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第 124 章
却说贾母提起林如海父女无人照料,引得探春警醒起来要细听端详。
贾母眼神茫茫的, 似乎是在追忆, 口内叹息道:“早先敏儿在时, 两家来往亲密。她尚还来信说记挂我的身子,其实我又哪里是不想着她呢?谁知如今叫我白发人送黑发人, 每每想起,心里就痛得什么似的。见着林丫头的样貌身段儿,我就总想起敏儿来,可怎么放心那孩子?”
探春听着只觉得平常,贾母原来也常常这样说的,总说如何疼惜黛玉, 也说要照料, 她又疑心是自己多想了。
才想着,就听那边鸾儿笑着劝道:“林大人春秋鼎盛, 林姑娘天真可爱,老太太大可放心了。”
贾母瞧着张了张口还想说什么, 只是又掩住了, 半晌才笑道:“可是我这里又愁什么呢!必定是听说如海来了, 才又想起这些来——我听着今儿外头说, 玚儿来了?这孩子, 也不说来见见我!”
探春低了头不说话,只当没听见。
贾母却不肯就这样过去了, 她笑道:“探丫头, 你们许久不见了, 原来也是顽的好的。不如叫上宝玉,你们去瞧一瞧林丫头,这冷天冻地的,我还真是忧心那丫头的身子。你替我瞧瞧去,回来了告诉我,也好叫我安心。”
探春避无可避,只好陪笑道:“老太太,人家兄妹两个从小儿陪着长起来的,我是不好这时候去凑这个热闹。听说玚哥哥是送家信来的?那就更不好去了,只怕还有贴心话要说,我不好去搅扰。”
贾母听了脸上便淡淡的,只道:“你这样说了,那就罢了。”
探春松了口气,忖着贾母这时候只怕是被违逆了不爽快,便想着坐一坐就辞出去。
边上茜姐儿三人都看出来贾母不高兴,三人都惴惴的,一时也不敢多说什么。
探春便起来辞道:“老太太,我坐了有一会子了,只怕这时候那边该送了饭来了。我就不扰老太太了。”
贾母点头,留了几句便道:“罢了,你回去也好。晚间天冷,路上不好走。”
探春忙行礼谢过,慢慢转身走了。
贾母看着探春出去了才自己叹道:“我这又是何苦?苦心劳力替他们打算,一个个拿我当仇人似的。”
欢姐儿寡言,听了也不说话,就是自己默默坐在那里喝茶。
茜姐儿年岁更小些,不知世事,还只知道顽,闻言只是懵懵懂懂的,看着屋内气氛沉闷,也吓得不敢说话。
鸾儿却劝道:“老太太饱谙世故,见多识广。他们还都小,一时不知道老太太苦心也是有的。您只管坐了,等日后他们才明白了,念着您的好儿呢!”
贾母打起精神来笑道:“好孩子,多谢你开解。还是你知道我的心,我哪里是为了自己?都是为了他们日后一辈子的事儿。”
鸾儿也道:“是了,老太太自然一片慈心。不光是这些小一辈儿的侄子侄女儿们,便是我们这一辈儿上的,或者是那亲家、亲戚遇到大事上,也都全赖老太太操心。”
这一番话抚慰的贾母心里熨帖,直拉着鸾儿的手道贴心,又叫她一定多住几天才回去,“我看着你高兴,咱们娘儿两个也投缘。你在这里多住几天,等着入了腊月再回去过年也不迟的。”
鸾儿忙答应了,谢道:“是老太太抬爱。”又奉承贾母几句,更叫贾母乐得脸上皱纹都舒展开了。
屋内这才又高兴起来。
贾母这边一番风云波折,那边王玚和黛玉却是和乐融融,气氛融洽。
王玚递了信给黛玉看了,黛玉自然高兴,兴致勃勃拉着王玚算起还有多少日子能到。
王玚笑道:“这个还用你操心?我早不知道算了多少回了,满打满算入了腊月就能到了。只是少不得要先在城外驿站停驻或是扎营,再洗漱一番,等着降了圣旨进宫面圣。所以妹妹大可安心等着,到了城郊自然有人来通禀。”
黛玉嗔了王玚一眼,“哥哥这样扫兴,好容易人家高兴,还不许多兴头一阵子?”
王玚笑眯眯的,“原来妹妹是这样想的。那不如我陪妹妹再算一回?或许林叔父那里父女连心,知道妹妹这样焦急地盼着,能早来一二天也不定。”
黛玉笑着锤了他一拳,“还不如慢着些来,左右我也不差这几天了。如今路上天寒地冻的,再有哪里下了雪更不好走了。”
王玚点头道:“妹妹说的也是,前儿我还听院中一位同僚说起,他们家那里下了大雪,只怕别处也有下雪的。”
“不知是我头一年来北方还是怎样,总觉着这边是真冷了。”黛玉说着便有些犯愁,“也不知父亲他们在路上怎样。”
王玚安慰道:“这次来不光父亲和林叔父两人,路上还有几百兵丁护送,还有押运的人犯,那里就能出差错呢?”
