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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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毗沙摩的母亲, 来自一个名为贺摩的国家。那里距离中原十分遥远, 但据甘口所说, 富饶而强大。

根据信仰三大创世神的传统,贺摩分为上下贺摩,分别信仰太阳神,也就是司掌创造的婆罗;以及月亮神,司掌守护的毗沙摩。

至于司掌毁灭的刹瓦,祂象征着天空与大地。奢婆人相信祂如今陷入了沉睡, 不可打扰, 否则将会天崩地裂。

而天善公主是贺摩王的长女, 她成年以后, 便会离开王宫, 独自前往下贺摩,成为下贺摩的女王, 作为毗沙摩在人间的代言者,行走于世上。

可惜刚从王宫离开,不谙世事的女王,很快便遇见了来自中原,满口花言巧语的商人。

那时她的叔父正在疯狂的追求她——由于贺摩皇室认为自己是太阳神的后代, 为了保证神血的纯净,他们世代内部通婚——令她不堪其扰, 最终决定抛下一切,与商人私奔。

玉襄将这一切转告给毗沙摩的时候,他面无表情的像是玉石雕刻而出, 没有生命的石像。听完之后,他毫无反应,只是坐在那里,沉默不语。

过了一会儿,他才像是在说着别人的事情一样,充满了不真实感的呢喃道:“公主?女王?我的母亲?”

玉襄不忍直视他的神色了,她垂下了眼眸,心想,她受不了这种事情。

纵然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也不能这么可恨,又这么可怜吧?

老天爷未免太过偏激,把太逸生的那么极端的好看,又把毗沙摩这么极端的糟践。

玉襄纠结了片刻,还是轻声的开了口:“去看看吗?”

毗沙摩没说话,他出神的盯着虚空中的一点,好像整个人都抽离了。那模样让玉襄感到有些心悸,她忍不住站起来,走到他的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

毗沙摩的双眼暗沉沉的抬了起来,却了无生气,就像是一只精致的傀儡木偶。

玉襄终于道:“你在想什么?想你的母亲?”

毗沙摩垂下了头。

“没什么好想的。”玉襄摸了摸他的头发:“都已经过去了。”

她的语气柔软而真挚,但毕竟听起来还是太过轻描淡写了一些。

毗沙摩猛地握紧了拳头,终于从喉咙深处发出了一声嘶哑而不甘的怨愤悲鸣:“可是我……我本来不该是这个样子的!”

他抬起眼睛来,愤怒而无法释怀的瞪向了玉襄,却又很快的转开了。但玉襄依然清楚地看见,他原本碧绿的眼眸几乎化为了一片墨色。

她努力开解道:“再怎么想也改变不了的事情,就没有再去纠结的必要了。”

“那是因为,主人你从来都是高高在上,不食人间烟火的。”毗沙摩称呼她的语气,微妙的改变了。“仙人怎么可能会懂我们凡人的悲哀?”

他原本平静,谦恭的态度,掺上了些许怨恨与讥讽。或许他心中本来就是如此桀骜,只是一直以温驯乖顺的外表伪装着,直到现在,被那人生大起大落的消息,刺激的再也无法保持冷静。

玉襄没有计较他的失态。她能够理解他现在的情绪,再怎么激动都可以原谅。她只是很担心,担心他就此黑化。

也许当年,毗沙摩就是在这个时候——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之后,彻底黑化成了那个不择手段的魔教教主。那么,既然她现在在这里,是不是可以做些什么,是不是可以挽救他?

他坐在椅子上低着头,玉襄便蹲下身子,握住了他冰凉的双手,仰头看着他。

“毗沙摩……”她斟酌着话语,心想,现在不能让他觉得自己是孤立无援的,要让他知道,他还有人可以依靠,还会有人帮助他,关心他……“你需要我的帮助吗?”

