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鲜血面条
陈记面馆靠近小西街,地方很偏僻,但生意好得让人嫉妒。陈记的面筋道,分量十足,汤是从上一辈传下来的汤底,一年四季不断火,一锅老汤经过了六十多个春秋,牛羊的精髓都沉淀在汤底,醇厚浓郁。配上青花大碗,汁水丰盈,面条弹脱,面上的葱花蒜头干净利落,有钱的再加上大块的牛羊肉,一碗面,写满丰足。 陈记不讲究,揉面搓面拉面大庭广众,汗水油水交织横流,灰尘漫天,动作粗放犹如碗里大块的牛羊肉,来这里吃面的大多都是苦力民夫,但也有些扭扭捏捏的富家人以一副吃你一碗面给了你天大的面子的脸孔来这儿吃鲜儿,总而言之,下午时分,陈记生意火到飞起,大堂里八张大条桌坐满,外头的茶寮还拉了十多桌,过堂的小二高声呼喝,端着比人头还大的面碗飞奔来去。 燕三将头发披散,略微遮了眼目,身子稍微岣嵝,不动声色地在茶寮中找个靠边的位置坐下,周遭都是稀里哗啦大快朵颐的人,钱光就在其中,面一上桌,饿死鬼一般就塞了一大口,吃的两边腮帮子鼓起,宛如一只要把自己撑死的大老鼠。 这厮吃没吃相,坐没坐相,瘦长干巴的身子,一只脚还支棱在旁边的座位上,边上的人本想呵斥,看了钱光的尊容又立即收声,躲瘟神一般走开了。 燕三心道:真是个欺善怕恶的杂碎,想来这厮在西街恶名远播,旁人都怕了他了!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心头咯噔一声:不对,钱光的尊容这么特别,南风衙役不可能不认识他……再想下去,燕三心头更是不安:元修再怎么凄惨,不至于被两个普通衙役打狗一般,就算灵元尽失,眼力经验还在,看钱光的模样,根本没到那种地步…… 恰此时,被燕三拢在袖子中的罗罗窜到桌子上,浑身短毛乍起,身子紧绷如弓,嗷呜一声叫唤,眼睛四顾,两颗尖尖利利的小獠牙咧出唇外,作势欲扑。 燕三立即浑身肌肉紧绷,就待撤走,一个人已经一溜儿小跑走了过来,碰地一声将一大碗面放在燕三面前,笑道:客官,你的面,还是吃了面再上路吧!边上已经有四个人悄然站起,静静地看着燕三。唯有钱光还在唏哩呼噜地吃个不休,吃的间隙抬起头冲燕三恶毒一笑,显然早就认出了燕三,假装不知道而已。 燕三身子骤然放松,轻轻呼出一口气,将罗罗抱在手中,细细抚摸它头颈的软毛,安抚它的躁动不安,另一只手拿过一双筷子,插进面碗里将面翻扒几下,张嘴将面唏哩呼噜吞吸进嘴里,这一口面,不知道是不是最后一口面?燕三心想,心内平静如水。 死水。 跑堂的人是石文正,跟他的师爷兄弟有七分相像,燕三一眼就认出来了。那边厢丰腴妩媚的女子是邓飞玉,边上粗豪冷厉的汉子双手交叉抱胸,隐隐挡住街口,正是马彪,另外两个两个是青年后生,与燕三差不多年纪,眉眼还没张开,此时盯着燕三就要紧张许多,两人的手都伸入衣襟之中,显然一言不合就要掏摸出武器来。尽管与这两人见过不多,燕三也认出来了,两个清风明月宗的杂役弟子,马阳、李未开。 圈套,拙劣的圈套。很可惜,自诩不是蠢材的燕三入套,直到此时才明白过来。 钱光应该早就秘密通知了马彪,而后一曲拙劣苦肉计的戏码,燕三果然兴高采烈地来杀人灭口了! 这面味道是不是太淡了些?我给你再加些料?听闻心头血最好,温热鲜艳,最是适合和着面吃……石文正一脚踹开坐在燕三对面的一名食客,将一把长剑夸嚓砸在桌上,盯着燕三冷冷道。 那食客本想骂娘,突然见到桌上长剑,顿时哑了喉咙。旁边呛啷啷两声响,两个杂役弟子受不得刺激,同时抽出了刀剑,刀光剑光惨白耀眼,整个面馆突兀惊得鸦雀无声。 清风明月宗办事,不想死的滚!邓飞玉扬声道,毕竟是女子,还存了些许仁善,手上银光闪耀,扣了满把飞星。 马彪依旧抄着手,一动不动盯着燕三。 人群大哗,由短暂的静变作持续的动,四散飞逃。修者宗门办事,比官府还更不讲理,瞧这几人架势,估计看热闹都有死的风险吧! 燕三不动,跑不了,五人已经将他紧紧包围,即使混进人群也不过多连累死几个人罢了。