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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修行世界(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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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世界有男人跟男人结婚, 女人跟女人结婚, 男人跟女人结婚, 女人之中也有强者, 所以并不讲贞洁那一套,只要两个人愿意, 婚前亲热亲热也并无不可,只是江快雪并不想跟庄弥亲热。他是挺喜欢这个年轻人没错,可谁会想跟第一天认识的朋友滚床单?

庄弥被他拒之门外, 哭笑不得, 再三保证他什么都不做,坐一个时辰就走, 江快雪这才让下人放他进来。

庄弥好奇地在江快雪房中左看右看, 见到躺在床榻上的阿福, 有些吃惊,问江快雪:“他是谁?为什么躺在你房间里?是生病了还是受伤了?”

江快雪坐在阿福的床榻边,跟庄弥介绍:“这是我的小厮,阿福。阿福, 这位就是我的未婚夫,庄弥。”

庄弥和阿福两人都是头一次被人如此正式的介绍,庄弥失笑, 阿福则是有些羞赧地脸红了, 十分不自在, 小声跟庄弥问好。

庄弥对阿福点点头。阿福用手推了推江快雪:“公子, 你们去玩吧, 不用管我。”

很显然他十分不自在。这种不自在一来源于他和庄弥地位上的差距,二来是阿福觉得自己躺在榻上,不能向庄弥行礼,有失礼数。他能明白到江快雪对他的态度和其他人对他的态度是不一样的,但是这种区别对待令他诚惶诚恐。

他认为自己并不需要尊重,也不需要江快雪把他放在平等的位置上对待,这令他没有群体归属感,他并不属于江快雪这种世家宗门子弟的群体,可一旦被江快雪礼待了,他又脱离了普通人的群体,这令他感到无所适从,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放。可是他理不清思绪,更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所以这时候他只想一个人静静地待着,好从那种令他羞赧的氛围中逃开。

江快雪虽然不明白他心里在想什么,却也感觉到他有些不自在,于是把庄弥带到了里间,自己的卧室里。

他给庄弥泡了茶,庄弥好奇地看着他的床榻,又看向墙上的挂饰,踱到书架前,看看上面的藏书,最后走到江快雪的桌案前。

“你写的字真好看。”庄弥拿起桌上的字帖认真端详,江快雪以前一直是临摹松月真的字,松月真字体清秀飘逸,他临摹了几十年,已是炉火纯青,连松月真自己都分不清楚。

“莫飞定律……饭要趁热吃?人死了,钱就会变成别人的?”庄弥读了两句,手托着下巴思索片刻,点点头:“有道理。”

江快雪眼睛一亮,伸手指着字帖上的第十条问庄弥:“那你觉得这一条如何?”

第十条是这样的:生活就是砂砾混合砂糖,甘苦参半。

江快雪很多事都忘记了,却偏偏对这些细碎琐事记得格外清楚,莫飞时不时就喜欢跟他们这些小弟分享人生哲理,当然,欣赏他的只有江快雪。那天莫飞琢磨出这条哲理,迫不及待地跟江快雪分享,江快雪这一回却并没有捧场。

“大哥,这条看起来有点道理,但是我总觉得不如你以前说的那些话简单深刻!”那时的江快雪分析得头头是道:“你看:不吃饭就会饿!这是无法反驳的真理啊,对不对?世上有谁不吃饭不会饿的吗?没有!可是你这一条,生活就是砂砾混合砂糖。为什么生活非得是砂砾混合砂糖,难道玻璃混合红糖就不对了么?你这一条是可以反驳的,所以它不是真理。它只是一个写的还不错的比喻句。”

莫飞听完他的分析,认真地点点头:“看来做学问这事是不能急于求成的,每一句都应该反复琢磨,推敲才行呢。”

庄弥蹙眉思索,喃喃道:“这一句虽然还不错,但是我总觉得没有‘不吃饭就会饿’这种简单直白的话来的深刻。”