黛玉这才微微放下心来。
王玚见她眉间仍有愁色,便转了个话头,问她:“我听说妹妹上月染了风寒,方才我来了看着倒是没什么事儿就是还要问问你,你自己可觉着怎样呢?若是不好,还是叫张济悬来替你看看。”
黛玉笑道:“哥哥太小心了。张姐姐医术极好,我不过服了几帖药就好了。从来我生病都是断断续续地好长时候不能有起色,这回倒是好了,才几天身上就松快许多,如今早就大好了。”
“虽这样说,只是你头一回来北边儿,身子难免受不住这里的寒凉,还是要注意着。”王玚叮嘱了她几句,“如今还不到最冷的时候,你等真冷了看可还受得住?那些大毛的衣裳也该做起来了。”
“不过你也别常闷在屋子里,瞧着有一日天晴朗,穿得厚些出去走走也是好的。等过几日到了‘三九’可就别出去逛去了,仔细冻坏了你的手,”他笑嘻嘻看着黛玉,“那可怎么拿笔同我书信往来呢?”
黛玉瞧了他一眼,忍不住也笑,又有些淘气,偏就指着墙上的“雅图”上才画了一支的梅枝道:“如今‘一九’未过,墙上这花儿瞧着光秃秃的。真等着到了三九四九才好呢,画好看,下了雪,天上地下一片琉璃世界,也好看。”
王玚笑起来,“你偏就同我顶嘴。这可是便宜了我,人家消寒图上‘试看图中梅黑黑’,我却是要‘端赏图前手白白’。”
黛玉脸上羞得通红,啐道:“什么破烂打油诗,你也好意思做!也不怕那些同僚听了笑话,原来今科探花是这样水准。”
王玚摇头晃脑的,“非也,非也,闺房之乐,哪里是他们能知道的?”
黛玉脸上红晕更甚,正要再说他,就见雪雁端着两盏热茶上来更换,忙掩住了。
雪雁方才却听得清楚,她笑道:“姑娘,回回您都让大爷逗得这样,偏还不长记性,老是先去挑衅人家,怪得又叫人家逗回来?”
黛玉瞪她,“你是谁的丫鬟,怎么向着他说话!”
雪雁抿嘴笑了,换了茶道:“我自然是您的丫鬟,可这不是出来说句公道话么!”
王玚大笑道:“好丫头!”他从身上拽了一个玉佩下来扔给雪雁,“赏你,拿着顽去罢。”
雪雁忙谢了赏。
黛玉笑着推她,“快出去,本来他一个我就够费心的了,如今还来一个帮手!”
雪雁答应一声,笑着出去了。
黛玉见王玚脸上还是笑眯眯的,不禁有些不好意思,便自己打岔道:“哥哥今日遣人送来的好些衣裳和毛皮,那些就是我再长两个身子也穿不完的。我想着衣裳自己留下了,那些毛皮叫我给老太太、两位舅母和琏嫂子送了些去,姊妹们也送了。”
她犹豫了下子,又道:“宝姐姐那里跟这里的姑娘们一样,也送了些去。”
王玚见她打岔便也不揪着不放,道:“原本就是送了来叫你做人情的,不然送这些来做什么呢。至于薛姑娘那里你做的也对,总不能让人家看着不像,还给自己惹是非,不过是些皮毛罢了。”
黛玉便点头,又想起一事来,“父亲回来了,京中虽宅子已经叫人打扫去了,只是里头还有好些过冬的东西要预备着。”
她自己一一点算道:“父亲从南边儿来的,大毛、二毛的厚衣裳要置备着;宅子久不住人,也要采买些火炭,还要些熏香,熏一熏屋子;过冬的厚被子毯子想必也是不全的;还有原来的家人不能都带来了,虽只有我跟父亲两个人,可做杂事的下人少不得,不然看不住屋子不说,叫人看着也不像样子……”
她数了好半日才数完了,自己慨叹道:“真是经不得细想,方才只想着高兴了,竟是没想到还有着许多的事情要做。怕是还要费不少的功夫。”
王玚托腮听她细细数着,就有些出神,黛玉拿手在他眼前晃了一晃,笑道:“哥哥想什么呢?”
王玚回过神来,轻轻拿住了在自己眼前乱晃的手,“我想,妹妹是瞧着大了,这样的家务事自己也明白。如今你在这里住着,也没个人教你什么。老太太自不必说了,她年岁大了,当不得这样劳累。你那两位舅母不提也罢,都不是能有这个本事的。至于凤姐姐,”他忍不住就笑,“可不能让你跟她学了去,我还想要一个温柔可人的妹妹呢!”
黛玉瞥了他一眼,嘟哝道:“那要怎样?”
王玚含笑道:“不如等母亲回来了,我禀明了林叔父。妹妹住到家里,跟着母亲学去。”他贴近了黛玉的面颊,“正好熟悉熟悉咱们家的家事,日后更好上手了。”
黛玉才褪了红晕的脸又染上了杏色,口内直道:“呀!哥哥好不害臊!”
王玚朗声笑道:“这有什么好害臊的?我巴不得呢!”
他以为黛玉还要像以往那样推脱,要不就是骂他一两句,谁知这回黛玉脸上虽红红的,竟是忍住了,似是默认一般。
直让王玚高兴得大笑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