹息的意味,好似在感叹,怎么这样一位清新俊逸的公子,偏去学了这些禄蠹之事,弄得王玚心里怪怪的。
再说便是去了后头,理由总是拜见姑母王夫人或者贾母,并不能每次都见着黛玉。贾母那里虽听着黛玉说她撮合宝玉与黛玉之心减弱,可王玚看着,仍是有意让他接近探春,倒总是避开黛玉。
所以到如今将近三个月,除了十月里金老夫人做寿,遣人接了黛玉去镇国公府住了三天,他竟是只见了黛玉一面,两人还都匆匆忙忙的,说不上什么话。
中间交流只好靠着江义往来传些彼此写的书信。
不过等林如海回来了便好了,黛玉能名正言顺的搬出来,林如海又是铁杆皇党,自己也好上门。
说了会子,门口便听见梧桐急匆匆脚步声,边跑边喊道:“大爷,信来了!”
王玚叫他进来,一壁接过信来拆看,一壁笑道:“难为你穿这么些还跑这样快,坐罢,喝杯茶解解渴。”
梧桐忙行礼道谢。
王玚拆开信,一目十行地看了,脸上不禁浮起笑意来,“父亲走陆路回来的,信上说,预备着是十月初十动身。这样算来,差不多再有半月也就能到了。只是母亲受不得路上奔波劳累,还是坐的船走的水路,今年河道上冻早,恐怕要耽搁了。”
梧桐起身笑道:“可是恭喜大爷,盼了这么些日子,可算是知道准信儿了。”
王玚也是笑,“一年没见着父亲母亲,还真是盼着见面了——这信上还说了,林叔父是晚了五天上路的,想来到时也差不多时候到了,林家的宅子也该收拾起来了。”
梧桐和滇杨都躬身应是。
王玚从炕上下来,自己趿拉着双软鞋,走到书案前写了张条子,吩咐道:“梧桐你拿着这个到林家账上支一千两银子,等我跟林姑娘说了,叫她那里找跟来的管事去采买要用的东西。”
“滇杨,叫门上备车马,我去荣府一趟。”
滇杨和梧桐都答应了忙去。
王玚这里收到了书信,乐得开怀,却还有一人,也是接着了王子腾和林如海传来的消息,却是谁?
不是旁人,正是大安的皇帝承元帝!
他接到的却是王子腾和林如海联名递上来的密折,里头细细写了扬州官场上从太守、各司长官到副司、副使大小罪名,如今都已经羁押在扬州牢内,交由交接来的官员看守,令有兵丁留在扬州监视。
承元帝仔细翻阅了这份足有万字之长的奏折,翻完长出一口气,跟戴权叹道:“崇安和如海是费心拼命了啊!”
戴权躬身陪笑道:“王大人和林大人都是国之栋梁。”
承元帝一笑,正要开口说甚么,便听屏风后传来一略哑的女声,“陛下有识人之名。”
戴权忙转身到屏风前弯腰行礼道:“贵妃娘娘。”
就见屏风后转出一身穿杏黄色宫装的女子,年纪约莫在三四十岁上下,鹅蛋脸,入鬓眉,鼻若悬胆,口似含朱。一头乌发绾成高高的单刀半翻髻,装饰着玳瑁镶翠衔珠凤簪,端的是雍容华贵,便是正宫皇后,论起尊贵气度来,也要逊色三分。
正是三皇子的生母贵妃周筠。
戴权可是怕了这位发起脾气来敢一把火烧了御苑的贵妃娘娘,忙上前抬手要扶着。
周筠却不用他,自己提着裙摆便上了炕,顾自道:“不管是林如海也好,王崇安也罢,不都是圣上遣去治理扬州的?照我说了,还是圣上眼光独到。”
承元帝向她笑道:“就是筠卿,夸人也夸得这样直白。”
周贵妃挑眉笑道:“臣妾不曾读过诗书,自知粗鄙。但皇上这时候再来嫌弃可是晚了,皇儿都长得比您高了。”
承元帝朗声笑道:“哪里能嫌弃!卿这样聪慧,不曾读什么圣贤书便能为朕出谋划策,若是再读了书,朕岂不是要懊悔,可惜后宫没个首辅之位给你!”