江快雪活了一百多年,终于再一次遇到了一个跟他脑回路相似的人,连忙拉着庄弥在桌案前坐下,跟他交流莫学心得,二人相谈甚欢,江快雪又把书桌上堆着的几本书拿来跟他分享。

“《洞天百草图谱》?”庄弥翻开,泛黄的书页间夹着一张书签,纸上画着一株花,小小一朵,单瓣,叶子也生的委委屈屈的,小心翼翼地蜷缩着枝叶。

旁边用繁体字标注着这花朵的名字:天边一碗水。

“阿雪,你还喜欢看些这个?”庄弥边翻书,边看向江快雪。

江快雪想要多了解这个世界的各类草药,在青华州时便买了这本草药图谱。只不过他最近翻起这本书,到并不是为了这个。之前在青华州遇到松月真时,他听谢玉说,松月真的娘被原主给害成了“那个样子”。

江快雪不知道原主究竟做了什么,回来之后就小心打听,了解了之后才明白为何松月真厌他至此。

松月真的娘中了毒,他外出为母找寻解药,被原主一通搅和,结果晚了两天才回家,松母中毒已深,虽然服下解药,解了毒性,人却仍旧昏迷不醒。

江快雪也不知原主究竟做了什么,他既然喜欢松月真,那么想必也不是主观上要害得松月真晚归,只不过原主没喜欢过人,为了引起别人的注意,恐怕做下了一些出格的事情,以至于他跟松月真闹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

江快雪打听到松母中的是哪种毒,以他行医多年的经验来推断,松母现在虽然昏迷不醒,但应该也不至于无法可解,他前几天在书里看到的这种草药“天边一碗水”,或许可医松母的症状。只不过这种草药十分罕见,写这本《洞天百草图谱》的医者也只见过一次,而且距现在也有□□十年了。

只不过下药还需对症,他看不到松母的具体状况,不可能贸然施药,松月真是断然不会让他再接近的,他在这里看这些书研究解药也没什么用。

“不过是随便看看。”

庄弥在室内扫了一眼,说:“我看你可不是随便看看。你会青翡谷的医术?”

江快雪摇摇头:“我会医术,只不过我的医术只能医治普通人。”

这个世界的医术和宗门世家的独门心法一样,在青翡谷内代代相传,绝不传外人。他们有一套独特的心法,可灵活调用体内的“气”为修行者们医治。江快雪就不行了,一来修行者们肉体少生病,身体一旦出现问题,往往都是内家功夫出了岔子,江快雪以前并没有应对过这种情况,要他给修行者们治病是不行的,二来他曾将体内的气提出来,灌注于银针之内,结果银针爆裂,也不知是他体内的“气”太过霸道,还是银针的材料太脆弱,受不住他的气。

不过江快雪还在不断研究练习,他觉得用气控制银针是条路子,只不过他得把气凝聚成极细极细的一束,力度稍微没有控制好,银针就会受不住开裂。

庄弥有些诧异,问道:“医治普通人?你一个世家子弟,即便是救治一百个普通人,得到的报酬恐怕都不及你一天的吃穿用度,何苦做这费力不讨好的事?”

江快雪认真道:“因为我觉得,这个世界的规则是错的!”

庄弥怔怔地看着他。

“这个世界等级森严,宗门世家将独门心法垄断在内部,固然可以把利益权势永远抓在手里,可是如此故步自封,养出的不过是一群养尊处优,傲慢自私的富贵子弟,长此以往,人才凋零,这个世界运行得越久,这套封建□□的制度便越是腐朽、衰败,就算苦苦支撑,也迟早有难以为继,行将崩溃的一天。

“普通人之中,也有许多天赋异禀,可造之材,可是没有上升的渠道,他们只能一辈子当个普通人,永远也别想摸到门径。可是只要我多救治一个人,他就能多一点机会。迟早有一天,他们能让这个世界换个样子!”

庄弥认真地看着江快雪:“可是……这跟你有什么关系呢?你现在能活的好好的,修习上乘功法,这一切可都是现有的这个世界提供给你的。”

“因为……”因为我厌憎这个世界啊。江快雪把这话咽了下去,他就算说了,庄弥恐怕也不会明白,他只能简单说了:“因为我更向往一个公平,自由的世界。这个世界给了我机会,也剥夺了我的自由。”

庄弥漆黑的眼眸看着他,慢慢点了点头。他拉过江快雪的手:“这些话,你千万别再说了,更别在一个第一次见面的人跟前说,否则传扬出去,你会被打成邪魔外道,逐出家族的。”

江快雪与庄弥四目相对,问道:“你会去告密吗?”

庄弥问道:“你说呢?”