片刻后,陈记面馆的客人主人都跑了个精光,只有坐着的两人和站立的四人一动不动,任凭人群如潮水冲刷,岿然不动。动的只有一个人,钱光自顾自吃面,不时盯着燕三冷笑两声,仿佛将燕三当成了送面的大块牛肉,吃一口,盯一眼。 是你杀了勾非?马彪大步走过来,拉过一条凳子,问燕三道。其实问不问,燕三在他心中已经是个死人,不管是不是,那都必须是,只是现在肉在砧板,玩一玩猫捉老鼠而已。 燕三把筷子轻轻放在吃了一口面的碗上,答非所问地道:曲乘风是我师傅,说起来,我应该叫你们师叔吧,听勾师叔说你们几个以前在清风明月宗感情好得跟亲兄弟一般。 马彪一愣,冷笑道:好师侄,第一次见面就送勾非师叔一肚子草,果然是师傅死得早,徒弟没教养啊!也罢,虽然曲乘风师兄私下收徒不录清风明月宗门墙,但我还是认你这个师侄的。你师傅死了,今天师叔就代替你师傅弄死了你,让你们师徒两早日团聚,这叫什么来着……大义灭亲!不对,叫成人之美! 燕三眼睛眯得更紧,像极了两条细长的缝隙,嘴上却在笑,道:师叔莫急,问你几个问题,再送我去见师傅不迟。 马彪、石文正哈哈大笑,邓飞玉也是咯咯掩嘴娇笑,两个愣头青杂役脸上肌肉抽了抽,却不觉得有何好笑。 问吧,你师叔我一定知无不言,让你死得明明白白,跟你师傅一样! 我师傅曲乘风是你们杀的? 不是,切磋!他非要一个人切磋我们五个,我们也没办法,最后一时失手……你懂的。马彪继续笑着,道。 为什么杀他?他从没招惹你们,躲在小西街十几年,无冤无仇吧?! 嗯,该死不死,这都是命。十几年前曲乘风挡了我们的道,就该自觉去死了,还劳烦我们动手,结果还没死成,你说你师傅是不是又臭又硬?但是这天也真是有眼,躲了十几年,最后还不是要死在我们几个手里?无缘无故抢了一大笔钱,谁曾想是人家要送给清风明月宗的,宗门又恰好派了我们几个来追查,你说是不是注定的,跑都跑不掉? 燕三不动声色,道:罗归师伯呢?听说我师傅的头是他砍下来的,我蛮想见他一面。 马彪突兀止住笑声,眼睛里闪过一分怨毒,道:有我们几个送你上路还嫌不热闹?你罗师伯许是躲在一边看着吧,他一向怕沾血。 燕三长吸一口气,道:最后一个问题,师叔,你猜我现在最想杀谁?眼睛左右瞟了瞟,向邓飞玉笑了笑。 马彪狂笑,猛然一冷,道:有你师叔在,你今日谁也杀不了! 我不信,总得试试!燕三道。试字刚落音,血光崩现,木片横飞,马彪大喝一声:小心疾风袭! 混乱中飞星乱舞,人影闪烁,片刻后又归于安静,众人皆定。 燕三嘴里不住咳出血来,手上的幽泉匕首闪烁迷离荧光,上面最后一滴鲜血滴落,滴落在一碗牛肉面汤中。 钱光掩住喉咙,却掩不住嗤嗤的声音,掩不住喉咙里不断喷涌的鲜血,面前的牛肉面吃了大半,只剩半碗面汤,摆在头前,此时被自己的鲜血一股股注满,白面红汤,触目惊心。 看……总得试试吧!燕三喘息着,对马彪咧嘴笑,一口白牙染血,道:师叔你可没说对……师婶小心些,莫动了伤口,一定疼得紧! 马彪脸色铁青,好像老鼠突然咬了猫一口,实在是出乎意料之外,片刻之前还说燕三谁也杀不了,此时钱光死耗子一般栽在桌子上,血流了一地,这个初元阶的师侄确实是给了他很大的意外。 一边的邓飞玉萎顿在地,右胸靠近肩搏的位置一个筷子大的红点正在扩大,呼吸断续还夹杂着咳嗽,显然已经被伤了肺部,短时间是没有战斗力了。 燕三也不好受,当他发难时石文正毫不迟疑使用了疾风袭,那一剑燕三避无可避;马彪一掌直击,将燕三掀起的桌面击得粉碎,燕三掀桌后毫不迟疑发动疾风袭飞杀钱光,那一掌只击了个半实,却正正砸在燕三背心,若非此段时间燕三身体经烘炉一击后已经有极大提高,早就死在当场。 不过,燕三还是笑了,一剑一掌,换一死一伤,值! 两个愣头青杂役弟子此时才反应过来,此时一人直奔邓飞玉,仔细查看伤口,从怀里掏出药丸来给她喂下,想来是疗伤药之类,另一个被满桌鲜血吓到,楞在原地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