周筠淡淡一笑,“皇上又来取笑。”
承元帝自己往周筠身边靠了靠,把折子递给她道:“你也看看这个。”
周筠接了过来,却不翻开,只是问道:“密折臣妾也能看?皇上不怕臣妾干政。”
承元帝毫不在意地笑了笑,“若是别的事朕也不能叫你看了——这是扬州来的折子,这事要办好了,还少不得要你体谅,看罢。”
周筠这才翻开看了,她读得似乎有些吃力,不时拿过去请承元帝指点某字的意思,半晌才看完了。
“这折子必定是林大人写的,这样多晦涩的字眼,臣妾看得不光眼睛痛,头也痛了。”
承元帝低笑几声,抬手亲自替她按压着太阳穴,“可好些了?看出什么了没有?”
周筠放松了神情,半倚在承元帝怀里,显出一丝慵懒的味道来,直教他看得心里痒痒。
“好些了,多谢皇上援手——看是看了,处置的也说得过去。虽眼下只能按着贪赃之罪关起来,可看着王大人也查出了驻军中的不少蛀虫,更有兵部之人参与其中,想必回来了就能慢慢揪出原本参与了谋反的世家勋贵。只是为难了林大人,只怕要推到前头来挡一挡这些人的火气了,谁让查出来的是盐运上的呢!”
承元帝轻轻将她手中的折子抽出来,指着其中一处道:“你看的仔细,是这里罢?”他轻声读道:“‘斩黄訚、吴焘……等首恶之人三’,朕也注意了。说起来,林如海过于刚硬了,还不及王崇安这个军伍出身的圆滑。”
他叹了口气,“其实也怪不得他,倒是还为朕着想,世家如今势大,着实难缠。朕这回不仅撸了扬州还有杭州、苏州、福建沿海一带不少官员,动了他们的老底儿了。只是都理亏,不敢跟朕硬扛着,只能吃了这个暗亏。”
“林如海送一个处事鲁莽的把柄上来,其实是给朕台阶,否则还不知这些世家暗中联手,弄个什么罪名给他,朕也为难——他没有家族,姻亲也几乎等同于没有了,这个原本叫朕放心的,如今倒是有些可惜他。”
周筠只是静静听着,并不插言。最后看着承元帝有些黯淡了,才开口笑道:“不说这些为难的事儿,皇上自然有主意。臣妾不必操心这个。倒是说起论功行赏,我还有真有个想头。”
承元帝最爱的就是周筠知情识趣,还对他满腔信任,仿佛觉着他是无所不能的,这样子是那些世家贵女们不曾表现出来的,总能给他别样的情动。
他觉着自己几乎是手把手的教的周筠从一个空有美貌、性子泼辣的农家女,养成了现在这样处事有度,雍容华贵的贵妃,对她便格外宽容些。
听着周筠打岔,承元帝便顺着她的思路岔开,也笑道:“论功行赏,加官有吏部、晋爵有礼部打算,再不然,朕从私库里赏他们什么,你还想着什么了?”
周筠从他怀里起来,笑道:“我说皇上不够细心,加官进爵又能加什么官儿,给什么爵位?官位我不懂,只是这爵位,皇上不是一直不愿再给这些老牌的家族弄个什么新爵位出来?若是只给林如海,不给王子腾,那更叫怪事。可他们如今官儿也都差不多做到头儿了,总不能入阁,届时肯定动荡。金银珠宝都不缺,还不如想想别的法子。”
承元帝想了想,深觉有理,便问道:“你想着该怎样?”
周筠身子放松,微微笑道:“我听说,林大人为了国事,不得不让自己的夫人假死,家里如今唯有一个独女?”
她看着承元帝若有所思,便继续道:“独女自然是宠爱的,更何况这个年纪的女孩子,跟咱们晋安差不多大,晋安平时如何皇上是看见了的,最是需要母亲在身边悉心指导。虽不是本意,可终究是为了国家委屈了这个孩子。
她直起身子,看着承元帝。
“不如,皇上给她封个爵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