“你不会。”虽然是第一天和庄弥见面,但是他意外地就是很信任庄弥,或者说,庄弥拥有能让人信任他的能力。

第二天江快雪和庄弥一起被召到家族的承天台,那是一处露天的场所,在江家地势最高处,承天台之外,便是一片渺茫的云海。

江快雪的伯父与庄弥的爹共同主持了结契仪式,他和庄弥把手按在一块石头上,便算定立了契约。

他们这就算定了婚。

庄弥当天下午就跟着长辈们一起离开了。江快雪一路相送到家门口,也有些不舍。好不容易有了一个能说得上话的朋友,一转眼人家又要走了。

庄弥也依依不舍的,拉着江快雪的手,叮嘱他要经常给自己写信,又邀请他过阵子去玄玉州玩耍,两人说了好一会的话,长辈们再三催促,庄弥这才离开。

李氏在一边看了,禁不住微笑,对江父小声说:“瞧瞧,咱们还担心这孩子死脑筋,不愿跟庄家那孩子相处。这相处两天,有了感情了,他们倒不想分开了。”

过了两天,江快雪等一干晚辈被叫到议事厅,他打眼一看,议事厅内站了十来个人,都是他的平辈,他那个堂兄江子龙也在其中。

家主还没来,几个年轻人聚在一起互通消息。江快雪就听见江子龙正在那安抚几个小辈:“放心吧,没什么大危险。待进去了,你们若是害怕,跟在我身边便是。”

江快雪找个人问了:“这是要做什么?”

那人看着约莫二十七八,估计也是江快雪的哪个堂族兄弟,回他道:“近来星渊海发现了魔道中人的踪迹,不过威胁不大,家主打算挑选几个人进去锻炼锻炼。”

江快雪点点头,他会的只有松月真教过他的剑法,可在这个世界他不敢贸然使用松家的剑法。而且他的尾指第一个指节的手筋被松月真削断了,接上之后总觉得小指有点使不上力。松家剑法的威力,他恐怕只能用出六七成了。纵然体内有原主练了十来年的内家功夫,没有外家功夫他也使不出来。

家主带着人出来,议事厅内众人站定,江子龙亦是乖得如鹌鹑一般,静听家主说话。

家主所言与那位堂族兄弟说的差不多,星渊海位于紫争州和赤霞州交界处,位置偏远,蛇虫众多,气候多变,不适宜居住,是以那一带少有人迹,也就成了被正道宗门世家们唾弃的邪魔外道混迹的地方。

五十年前他山剑派的掌门曾经组织各大宗门世家共同清缴魔道中人,没想到短短五十年,魔道竟又有了死灰复燃的迹象。

家主点了几个人,都是十八岁左右的年纪,一身功法已有小成,正是该出去历练的时候。根据线报,这次作乱的魔教弟子不过尔尔,聚集几个大宗门大门派的弟子们前去清缴是足够了。他又点了位族叔带队,先去紫争州与其他家族门派的弟子们汇合,再一起进入星渊海除魔。

至于余下的族中子弟,家主也交代他们需得好好练功,不可懈怠云云。

散了场便没江快雪什么事,他回到住处,继续研究将内气灌入银针之法,不时跟庄弥通通信。阿福身体已经好的差不多了,便照旧照顾江快雪。

他练习久了,熟能生巧,银针不再爆裂,他便开始用自己的身体穴位练习。这一天他正凝神聚气,慢慢将银针插入穴位中,阿福忽然来报,说是家主让年轻弟子们到议事厅集合。

江快雪走在路上,听见前方两个年轻人正在议论。

“家主一个月内召集我们两次,上次是为了星渊海的魔道们,这次不知又有什么事?”

“你还没听说?还是上次那事!那几个进入星渊海的堂弟堂妹们都失踪了!”