毗沙摩立即望住了她。

他不再如之前那样,张口闭口殷勤小意的称呼她为主人,也许是知道了自己的出身尊贵,又身世坎坷,便不自觉的便端起了一份脆弱而敏感的矜傲。

好在玉襄并不在乎这个称呼,也不习惯被人叫做“主人”。

他蜷紧了手指,喉咙发紧道:“我要回去。”

……

可回去,也并不是一件那么容易的事情。

据甘口所说,贺摩的传统很多,大多都与中原大相庭径——除了近亲相婚外,还有一种类似于种姓制度的阶级划分。

所有的贺摩人分为五等,从上至下,最为高贵的便是太阳神的后裔——皇室,与侍奉神的祭司。

其次是掌握军队的贵族。

再次便是农民,商人等平民。

第四等已经是贱民。

而第五等更为特殊,被称之为“不可接触之人”。

因为第五等人,大多之前都是高阶级的贵族,只是传统规定,女性只能嫁给同阶级或者更高阶级的男性,若是嫁给了比自身阶级低的男子,就视为“逆者”。

两人会同时被印上降格的烙印,成为比贱民更加低贱的“不可接触之人”。

两人的后代一出生,也只能沦为最底层,几乎一辈子永无翻身之日。

按照这个律法,当年的天善公主即便已经继位成为了下贺摩的女王,私奔以后,也已成为“逆者”。就算她还活着,亲自回归故乡,也要被打上烙印,成为“不可接触之人”——更别提她的儿子,毗沙摩了。

“贱民……”知道了这件事情以后,毗沙摩掀了掀唇角,自嘲了笑了笑,“您说得对。”

他看着玉襄,眼神里几乎一点光都没有了。只见毗沙摩极不正常的弯了弯眉眼,神色中却没有一丝笑意:“有些事情……果然怎么都改变不了的。”

玉襄看着他这副模样,只能长长的叹了口气,转头朝着甘口道:“……他是我的弟弟。”

她特意令毗沙摩也能听懂这句话,以免他一直沉浸在悲观消极的怨恨之中。毗沙摩果然微微一愣,呆呆的看向了她。

玉襄却只是看着甘口,继续道:“我是公主,他就是王子。你没有成为过奴隶,你跟着天善公主一起到了我们国家,一直伺候毗沙摩长大,明不明白?”

甘口瞪大了眼睛,下意识的看向了毗沙摩,却被那张与那令他憎恶至极的男人颇为相似的面容给刺痛了双眼。

可是……他也是公主的儿子……

为了公主的名誉,为了她唯一的孩子,能够重拾他原本应有的荣耀与尊贵……

想到这些,老人深深的吸了口气,忍住了心中的酸楚和痛苦,有些哽咽的回答道:“是,我记得了。”

而毗沙摩一直看着她,定定的,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看着她。

他似乎非常不解的轻声道:“为什么要这么帮我?”

玉襄只能笑着回答道:“你都叫了我那么多声主人,总不能叫你都白叫了。”

……

她其实并不知道这样做到底是对还是错。

这是个谎言,而自小所受的教导都告诉玉襄,撒谎是不正确的事情。

可是,她看着毗沙摩那痛苦而濒临崩溃的眼眸,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办法,可以将他从深渊旁边拽回来。

而决定了要去贺摩国以后,毗沙摩就开始刻苦的跟着甘口学习贺摩的语言——他受够了呆在一旁,却听不懂玉襄与甘口所说的任何一句话。

他本来就很聪明,又很能吃苦,没过几日,便已经学会了简单地日常交流。

毗沙摩不再整日跟在玉襄身边,她倒也轻松了许多,多出了不少时间,可以去找一直跟在他们身后的忘一说话。

“我总觉得心里很不踏实……”玉襄担忧的说道:“我这样做,到底是对他好,还是不好?”

忘一走在她的身边,一手背在身后,即便脚踏实地,配上燕和真人那出尘脱俗的容貌,也像是漫步在云端之上一样的风流。

“好或不好,又有什么要紧?”忘一见她似乎有些入戏太深,不由得提醒道:“不管你现在做了什么,都无法改变现实。”

玉襄不高兴了:“那你的意思是,我做的都没有意义吗?”

