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A」
三天后, 火锅店包厢。
乌锐清坚持要把认亲的地点选在这里，因为在他记忆里, 小孩子对肉有深深的执念，越是吃不够，就越是死命地馋。
虽然弟弟早已生活富足, 但做哥哥的, 带弟弟吃肉已经近乎一种本能。
面前的桌上摆满食材, 顾卓立和乌锐清坐在一侧，顾卓立一边偷偷刷沈灌微博一边关注旁边小乌总的动态，玩了一会之后说道：“人怎么还不来啊？”
乌锐清抬腕看了眼时间, 平和笑, “我约他的时间比约你晚了半小时，所以大概还有十分钟。”
男人惊讶道：“啊？为什么？”
乌锐清喝了一口水，“单纯希望他进来的时候你是坐稳的而已。”
“……”开什么玩笑。男人心想, 是你见弟弟又不是我见弟弟，我还能情绪激动到站不稳吗？
不知怎的，他在心里对那个土匪弟弟又多了一丝微妙的排斥。但他还是竭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并在心里对自己说：顾卓立，这是小乌总最疼爱的弟弟，无论如何你要努力喜欢上他，并让他也喜欢你。
顾卓立做足心理准备, 看眼时间差不多了, 便也拿起水杯准备润润喉。
服务提示铃忽然清脆地响起, 门被推开一个角度, 一个高大的身影踏入包厢。
顾卓立余光里似乎闪过一个有些眼熟的侧脸。
杯沿已经挨上唇边，他只好就势先喝一口水，而后才抬眼去看。
四目相对的一瞬，脑内仿佛喷发了一座火山，滚滚熔岩碾压过全部理智，他下意识想深吸一口气，却一下子被遗忘在嘴里的水呛到爆炸。
“噗——！！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男人中气十足的咳嗽声充满整间包厢，水撒了一桌子，顾卓立狼狈地站起来抽纸巾狂擦自己的领口，乌锐清在旁边默默拉了一下桌布，一幅惊讶的样子，“反应这么大？”
顾卓立脸红脖子粗，几乎跳脚，“不是，你找他来干什么！”
乌锐清一脸童叟无欺，“今天的主角就是他啊。”
顾卓立：“……”
乌锐清优雅地微笑，“惊不惊喜，意不意外，刺不刺激？”
男人的脸开始变色。
廖山显然也吓了一跳，说道：“顾董事长，您也在啊。您怎么了？”
“没、没事。”顾卓立勉强把衣服擦干，一屁股坐回椅子上，一脸大梦不醒地瞪着他，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是……你……”
廖山懵，“什么是我？”
“没，没事……”顾卓立惊魂未定，他恐慌地看向乌锐清，乌锐清却只高深微笑，轻声问道：“开心吗？”
“……”
开心个锤子啊！
操啊。生活就不能放我一条活路吗？
顾卓立几乎不想在这个房间呆下去，他猛地一下站起来，却突然又被理智拉住腿脚，欲言又止进退两难半天，乌锐清忽然收敛神色，语气里带这些微妙的压迫。
“你坐下吧。”他说。
咚一声，顾卓立立刻坐下。凳子撞得屁股生疼，他一瞬间简直怀疑刚才自己被某种玄力控制住了。
廖山有些不明所以地皱了下眉，“二位老板今天找我做什么？”
他说着目光转向乌锐清，明亮的眼眸中似乎有一瞬失神，而后很快恢复正常，“这就是乌总吧。原来上次在棚录时见过，当时不知道是您，没有打过招呼。”
“没关系。”乌锐清眉眼温和，“就是上次见了觉得有眼缘，才约你出来吃个饭。”
这种场合其实廖山不是第一次应对。很多品牌方都会在有意合作之前借着“交个朋友认识认识”的理由约出来接触，只是这次的两位来头略大而已。