“怎么可能?他们不是有五叔叔带着么,再说其他家族也派了人来,带队的也都经验丰富,不至于就这么着了道啊。”

“唉,你我不在其中,焉能知道究竟。还是听听家主怎么说吧。”

进了议事厅,家主的脸色果然有些凝重,他简单说了两句,交代事情起因,便又点了五名族中弟子,年岁都在三十岁以上,最年轻的也是三十,江子龙正在其中。他又扫了子弟们一眼,忽然开口道:“江快雪,听你爹说,你近日十分老实,练功也颇为勤奋,这次外出办事,你也跟上。”

江快雪之前被家主扫了几眼,早有预感,只是没想到江父会在家主面前这般吹嘘,他老实倒还算老实,练功勤奋可就谈不上了。罢了,待出了门,他再见机行事好了,左右他善恶值未积累满点,死是死不了的。

这次出去,刚好能看看有没有他用得上的药材,若是能找到天边一碗水,那就更好了。

江快雪被家主点中,江父和李氏喜忧参半。江父交代他外出不可惹是生非,要多多表现,抓住机会好好历练,李氏却是满面忧虑,叮嘱江快雪:“听说族中那些弟子们下落不明,那星渊海想必有些厉害在,你需得小心谨慎,若是眼看打不过,就躲到后头,知不知道?”

江快雪点点头。

李氏又找来各类药丸,给他装了足足有五六瓶带上,又从江快雪外公那里搜刮来两件法宝,给江快雪带上。

江快雪被李氏好一番殷殷叮嘱,心中十分复杂。江父与李氏二人显然是爱他的,可是这爱不止给了他温暖,也给了他疼痛。

到了出发那日,一行人在江家大门前集合。这次带队的是族里一位姑母,名讳凤清,年纪有四十上下,不苟言笑,看着十分严肃。众子弟们上了马,冲送行的众人一拱手,策马扬鞭而去。

江快雪不由得庆幸自己会骑马,跟在堂兄们后头,闷不吭声,绝不主动惹事。

凤清姑母尚未修炼到入道境界,还不能御剑飞行,其余晚辈就更不用说了。

这天一行人终于到了紫争州,凤清姑母带着六人进了边肃城。紫争州地界已是有些偏僻了,进了州后人迹越发稀少,可这边肃城却是大不相同,街上不少人行走,大多都是修行之人。

一路上凤清姑母不停地向其他人打招呼,这些世家宗门们之间都认识,关系网也是连成一片,倒也没什么奇怪。大概是突然涌入了这么多的修行之人,街上的客栈原本只有一家,哪容纳得了这么多的客人。便有不少头脑灵活之人,把自家的房屋改了一番,挂上招牌充作客店。

他们来的晚了,城内只剩下一家客栈还有空房,凤清姑母正叫人订房,这时一拨人也走了进来,与几人打了个照面。那带队的原来是松月真,他身后几名年轻人也都穿着松家统一的白袍,袍角绣着松枝,看来俱是松家子弟。松月真与凤清姑母点头招呼,凤清姑母难得地露出一点笑意,问道:“松家难道是松贤侄带队前来?”

松月真笑着应了声是,两人又寒暄几句。那江子龙站在凤清姑母身后,见到松月真,立时用揶揄的目光看向江快雪,好不无聊。江快雪只不理会他,看着松月真,心头微颤。

松月真带着弟子们与他擦身而过,压根没看他一眼。

江快雪实在是极不适应松月真对他这般冷淡的态度,可他也知道,以原身做的那些事,松月真没有见他一次打一次已经算好了。

江快雪没精打采,闷闷不乐,看起来更加阴沉了。凤清姑母叫人去订房,他们来得晚了些,只有剩下五间上房,江快雪与一名族兄便只能屈居中等客房。

他是无所谓的,只不过松月真比他们来的还晚,上房既然没有了,他们就只能也住中等客房。不知这里的中等客房有没有老鼠。

江快雪正想着这事,就看见楼上走下几人,看见松月真,寒暄几句,又听说已经没有上房了,便都十分热情地招呼他与自己同住。

江快雪叹了一口气,松月真人际关系这般好,哪轮得到他来操心呢。

他进了客房,刚放好包袱,便有人来敲门。

江快雪开了门,门外那人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亲昵地叫道:“阿雪!”

居然是庄弥!

江快雪十分诧异,问道:“你怎么来了?”