“我知道你的意思,”忘一温和道:“你觉得说不定能够通过影响毗沙摩,影响到魔教教主……但也有更大的可能是,他回想起现在你的所作所为,然后仍然……”

“然后嗤笑一声,觉得我不自量力?”玉襄摇了摇头,沉默了片刻,“我知道……我都想过。可是,师兄你没有跟他近距离的接触过,我跟他相处了这么久,有时候,我觉得……我觉得,现在的毗沙摩……他是还可以挽回的。如果那时候,有人帮了他,在他身边支撑着他,给他力量,给他好的引导……我觉得他还是可以挽救一下的……”

“反正,如果什么都不做的话,最多也就是一切都不会改变——魔教教主还是魔教教主,情形也不会更糟糕了。可是,如果万一,万一我真的能够影响到他哪怕一点点,那也是大赚特赚了呀。”

忘一听了,却忍不住好奇的问道:“你这个思维逻辑,怎么不见你放在师尊身上?”

玉襄霎时表情一僵。“不敢不敢,不敢不敢。”

……

等到他们一行人骑着骆驼,路过无数城镇,与无数商队分分合合,朝着沙漠越走越深,又横穿而出,瞧见的面孔慢慢的减少了象牙皮肤的东方人,而渐渐全部变成了五官立体的异域之人的时候,甘口激动的浑身发抖道:“贺摩快要到了!”

这走了好几个月的,若不是玉襄有法力支持,早就半路垮掉的行程,在即将结束的时候,毗沙摩已经基本掌握了贺摩语,可以和甘口流利的沟通了。

这也是让玉襄觉得他很厉害的一个地方,只是每次她感叹的时候,毗沙摩都并不相信这有什么值得夸赞。

然而,久违的故乡就在眼前,甘口却踌躇不前,犹豫徘徊着,不敢继续向前。

——这大约便是,近乡情怯吧?

玉襄笑了,她提出了问题,好让他在思考回答的时候,可以有更多的时间去决定要不要进城。

“如果我们就这么进去的话,想要见到奢婆王,困难吗?”

甘口不假思索道:“很难……尊贵的公主,如果我们能以公主和王子的身份抵达的话,或许会简单一些,但那需要提前好几个月便送上国书,且需要许多维持威严的仪仗卫队以及拜访友国需要的礼物。除此之外,也许我们只有像那些大商人学习——只有敬献特别特别珍贵的宝物时,才可能会得到王的召见。”

特别特别特别珍贵的宝物?

这样的东西,玉襄的储物袋里还有很多。但既然都已经决定走的是王子与公主的路线了,那又何必去学商人呢?

“多少仪仗卫队足够?”玉襄迟疑着打了个响指,瞬间便自沙土之中凝聚而出了四十四位威武健壮的侍卫。他们分列两队,每队各二十二位,相对而立,笔直的站在甘口面前。

只见这些侍卫个个目光炯炯,容貌英俊,明亮的铠甲下,身着雪白的劲装,腰挎弯刀,英武不凡,就如真人一般无二。

毗沙摩看见他们甚至会慢慢眨眼,胸膛也会跟着呼吸的节奏一起一伏。

如果只是沙土凝聚而成的侍从,怎么会如此真实?!可若是真的人,又怎么会从沙子里冒出来呢?

甘口也被猛地吓了一跳,可随即眼睛便亮了起来,惊喜道:“公主,公主,您是祭司吗?”

“嗯?”玉襄好奇道:“也许我的国家和你的家乡说法不一样——你们家乡的祭司是指什么?”

甘口便双手合十,虔诚的闭上了眼睛,向着太阳的方向躬身道:“是指得到了神明恩赐,可以使用法术的侍奉神明的神官。”

——是修行者吗?

可是,好像又不大像的样子。

据说,贺摩的皇室曾经每一个新生儿生下来就会法术,但后来慢慢的,拥有天赐神力的成员越来越少。也正是因为如此,限制通婚的禁制才一代比一代更加严苛。

再加上甘口说,太阳神的形象是狼头人身,月亮神是人身蛇尾——听起来倒不像是神明,而像是妖怪——当然女娲大神情况特殊除外。

而妖怪与人通婚,生下的半妖不用修行,天生便自带妖力。贺摩皇室以前天生便能使用法术的事情,才说得过去。

如果贺摩皇室的确继承了妖怪的血脉,那么毗沙摩……也有一部分妖族的血统?

“这修行修的可真好啊……”玉襄忍不住自言自语道:“生殖隔离都修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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