廖山人设如本人，越是这种试探局，他就越做自己，故而一边倒饮料一边笑道：“说到眼缘，上次见面我也觉得和乌总很有眼缘呢。”
乌锐清心中有些喜悦，“是吗。”
顾卓立一脸冷漠，眼带寒霜，瞪着对面那个傻叉。
“对。”廖山似是叹了口气，过了片刻后说道：“乌总和我一位儿时的亲人有些像，但乌总比他气质更文雅一些。”
孤儿院时期的乌锐清是一头沉默锋利的独狼，陌生人见了恨不得绕道走的那种。而现在的他，把阴戾的气质掩盖在礼貌疏远的外表下，冷厉与温和，两种矛盾的意味渐渐在他身上模糊了边界，转化成一种似是而非的全新气质。
他平静地看着廖山往火锅里下食物，即使当年兄弟二人没有一起吃过这种奢侈的东西，但这小子的一切行为却依旧在哥哥的预料内。廖山第一个就把筷子伸向切成小段的香肠。
筷尖触碰到香肠的一瞬间，乌锐清忽然说道：“你知道我叫什么吗？”
“啊？”廖山被问住，筷子僵在原地，像一个没好好做功课被老师抽查到的学生。
乌锐清脸上却没半分不悦，他沉稳地抬眸看着他，轻声道：“锐清。”
廖山一怔。
“我叫乌锐清，Pierres集团中国公司的执行总裁，是乌家当年在南巷永安孤儿院捡回去的，私生子。”
低沉微凉的嗓音里有一丝不难捕捉的颤抖。
“当年，我走散了一个弟弟，你有见过他吗？”
包厢里死一般的寂静，寂静到火锅沸腾的声音显得异常嘈杂。顾卓立默默抬起头，努力无视对面坐着的家伙，侧过头去看小乌总。
那双黑眸中仿佛闪烁着一簇波光，带着些忐忑，和很多很多幸福。
男人忽然产生一种冲动，他清了声嗓子，沉声道：“小乌总拉我来吃这顿饭，说是要看弟弟，没有血缘关系的，亲弟弟。”
廖山手里的木筷子应声而断，俊秀帅气的男人失去了表情，他有些茫然又难以置信地盯着乌锐清，过了好久，他猛然松开手，身子往后一靠。
“哥哥……”
火锅的热气氤氲了清澈的黑眸，乌锐清带着微妙的鼻音，“嗯”了一声。
十分钟后。
顾卓立从包厢里出来，随手扯松了自己领带。
太尼玛疯狂了。
他上辈子是不是欠了那只山狍子的，天天被他在微博上刷屏恶心不说，还要被逼着给他打销量、打榜、做数据，现在更绝了，他暗戳戳藏在心里喜欢的小乌总，竟然和人家是刀剑难断的好兄弟，而且在里面对着流泪。
老天爷！你做个人吧！
服务员小跑过来，“先生，有什么需要？”
“静静。”顾卓立茫然地说道。
服务员：“什么？”
顾卓立重复，“我需要静静。”
“呃……”服务员一脸难为，“我们没有这种东西。”
男人黯然垂头，“那死亡也可以，给我死亡吧。”
“……”
服务员心里骂了句精神病，脸上挂着一幅mmp的笑容尴尬地退下。
人声鼎沸的火锅店大厅，顾卓立站在角落里看着别桌热烈的氛围，感觉自己被笼罩在无数条黑线里。
热闹都是别人的，团聚是兄弟的，他只有暴击。
虽然……看着小乌总激动到红眼眶的一刹那，他也觉得鼻酸了……
但只要一想到弟弟竟然是狍子，那丝落泪的冲动就消失无踪，反而有割腕跳楼的冲动。
顾卓立深吸一口气，觉得心里慌乱得一批，不知道以后该如何面对小乌总，如何面对那只傻狍子，还有……被他千百般辜负的灌崽。
年纪轻轻便长袖善舞的男人，正感觉自己逐渐被生活压垮。
他忍不住了，掏出手机给撕友发消息。
【狍子今天糊了吗：老铁，说真的，我要撑不下去了……】
【狍子今天糊了吗：我的本命年刚过去啊，今年不应该大吉大利吗，为什么接连遭受生活的重击……】
【狍子今天糊了吗：你无法相信我遭受了什么……哦不，我不能告诉你。】
顾卓立陡然意识到自己还不能对一个陌生人解释太多，毕竟这涉及廖山的私事，而且会牵涉出乌锐清的身世，实打实是一件需要小心谨慎的秘密。