庄弥不过二十出头,还有些稚嫩,按道理庄家不该把他派出来才是。

“我知道你会来,就缠着我爹跟家主求情,带我出来。”

“你真是胡闹,这里难道是什么好玩的地方么。”

庄弥却无所谓地嘻嘻一笑,拉着江快雪的手,带着他一起出了门:“走,我们出去逛逛。”

两人往楼下走,正巧迎面碰见松月真。江快雪与庄弥牵着手退到一边,松月真扫了两人一眼,目不斜视地走了过去。

庄弥拉着江快雪下了楼,迎面碰见几个与庄弥一样身着玄色衣衫的年轻人,这几人对庄弥不甚亲热,连带看江快雪的眼神都有些不善。

江快雪脸色常年保持在多云到阴,偶尔一次云开雾散,那也是心情特别好的时候。现在他情绪低落,脸色便保持在阴转小雨,这几个玄衣年轻人看了,都暗道庄弥找的这个未婚夫看起来不好招惹。

出了客栈,江快雪问庄弥:“刚才那几个穿黑衣服的,是你们庄家的人么?”

庄弥支吾道:“是我族内的几个堂兄弟……跟我关系一向都不太好……”

“有没有欺负过你?”

庄弥一愣,没想到江快雪会问这个,挣扎片刻,问道:“你不问问他们为什么这样对我么?”

“为什么?”

“因为……因为我娘只是个普通人。她也不是我爹明媒正娶的夫人,不过是个养在外头的。我爹的正室一直没有孩子,十岁那年,我爹便把我带回了庄家。”

江快雪点点头,忽然想到:“那我们两个男人呢?我们总不可能生孩子吧?”

庄弥被他打岔,伤感的情绪冲淡许多,笑道:“像咱们这样的,多半都是从族中挑选一个聪明伶俐的孩子教养。”

江快雪这才放心。他来这个世界不久,对这个世界开放的婚姻规则还一时间理解不了,甚至猜测或许男人也能生孩子。可他洗澡时自己观察过自己,无法想象孩子究竟要怎么生出来。听庄弥这么一说,他放下心来。

两人走上街,街头也挺热闹,不时能看到摊贩叫卖些天材地宝。这个世界中,除了江、松、庄家、他山剑派、云外城等等这种古老的宗门世家,还有许许多多的中小门派世家。有的小门派若是人才凋零了,独门功法渐渐传承不下去了,便只有悄无声息的没落。也有的小世家有幸出了个天才,那必是倾全族之力好好培养,以期这天才把本族功夫发扬光大。小门小派们平时也要生活,便只能做些大世家门派的子弟们不愿意做的事,比如做买卖。

因此这条街上卖东西的,都是有些修为之人。普通人极少,即便有,那也是依附着某个门派世家,有靠山才敢出来行走。

庄弥带着江快雪,溜达到一个卖草药的摊子前。摊位上整整齐齐摆着些灵芝草药,旁边拿一个白瓷瓶插着两支花。庄弥不看那些草药,偏偏对这花感兴趣,拈起一支观赏把玩,又看着江快雪:“这花真好看。”

江快雪心里咯噔一声,登时回想起了被顾小曼支配的恐惧。

他手悄悄伸进口袋里,估摸着自己带了多少钱,问那小摊贩:“这花怎么卖?”

小摊贩是个中年人,两撇鼠须,眯着眼笑道:“好说,一两银子一支。”

江快雪面如土色,喃喃道:“好贵啊……”

庄弥有些失望,却仍是十分乖巧,点头道:“是有些贵。”

江快雪看他这懂事的模样,反而不好说什么了,只得咬咬牙,掏出碎银子,小心数出一两,交到小摊贩手里。

庄弥登时喜笑颜开,把花递给江快雪:“阿雪,帮我别在衣襟上。”

江快雪把花朵的茎秆折了两折,别在庄弥衣襟的第一颗袖扣里,赞道:“这红花很佩你这身玄色衣衫。”

庄弥喜不自胜,从怀中掏出一两银子,给了摊贩:“剩下那朵我也要了。”

他爽快地付了钱,把花从瓶中拿出来,也替江快雪别在领口。

“阿雪,喜欢吗?”

江快雪呆了,喃喃问道:“这是你送我的?”

“对啊。喜欢吗?这朵花也很衬你呢!”

江快雪喃喃道:“所以我买一朵花送给你,你又买一朵花回赠给我,咱们这样送来送去,究竟有什么意义呢?”

庄弥想要,为什么不自己买,这样他们还能省下一两银子!

庄弥不满道:“这朵是你送我的,那朵是我送你的,这就是意义!”

江快雪懵了,完全无法理解情侣之间这种非得互相烧钱的浪漫。庄弥也不太开心,两人随便逛了几处,便一起回了客栈。

他在客房中坐了片刻,望着领口那朵花,默默流了两滴眼泪,思来想去,把心一横,出了客栈去找那小摊贩退货。

小摊贩简直是头一次遇到他这样的人,瞪大眼睛:“这位郎君,花你都已经买了,怎么还能退货的?”

江快雪抱着手臂,脸色阴沉地盯着他:“七天无理由,没听过吗?我这才戴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为什么不能退?”

“小的行走江湖这么多年,没听过这规矩!”这小摊贩抵死不从,江快雪又不擅口舌之争,更不能动手,十分郁卒,索性就抱着胳膊阴沉沉站在一边,十分赶客。有人非得过来看看,他便大声哔哔:“奸商!奸商!这人是奸商!”

那买东西的人抬起头,居然是松月真。他颇为诧异地看了江快雪一眼,江快雪与他四目相对,登时也脸红了。

松月真掉头走了,那小摊贩头都要给他气掉,恨恨道:“不知好歹的臭小子!”卷巴卷巴收拾摊位背着包袱跑了。

江快雪没把钱要回来,也十分郁闷,闷着头往回走。前方一阵喧哗,隐约有兵刃碰撞之声传来,江快雪只能沿着墙根,小心避开。哪知道他是人在檐下走,祸从天上来,一人往墙根一滚,另一人飞扑上来,一剑削来,前头那人一躲,这一剑就削在了江快雪袖口。

江快雪袖口一下子豁了长长一道口子,登时整个人都懵了,万万没想到今日不宜处出门——会破财啊!

持剑那人看到江快雪的衣饰与衣服上的家族暗纹,自忖是个他惹不起的家族子弟,便收了剑向江快雪道歉,又烦请他让一让,别挡着他收拾贼子。

之前那人早已躲到江快雪身后,闻言愤然道:“我不是贼子!我所练剑法,乃是家师传授,你空口白牙污蔑我,有没有证据?!”

这人一头乱发下两道浓眉,一张俊秀的面皮涨得通红,仿佛是受了天大的冤屈。

持剑的年轻人冷笑一声:“你一个普通人,哪里来的师父?你所用剑招,分明就是我们九华派的,你还说你没有偷学?!今日请诸位做个见证,我九华派第十三代弟子赵方存要卫护师道!惩奸除恶,亲手废了此人偷学的剑法!”

围观众人都是些世家子弟,哪一个肯为那普通人说话?各个皆抱着胳膊,作壁上观。那乱发少年气得浑身发抖,骂道:“还有没有天理了?!有没有天理了?!”

赵方存嘿然冷笑,持剑挺身而上。

江快雪喝道:“慢着!”

众人登时都看向他。

江快雪走到赵方存面前,按下他的剑,赵方存警惕地瞪着他,神色不善:“怎么?这位……江家的兄台要为这人出头?”

江快雪没有为别人出头的打算,一来他自己都不会外家功夫,肯定打不过赵方存,二来他也不知道这少年究竟有没有偷学,他只练过松月真教的剑法,也只认得松月真的剑法,至于那九华派,他闻所未闻,哪怕现在两人在他面前演示一遍,他也看不出像还是不像来。

江快雪抓起破成两半的袖子,冷漠阴沉地看着赵方存:“你先把我的衣服钱赔来。”

赵方存:“哈?”

“赔钱!”江快雪怒目而视,浑身的怨气都在控诉着两个字:赔钱。

赵方存惊疑不定,神色不善:“这位江兄,还请你不要袒护这人,你可别以为我们九华派怕你们江家……”

嘴上这样说,真动手他却是不敢的。倒不是他剑法不够高,而是九华派不过二流门派,他怎敢向江家这等古老世家动手。

围观人群中有劝架的,也有看热闹不嫌事大,撺掇着赵方存动手的,场上一时僵持不下。

就在这时,一人推开众人走进圈内,高声道:“九华派这位师兄,你指责此人偷学你派剑法,可有证据?”

这人是庄弥。想来是他在客栈内没寻到江快雪,便出来找人了。

赵方存看着庄弥的玄衣,从衣衫纹样上认出他乃是玄玉洲庄家的人,更加不敢造次。庄弥又看向围观众人,问道:“老祖宗早立下规矩,若是有人疑似偷学了本门功夫,该当如何判定?”