正哀痛着，乌锐清和廖山那个包间门外的传呼机忽然哔哔了两声，一个机器人女声响起——“888房客人呼叫，雪花勇闯天涯一提，火红蒜香肠十盘。”
“…………这他妈是宠起弟弟来不要命了吧，怎么不把狍子给撑死。”
他一边说着一边无法忍受地往回走，刚推开门，就见乌锐清挪到了弟弟身边坐，两人背对着门口，乌锐清正慈爱地帮廖山往小铜锅里捞肉。
廖山一边吃还一边背后厥词，“哥我实话跟你说，要不是顾董是我资方爸爸，我真想揍他丫的。好好的肉多多产品线，尼玛说黄就给黄了，现在卖那一堆小食品没有一个好吃的，喂猪都不吃。”
顾卓立面无表情地站在兄弟二人背后，“…………”
乌锐清温柔道：“公司扩张上市砍并产品线也是正常操作，其实肉多多是有换代产品的，而且现在市场销量比之前更好，只是可惜了，大概是人们的口味变了吧。”
“是啊。”廖山沉叹口气，“现在的人都喜欢吃什么芝士肠，服气了。”
他说着，忽然想起什么，“哥那你听过我专辑吗？”
乌锐清含笑点头，“听。你每一首歌都听。”
“真的呀？不过不瞒你说，我粉丝都超级爱我。”廖山来劲了，完全察觉不到身后有一道“你他妈是在逗我”的视线，手舞足蹈，“一个个的，打了鸡血似的，嗷嗷叫着给我打榜。哎你知道不，就前一阵，我销量都快到顶了，有个真爱粉ku地一下又为我怒氪一波。”
乌锐清事实上已经察觉到背后的门开了，但他没有回头看，而是憋着笑点头，“嗯，你那个真爱粉我还认识。”
廖山放下筷子，“啊？是你朋友啊？”
乌锐清：“没错，就是……”
“咳咳。”顾卓立及时进来，不轻不重地把门反手关上，沉声道：“我刚去了个洗手间，你们聊得怎么样了？”
乌锐清只得停下说到一半的话，别有深意地看着脸皮薄的男人。
他忽然站起来，轻声道：“我也去一下洗手间，对了，顾董。”
顾卓立迷茫地抬头，“啊？”
乌锐清温柔道：“你不是弟弟的粉丝吗？”
顾卓立：“…………”
廖山：“哈？”
乌锐清拍拍顾卓立的肩膀，“正好，可以跟弟弟好好聊聊，我马上回来。”
顾卓立：“…………”
乌锐清走了，走得步伐轻盈，身姿潇洒。
他前脚刚出门，挂在顾卓立脸上那副狼外婆一样的笑容就消失了个无影无踪，廖山充满困惑地看着他，顾卓立却连解释都懒得解释。
他冷漠地把剩下的半盘香肠都倒进廖山面前的火锅里。
“吃，往死吃。”
“呃……好。”廖山闷头吃了一会，暗暗嘶气，心想为什么他觉得这位董事长粉丝有种莫名的敌意啊。
顾卓立在旁边嫌弃地看他喝酒吃肉，过了一会忍不住说道：“知道什么叫酒肉有度吗，一个唱跳歌手竟然还大吃大喝，你嗓子不用保护的？”
廖山忍不住反驳，“偶尔吃一次无碍，现在刚发完一张专辑，还有一些时间可以用来造作。”
顾卓立止不住冷笑，心想我崽就不会像你这么不敬业。
尴尬微妙的气氛维持了一会，顾卓立整理一下领带，又矫情兮兮地瞟着他，“那你也要适可而止，前两天是怎么回事，半夜一个人喝那么多酒？”
廖山闻言惊讶，“顾董，那件事您怎么知道的这么详细啊？”这么关心我吗？
顾卓立仿佛看穿了他心里的潜台词，就差冷笑出声。
他有些嫌弃地把桌边上的面巾纸丢开，冷着脸道：“你要是酒精中毒进医院，我朋友会担心。总之，无论做艺人还是做弟弟，都少任性一点，懂吗？”
“哦……”
廖山一脸费解地看着这个说不清是在关心他还是在羞辱他的资方爸爸，心想，灌灌之前提醒他躲着点顾卓立走果然有原因，估计灌灌没好意思直说，这个董事长八成是有精神分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