“请五位第三方世家门派的长老们出面裁定!”

许多年以前,这个世界初初建立秩序时,曾定下这样的规则。只不过时间久了,大家也嫌麻烦,世家门派的长老家主们日理万机,也不一定有空,就算有空,也很难把大家都聚到一起。再说,别说只是废掉一个普通人的武艺,就是杀了他也不算多大事,于是这条规矩便渐渐束之高阁,无人问津了。

庄弥颔首道:“正是!那么这位九华派的赵师兄……”

赵方存见他这般客气,连忙拱手道:“好说好说。”

“赵师兄,你认定此人偷学你师门技艺,他又说没学,按道理该由你上报师门,请五位别的门派的长老们前来裁定才是,怎可由你一人做主?”

赵方存理亏,只得道:“罢了,那就待我回禀师门。那小子,你敢不敢报上你的名号师承来?”

那乱发少年道:“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薛丛,从艺青华洲墨阳郡双月道观。”

“好,双月道观的薛丛,我记住了。待此事了了,我便去找你。”赵方存说罢,收了剑飞身离开。

江快雪抓着两片破掉的袖子,看着众人都四散开去了,庄弥还笑着看着他,似乎是在问他:“我做的好不好?快夸夸我!”

赵方存跑了,江快雪只得自认晦气,敷衍地摸了摸庄弥的头,心里还在为破掉的衣服难受。薛丛走上前向两人道谢,江快雪眼睛一亮,盼望薛丛把他这身衣服钱陪了。哪知道薛丛只说了几句“感谢二位侠士高义,他日到了墨阳郡,务必由我做东好好感谢二位”云云。

江快雪几乎要吐血,且不说他们有没有机会去墨阳郡,就是去了,也可能赶上薛丛不在家,说这种套话,和开空头支票有何异?不过这也不怪薛丛,这里的人就是这样,高来高去,不接地气。

薛丛走了,江快雪叹了口气,找了家成衣铺子。庄弥跟在他身后,问道:“阿雪,你要买新衣服?咱们的衣服不都是家里的裁缝女工们特制的么?”

江快雪怎么可能买新衣服?这辈子都不可能买新衣服的,一般都是把旧衣服缝缝补补勉强维持体面这样子。他在成衣店老板期待的眼神中,买了一卷线,又饶了一根绣花针,庄弥十分好奇,一路跟着他回了客栈。

江快雪脱了外衣,熟练地穿针引线,把袖口缝起来。庄弥十分惊诧,连忙关上门,问道:“你这么会做这个?”

他们这些世家弟子们,每日只要勤练功夫就好,这些事情都有别人来干,可看江快雪穿针引线十分熟练的样子,绝不是第一次做了。难道他在江家受人欺负,以至于连衣服都要自己缝补么?

江快雪也十分无奈:“看看就会了,这袖子不缝,总不能让它破着吧。”

“难道你出门没多带两件衣服?”

“带是带了,可这件衣服也不能丢掉不要,当然还是得缝一缝。”

庄弥只得道:“好吧,没想到阿雪这般勤俭。你认识那个薛丛么?不然为何一定要为他出头?”

江快雪解释道:“我不认识他,也没有特意为他出头。只不过我看他一副受了天大冤屈的样子,应该没有偷学别派功夫。只是因为他是个普通人,就连为他自己辩白的机会都不给,未免太不讲理。”

庄弥一怔,幽幽地看着他:“可是这个世界就是这样不讲道理的。”

“所以这个世界的规则就是错的。错的就是错的,哪怕一万个人说那是对的,它也不会变成对的。”

庄弥神色有些复杂,那幽暗漆黑的眼眸里间或闪现了一点火花,可渐渐地还是熄灭了。他叹了口气,喃喃道:“阿雪,我要是能早点认识你就好了。”

江快雪小声说:“你要是真的早一点认识了我,可能就不会这么想了。”

毕竟庄弥早一点认识的也是原主,不是他。

庄弥没听清楚,问道:“你说什么?”

江快雪摇摇头:“没什么。”

“其他几个门派的人今天下午都到齐了,我听人说,咱们明天就要进星渊海。到时候咱们走一起,也好有个照应。”

江快雪点点头,庄弥年纪还小,他至少有二十四了,而且怎样都不会死,当然理应由他多照顾照顾庄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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